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護衛上前詢問了一番，然后回來回話。

原來那老嫗就住在這座村子，兒子是關寧軍的一名把總。

聽說遼東已平，大軍就要班師，關寧軍也要京閱，因此每天守在村頭等兒子。

云逍走上前去，開口道：“老人家，大軍要等五天之后才能返京，雨大，您還是回去吧，免得淋壞了子！”

“哦！”

老嫗流出失之。

云逍提出去家里避雨。

老嫗滿口答應下來。

云逍給老嫗打著雨傘，一路攀談，了村子。

這座村莊白石村，以前只有幾戶人家。

后來這里安置了大批來自遼東的移民，如今村子里有一百多戶人家。

村里的百姓多以建筑為業，日子算不上有多富裕，卻至是食無憂。

一行來到老嫗的家中。

云逍和柳如是到屋，乙邦才帶著十幾名護衛，在屋檐下躲雨。

家里除了老嫗之外，還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孫兒，有些怕生，見來了外人，躲到臥房不敢出來。

老嫗招呼客人坐下，然后去廚房舀了一瓢水出來。

將水瓢遞給云逍：“客人喝水，家里寒酸，又沒個勞力，怠慢了！”

云逍接過水瓢喝了一口水，跟老嫗寒暄起來。

老嫗吳陳氏，今年已經七十有七了。

云逍好奇地問道：“聽老人家的口音，像是浙江人，怎麼到了京城？”

老嫗一番解釋：

“老家在義烏，家里頭的男人以前是挖礦的，戚大帥到義烏招兵，于是進了戚家軍。”

“后來戚家軍北上，一家子也就跟著去了，先是在薊鎮，后來去了遼東，在那里扎了。”

云逍頓時肅然起敬。

嘉靖年間，為了抗擊㹻寇，戚繼在浙江義烏招募了一支以農民和礦工為主力的新軍。

這支最初人數僅有3000名的軍隊，就是后來威名赫赫的“戚家軍”。

云逍看了一眼那名孩，又隨口問道：“老人家現在家里有幾口人？”

老嫗答道：“原來家里人丁多，十來口呢！如今，只剩下老婆子和幺子，還有孫兒了。”

柳如是好奇地問道：“其他人呢？”

“都死了。”

老嫗的語氣十分平靜。

云逍沉默不語。

柳如是驚訝地張大，隨即一聲嘆息。

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年代，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如今好了，大明再無外患，憂也得到極大的緩解。

底層百姓最基本的生存權至可以保障，類似的事不會再有。

“記得是萬歷二十一年吧，家里頭的和家里的老大，跟著吳大帥一起去了平壤打㹻寇，老大就是那時候戰死的。”

老嫗悠悠而道。

像是在訴說著，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云逍知道說的是怎麼回事，心變得沉重起來。

隆慶元年，戚繼率領戚家軍北上，節制薊鎮、昌平、保定三鎮兵馬，抗擊蒙古右翼土默特部俺答汗。

戚繼整訓薊鎮兵馬，多次出關暴打蒙古騎兵，使得蒙古騎兵數十年不敢南下叩關。

后來戚繼因朝廷政治斗爭傾軋，被貶廣東，但3000名戚家軍仍舊留在薊鎮。

萬歷十五年，戚繼去世，將星隕落。

留在北方的戚家軍，也逐漸走向窮途末路。

萬歷二十一年，㹻寇侵朝鮮。

戚繼舊部吳惟忠，奉詔率駐防薊鎮的3000名戚家軍遠征。

第一戰，戚家軍就攻破㹻寇重點防守的平壤制高點牡丹峰，斬殺日軍數千，取得平壤大捷的首功。

可后來這支戚家軍的下場……

“再后來，家里頭的男人隨大軍回薊鎮修整，有個姓王的總兵，說戚家軍要兵變，殺了1300人。”

“家里頭的也被殺了，那時候我正懷著幺子。”

吳陳氏渾濁的眼睛里，閃著淚。

云逍地握住水瓢，手不控制地抖著。

吳陳氏說的，正是薊鎮兵變。

平壤大捷之后，戚家軍回國修整，遭到薊鎮總兵王保克扣朝廷發放的賞金和軍餉。

戚家軍勇士戰萬里，卻遭如此盤剝，怎能不惱怒。

于是他們開始嘩變，向王保討要說法。

王保假意答應補發賞金和工資，卻暗中調兵，將戚家軍包圍繳械，并死了1300余人。

而后王保反而顛倒黑白，誣陷戚家軍謀反，他反而因此到提拔。

此舉徹底寒了戚家軍的心，也寒了大明軍隊的心。

從此后，大明的軍隊再也沒有了氣神，淪為烏合之眾。

吳陳氏接著說道：“再后來，戚家軍在渾河打真韃子，老二、老四戰死。又過了十來天，老三在遼也沒了。”

云逍一，眼睛潤了。

吳陳氏說的是渾河之戰，也是戚家軍的落幕之戰。

努爾哈赤率軍圍攻沈。

大明川軍與戚繼的侄子戚金率領的戚家軍，共計一萬多人，不遠千里馳援沈。

等趕到沈時，號稱固若金湯的沈城已經陷落，援軍陷進退兩難的絕境。

明軍抱著必死之心，與建奴戰渾河，最終全軍覆沒，無一人存活。

然而這一戰，川軍與戚家軍斬殺建奴正白、正黃銳一萬多人。

無論是明朝的實錄，還是清朝修的明史中，無一不對渾河戰中川、浙明軍大加贊譽。

史書上稱此戰為“凜凜有生氣”、“時咸壯之”、“遼左用兵以來第一戰”。

此戰過后，戚家軍中只有很數先期突圍和遼留守的士兵得以幸存。

明廷派員來勞軍，許以重賞。

這些幸存的戚家軍士兵，竟然流淚拒絕。

他們不求賞賜，只求再上戰陣，誓要給戚金等陣亡將士報仇。

十天后，努爾哈赤大軍兵臨遼。

幸存的戚家軍兌現諾言，殺敵，全部殉國！

至此，戚家軍為絕唱！

“再后來吧，袁督師建關寧軍，老五、老六和幺子，先后被征召軍。”

“天啟七年，老韃子野豬皮帶兵攻打錦州，老五沒了。”

“崇禎二年的時候，老六跟著趙率教大帥馳援遵化，戰死在三屯營。”

……

老嫗平靜地敘說著。

柳如是淚如雨下，一只手死死地捂住，生怕哭出聲來。

云逍已是熱淚盈眶，起朝著吳陳氏一揖到底，久久不起。

房屋外，乙邦才與十幾名護衛，跪在雨地中，朝著屋重重地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