第50章 第 50 章

夜幕城中, 淋了雨的小街溜子佇立在一座路邊的涼亭，仰頭著黑的天際，幽嘆一聲：“好冷啊。”

是出來替祖父完心願的。

在手劄裏, 看到祖父寫下這樣一句話，想要在雨夜送羈旅者一件蓑、為流浪的貓狗搭窩、請乞丐吃上一頓熱乎的飯菜......以此為一對孫兒祈福，願他們有家可歸。

這是祖父在病危時寫下的，作為手劄的結尾。

蔡恬霜在雨夜等了許久, 也沒等到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爺爺, 我們過得很好，不能再好了。”

了手, 向著掌心呵口氣。和哥哥尋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棲息之所，但幫助他人, 手有餘香, 願意延續祖父的心願, 在能力之幫助人。

可能是誠所至，街上突然駛來一輛馬車, 驟停在涼亭前。

蔡恬霜向一旁靠去，給馬車讓出足夠的空間。

車夫頭戴鬥笠, 披蓑, 轉進馬車，不知去做什麽了。

車廂裏好像有什麽人在劇烈掙紮。

沒一會兒，車夫坐回車廊，冷嗖嗖睇了蔡恬霜一眼, 見小小, 收回視線，縱車離開。

蔡恬霜掐腰盯著遠去的馬車, 一頭霧水，好端端的，瞪做什麽？

可剛剛，清晰聽見了“啪啪”的掌聲，還有一老一兩個子尖利的警告聲。

驀地，車窗突然探出個人頭，裏塞著布，哀哀戚戚地朝求救。

蔡恬霜跑出涼亭，腳下水花四濺，呆呆向遠去的馬車，一咬牙，追上前去。

那車夫的目兇狠至極，或有貓膩。

憑借街溜子的經驗，知這條街通向水邊，馬車必然在此之前拐進某一條巷子。試著賭了一把，抄近道拐進巷子，飛速近一個分岔路口，爬上一棵老樹，藏其中，在聽到馬車的轱轆聲時，縱躍下，撲倒了車夫。

兩人滾至青石路面，扭打在一起。

車夫冷不丁沒有防備，驚訝于小丫頭的手，一連後退，待站穩腳跟，反攻過去，招招狠辣致命。

是個練家子。

與此同時，車廂飛撲出一老一，做了車夫的幫手。

蔡恬霜心中惦記著馬車裏的婦人，使出了看家本事，然而，以一敵三著實有些吃力。

倏然，一道人影飛靠近，加打鬥。

白勝雪，手持長劍，劍穗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

“砰”的一聲，那道影踹在車夫口，將人撂在地上，又劍指三人中的老嫗。

蔡恬霜拍暈三人中的年輕子，扣住車夫的手臂向後掰折，將人擒住，擡眸對上賀清彥的視線。

而斜後方的巷子裏，坐落的正是兵部侍郎的府邸。

賀清彥是侍郎府的長子，與為兵部侍郎的父親住在一。

自簽了責任狀，賀清彥已許久不得休息，沒日沒夜研究案子，夜闌回府，恰好瞧見打鬥的場面。

蔡恬霜惦記著馬車裏的婦人，朝著賀清彥揚揚下，“勞煩賀卿幫我看住他們三個，我去去就回！”

“怎麽回事？”

蔡恬霜邊跑邊簡單解釋了幾句。

賀清彥示意隨從看住車夫三人，健步上前，跟了上去。

好在馬車目標較大，容易尋找。

兩人在煙柳巷裏發現了停下的馬車。

人去車空。

蔡恬霜當即要走進娼寮，被賀清彥攔住。

“我進去。”

說著，賀清彥第一次踏風月之所，被老鴇和公圍住。

“公子第一次來？要幾個姑娘陪酒，還是來打幹鋪啊？”

俊的公子見多了，如賀清彥這般清雅的，還是頭一次見，老鴇上沒個把門的，含了點。

賀清彥面如常，觀四周，淡笑道：“適才馬車裏的婦人，是被帶進來了嗎？”

含笑的老鴇一瞬變臉，又立馬變得無辜，“公子說什麽，奴家聽不懂。”

“聽不懂是吧！”一道小影沖了進來，不比賀清彥溫文爾雅，擼起袖子就要掰開老鴇的。

老鴇向後退，“哪來的瘋丫頭？！”

“出人再告訴你！”

風塵之地打手衆多，賀清彥沒拉住側的，擡手扶額，他不喜歡蠻幹的，但眼下不容優雅。

一腳，蹬開靠近蔡恬霜的公......

兩刻鐘後，蔡恬霜扶著雙腳無力的婦人走出娼寮，賀清彥牽過馬匹驅車離去，三人皆有些狼狽，男子雪白的衫染了瓜果的水。

適才的混打鬥中，蔡恬霜被保護得很好，盡管無需保護。

“多謝賀卿出手相助，仗義！”

“客氣。”

月影橫斜，男子融月，清雋依舊，但面比尋常容些，被案子抑太久，終于得以發洩。

蔡恬霜仔細打量起默不作聲的婦人，“娘子是被那個車夫賣進娼寮的？”

婦人搖搖頭，“馬車停在死胡同，那個公見我被綁縛，起了歪心思，人將我擄了進去，多謝兩位解救。”

說著，便要下跪。

“不可！”

兩人同時出手攔下。

心疲累，婦人索坐到地上，環臂曲膝抱住自己。

地面積水，染。

月上中天，周遭靜悄悄的，婦人獨自沉澱著悲戚，眼角淺淺細紋，不掩姣好容。

蔡恬霜席地而坐，盤起雙，安靜陪在一旁，似在充當傾聽者，等婦人自願開口。婼婦人不願開口也沒關系，只當給做個伴兒。

賀清彥從沒見過蔡恬霜這般不拘小節的子，了，毫不在意。

半晌，婦人開了口，哽咽道：“那個車夫是我的丈夫，婚多年，時常對我拳打腳踢，是我想要逃離的人。”

蔡恬霜以拳扣手，“打他打輕了，一會兒再去補兩拳。”

“我此番假意歸寧，實則是想與娘家人商量和離的事，卻遭到娘家人的反對，將我送回他手裏，催促他帶我連夜離城。”

“娘子現居何地？”

“江南那邊一座縣城。”婦人埋頭在膝上，滿心委屈無宣洩，“我是首輔長喻霧冰。”

“！！！”

喻霧冰自嘲地笑了笑，既丟人，那就一起丟吧。

忍二十餘年，累了。

怪愚鈍，沒有早點明白一個道理，娘家都是看重利益的涼薄之人，早已不在乎的生死。世間能靠得住的人唯有自己。

**

清晨，季綰從木榻上爬起時，長發糟糟的，錦褥凹陷，證明一切不是夢。

回想昨夜，面紅耳赤。

君晟已去上朝，趿上繡鞋跑回臥房，又折返回來，疊放好被褥。

寧靜安逸的清早，一個人竟也手忙腳。

疊好被子才反應過來，腳上的繡鞋是君晟放在腳踏上的。

旋梯傳來蔡恬霜的呼喚，清清脆脆，“綰兒可起了？”

“起了，稍等。”

季綰回屋梳洗更，快速步下旋梯，見蔡恬霜帶著一婦人站在院子裏。

季綰認出這婦人是昨日來醫館看診的子，立即迎上去。

蔡恬霜裹著一件不知從哪裏得來的男子衫，與季綰咬耳朵。

聞言，季綰眸微凝，對婦人欠一禮，“喻夫人有禮。”

喻霧冰還禮，“晨早叨擾，多有冒昧。”

既來之，則是客，又是經歷凄楚的人，令人憐憫。

季綰讓馨芝取來幹淨的，借給婦人。

得了季綰首肯，蔡恬霜特仗義地帶著婦人走進自己的房中更。

季綰記得婦人上的傷，吩咐馨芝去煎藥。

天涼風冽，獨自裹著鬥篷坐在小院的石椅上。

首輔長逃離掌控，喻氏之人不會善罷甘休。清難斷家務事，留下喻霧冰，無疑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等喻霧冰隨蔡恬霜走出房門，季綰已在堂屋備好早膳。

“清湯寡水的，還夫人莫要嫌棄。”

喻霧冰將近四旬，合該敬稱對方一聲夫人。

“被棄如敝履，何談挑剔，娘子折煞我了。”喻霧冰拿起勺子舀粥慢食，看得出有著大家閨秀的良好教養。

用過膳，季綰遞上熬好的湯藥，又替塗抹起特制的藥膏。

面對滿是傷痕的薄背，季綰問道：“夫人今後有何打算？”

喻霧冰低頭，“實不相瞞，我沒有打算，不知該何去何從。”

若是換做心善的人，或許會承接的話，說上一句“夫人可先下榻在寒舍”。

可久久，不見季綰接話。

喻霧冰了然，同不等于救助。

季綰又換了一樣清涼的藥膏塗抹在的傷痕上，杏眼幽深流出試探的意味，“夫人昨日去我家的醫館，不是偶然吧。”

喻霧冰一僵，斜眸向後，待藥膏風幹，慢慢攏好衫，起告辭。

季綰不疾不徐地合上一罐罐藥膏，“夫人的謀劃裏，可有預判到我的抉擇？”

坐在一旁傻眼的蔡恬霜啞然啓，這次相遇是一場心的謀劃？喻夫人料定會出手相助？

那出城的路線，總不能是與“車夫”商量好的吧。

是那男子不悉京城的道路，這位夫人迷，才擇了那麽一條通往水邊的路嗎？

看來，一切都非偶然，否則，馬車怎會在駛過面前時劇烈晃。

果然，差點宮為後的人，不會是泛泛之輩。

“夫人有幫手，事先跟蹤我？”

蔡恬霜口而出，有種被算計的氣憤。不過，能跟蹤的人，定然是高手。

喻霧冰轉過，朝兩人深深鞠躬，沒有否認。

還有一名心腹，在首輔府做事，是的娘，功夫了得，這些年與保持書信往來，是唯一能信任的人。

“我知德妃有野心，也知德妃與娘子好，便想請娘子牽線，將我引見給德妃。”

季綰住藥罐，“目的呢？”

“扳倒皇後。”喻霧冰躬擡臉，故意流出無盡的恨意，以顯示決心。

曾是閨秀楷模，備家中疼，卻因二妹妹的腌臜手段，失了清譽，人謾罵，被父親草草送嫁給昔日的門生，卻因持著一清高，不願向人低頭，多年來被丈夫苛罵、打，無人問津。

被無奈，服下絕子湯，不容自己有後顧之憂。

這筆賬，忍了二十餘年，必定要討回來。

若能扳倒皇後，新後最有力的競爭者是賢妃和德妃，比起眼高于頂的賢妃，更傾向于明的德妃。

季綰說出心中憂慮，“您該清楚，毀皇後之名，會牽連太子，而陛下不會允許太子有差池，致使皇子奪嫡，引發朝廷。”

“放心，喻霧養出的子嗣，會明白樹倒猢猻散的道理，關鍵時候，會放棄自己的母後，保儲君之位。況且，皇後之位何人來坐，與年的儲君關系不大。”

聽此，季綰明白，眼前之人的價值，是要由德妃和君氏來決定的，自己沒辦法逐客或留客。

“夫人請稍坐。”季綰吩咐馨芝上茶，沒有主問起當年有關清譽的真相，心中已有答案。

傳言非虛。

皇後喻霧為達目的，親手毀掉了自己的長姐。

**

傍晚，皇後寢宮傳來咳嗽聲，一名老尚宮遞上湯藥。

自馥寧公主出事，喻皇後郁結多日，清秀蒼白的面龐浮現病容，靠湯藥調理，“找到人了嗎？”

老尚宮傳來候在殿外的影衛。

男子四旬年紀，一玄勁裝，長發半綰，散落幾縷黑白摻雜的發，威嚴中著一潦草，“稟娘娘，還未找到。”

“卓智昊呢？”

卓智昊是喻霧冰的丈夫，喻皇後甚至懶得提起那人的名諱，打心底厭惡。

男子答道：“被帶回首輔府了。”

“梁展，本宮不管你發多人脈，務必在日落前尋到家姐。”

被喚作梁展的男子頷首，“卑職領命。”

等梁展離開，喻皇後看向老尚宮，“派人去給賀卿送份謝禮。”

“娘娘當真？”

是送謝禮，而不是興師問罪？

湯苦，喻皇後皺眉一口飲盡，“卓智昊那個狗東西毆打家姐，作為胞妹，是要謝賀卿出手相助的。”

還是皇後娘娘考慮周全，老尚宮哈哈腰，“老奴明白了。”

這時，有小太監前來稟告，說姚寶林的子骨愈發羸弱，適才還吐了，驚了聖駕，一衆醫伴聖駕趕去那邊了。

喻皇後以修剪漂亮的指甲刮刮眉尾，“陛下還是念舊的。”

可悲的是，念的是舊日的，而非新歡能取代。

是姚寶林在宮侍寢的第一晚就該明白的道理。

愚者把後宮當你儂我儂的場所，被貪婪驅策，看不懂帝王心，以致而不得，患上心病，有誰會共呢？

至後宮的子不會。

喻皇後打開鬥彩攢盒，撚起一顆餞含口中，又親自燃了一味特制的熏香，混合了麝香和廣藿香，還有零星一點桂味。

閉目沉浸在熏香中，眉眼著一歡愉。

寂寥深宮，伴最長久的就是熏香。

華燈初上，君晟回到沈家，被季綰拉到後院耳語。

“我不敢擅作主張，還要先生定奪。”

君晟已從賀清彥那裏了解到事的來龍去脈，但對君氏來說，扳倒皇後為時尚早，會與太子結怨。

何況，皇帝正值壯年，往後數十年，變數太多，貿然做出頭鳥，不是好事。

喻霧冰是一張底牌，可缺出牌的契機。

季綰默嘆，“那我們要出喻夫人嗎？”

君晟餘瞥見站在堂屋門前的子，淡淡頷首，話是說給季綰聽的，“既是底牌，就不能輕易出。不該德妃做的事，有人會樂意接手。”

經提醒，季綰想到三個人，賢妃、淑妃和姚寶林。

從德妃口中，季綰曾了解到，賢妃靠著兵權在握的兄長，氣焰囂張，對皇後之位覬覦多時，但也在等待一個契機，這個契機便是喻首輔年邁致仕，在此之前，賢妃不會貿然與皇後産生沖突。

而淑妃與皇後結下梁子，忍讓多年，早有積怨。堂堂淑妃，不爭不搶，屬實詭異。

至于姚寶林，靠帝寵活在後宮，城府不深，野心不小，加以引，或會為一把短暫鋒利的刀。

無論淑妃還是姚寶林中的哪個，選擇與喻霧冰結盟，君氏都可借刀殺人。

這就是權謀嗎？

季綰問在心裏。

與陌寒換過眼神，君晟帶著季綰回到二樓，沒再去管這件事。

被牽住腕子，季綰幾次回不，經過昨夜的同床共枕，有些不敢與他單獨相。

“先生可忙？”

“還好。”

“那去忙吧。”

君晟握那截離的細腕，頗有些強勢，不容季綰逃離，等走進二樓堂屋，一把將人抱住。

“啊——”

季綰驚訝出聲，僵在男人懷裏，待反應過來，小幅度地推搡起來。

拉拉扯扯已破男之防，何況是摟摟抱抱。

“先生放開我。”

“念念。”君晟擁著走向窗邊，將人抵在窗扇上，“我說過很多次，別把我老了。”

“你本就比我年長許多。”季綰雙手握拳，杵在他口，心提到嗓子眼，不懂他為何突然變了“”，不再彬彬有禮。

相差六歲多，說多不多，說不，君晟無可詭辯，偏頭氣笑了。

那沈栩呢，那些年裏，是如何稱呼沈栩的？

君晟沒有問出口，他們之間沒有沈栩的事兒。

“你昨夜跑來找我，是把我當作可以避風躲雨的老宅子了？”

什麽跟什麽啊，季綰沒覺得君晟年紀大，二十有三，年輕有為，怎會與年紀大扯上關聯？只是發自心地尊重他，又本就相差六歲，喚一聲先生再合適不過。

“先生計較了。”

“若我非要計較呢？”

季綰愣住，對上男人狹長的含目，不知如何作答。昨晚的確是越了雷池，有撥之嫌，不怪他會想歪。

按捺住淩的心跳，子溫聲語地給出解釋，極力說明自己沒有撥之意。

“我對先生沒有非分之想，昨夜被雷電所擾，心煩意燥下做了糊塗事，還請不要誤會。”

無非分之想幾個字敲打在君晟耳畔，半響，化作一聲輕笑。

君晟放開手，退後半步，給予足夠逃離的機會。

昨夜的雷電化作導火索，引燃了他們之間的窗戶紙，惹他失控，可他的念念不開竅，迫不得。

迫倔強的人，只會將人越越遠。

他的耐，大半留給了，不急于一時。

季綰靠在窗扇上沒有立即離開，仰頭問道：“先生很累吧？”

“為何這樣說？”

“累了才會想要紓解。”

聽出在替他找借口，化他適才的無禮，君晟忽然捉不清的心思。

用抱住的方式來紓解疲累嗎？

解釋得通嗎？

“念念為何不直接罵我是登徒子？”

“先生不是。”季綰被矛盾占據，一面要與君晟保持該有的距離，一面又忍不住靠近，大有拒還迎的意味兒。

有些控制不住怦怦跳的心。

君晟擡手，覆在一側下頜上，以拇指輕輕挲，“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嗯？”

“念念該好好想想，你究竟把我當作什麽人。”

留下一句暗含提示的話，君晟轉走進書房，第一次合上書房的門扇。

隔扇閉合時，季綰恍惚之間，有種悵然若失之。

把他當作什麽人？

這個答案，早已模糊不清。

一向開朗不會沉溺在糾結中的子，一夜輾轉反側，認真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