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審完明日的《大明日報》后,就早早睡下。
這位江南名士,錢謙益高徒,曾經的天主教徒,妖道云逍子的堅定反對者,早就改弦更張,了云逍的同路人。
他如今擔任《大明日報》總編,掌管朝廷舌。
這個職務無級無品,更沒什麼權勢,卻形同無冕之王,朝中百無人不敬,無人不懼。
敢得罪瞿大總編,第二天就能讓你的丑聞天下皆知。
哪個敢不敬,能不懼?
由于駕明日返京,報社的事很多,這幾天瞿式耜忙得昏天黑地,今天終于得閑,因此睡得比平時早。
睡得正香時,門外傳來下人的聲音:“老爺,張公子有急事!”
下人所說的張公子,正是他的學生,張居正的曾孫張同敞。
瞿式耜頗為不滿,卻還是起,披上服來到花廳。
張同敞將一份稿紙遞給瞿式耜,“柳如是小姐讓人送過來的稿子,要求明天的《大明日報》必須刊發!”
“就不能推后一天?”
“這麼晚了,怎麼來得及?”
瞿式耜眉頭一皺,卻還是接過稿紙,細細閱讀起來。
稿紙上寫的是一首歌詞,并且還配有曲譜。
另外還附帶一篇文章,介紹歌曲創作的背景。
“這詞是國師所作?”
“未免太……太直白了一些。”
“這音律也不對啊,定是跟那曲花妖一般的靡靡之音!”
瞿式耜眉頭大皺。
這樣的歌詞,在他這樣的詩文大家看來,簡直就是狗屁不通。
要不是國師所作,他都要破口大罵,直接撕了稿紙。
“咦?”
“啊!”
瞿式耜看完歌曲的背景,神變得肅然,到手中的稿紙,瞬時變得沉甸甸的。
他拿著稿紙,匆匆來到書房中。
瞿式耜不僅是當世詩文名家,同樣也通音律。
他按照曲譜,試著彈奏了幾遍,然后琴輕聲唱。
聲音雖然不怎麼好聽,曲調也極為怪異,然而卻自有一沖擊靈魂的力量。
“……
生了一個又一個
都被號角的呼聲吹走了
山那邊是什麼
是烈士的英魄
是他們拼死保衛的大明國
河那邊是什麼
是綿延的戰火
著遠方淚一滴滴的落”
琴弦忽然斷了一,琴音戛然而止。
瞿式耜淚流滿面。
侍立一旁的張同敞,泣不聲。
“吳氏一門,氣壯山河!”
“國師神曲,可忠烈英魂,可醒天下人,必將傳唱千古!”
瞿式耜琴長嘆。
張同敞催促道:“老師,還得趕安排人手,加印報紙呢!”
瞿式耜斷然說道:“我親自去守著,定要讓忠烈事跡,以及這曠世未有的神曲,明日在京城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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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樓。
這是一座青樓。
秦淮河青樓名聞天下,京城的青樓略顯遜。
武陵樓,是京城青樓中原本算不上頂流。
近日卻由于來了一位絕江南的名,而名噪一時,引得京城名士、豪客趨之若鶩。
有名流專門撰文稱,這位江南絕‘紅傾國’,‘容辭閑雅,額秀頤’。
不僅容貌明艷出眾,獨冠江南,更是詩詞歌賦無不通,還是吳中名優。
扮演《西廂記》中的紅娘,人麗如花,似云出岫,鶯聲嚦嚦,六馬仰秣,使臺下看客凝神屏氣,迷著魔,每一登場,‘觀者為之魂斷’。
這位名姓陳,名圓圓,年方十四。
本是蘇州梨園的一名歌姬,被國舅田弘遇重金夠得。
崇禎三年,田弘遇因為人利用,敬獻有毒鰣魚給皇帝,被云逍識破。
田弘遇雖然僥幸保住命,卻因此失去圣眷。
這次本打算將陳圓圓敬獻給崇禎,以圖東山再起。
誰知將陳圓圓帶到京城時,崇禎卻駕親征到了遼東。
事被周皇后知道,命人將田弘遇訓得一頭包。
田弘遇不死心,決定退而求其次。
于是將陳圓圓送到清華園……討好國師,比討好皇帝的效果是一樣的。
那時云逍正好去了河南,清華園里做主的事張嫣。
周皇后多還要給田弘遇留點面,張嫣卻是不用。
你獻點別的什麼不好,給自家男人獻人?
閑清華園中的人不夠多,國師不夠辛苦是不是?
再說了。
你獻的人,侄兒不要,又拿來獻給叔父,這是個什麼名堂?
張嫣直接讓人把田弘遇轟出清華園,并強令其放了陳圓圓。
田弘遇只得丟下陳圓圓,灰頭灰臉地回了江南。
陳圓圓無可去,又只會唱戲,于是應武陵樓之邀,了武陵樓的鎮樓花魁。
今夜有陳圓圓的戲,慕名而來的賓客如云。
誰知眾多賓客等了半個時辰,遲遲不見陳圓圓面。
于是很多人開始鼓噪起來。
坐在東面的一名南方豪客,更是不滿地大聲怒罵。
“蠎二,坐下,給我丟人現眼!”同桌的一名男子厲聲呵斥,那豪客這才悻悻座。
被稱作‘蠎二’的豪客,正是鄭芝虎。
這人天不怕地不怕,敢訓斥他的只有一人人,那就是鄭芝龍。
這次崇禎班師回京,各鎮、衛所參將以上的將,除特殊況外,其他一律進京觀禮。
鄭芝龍、鄭芝虎等人也奉命京。
今天來武陵樓,本來是想開開眼,沒想到卻空等了這麼久。
脾氣暴躁的鳥糞專使鄭芝虎,當即就發作了出來。
武陵樓的老.鴇急忙出來解釋。
原來是東廠來人,將陳圓圓去說事,這才遲了,并非有意冷落客人。
聽了這個解釋,其他客人都不敢再鼓噪。
一幫來自翰林院的翰林,卻是不干了。
王承恩那個閹貨,該不是想打陳圓圓的主意吧?
大明的翰林清貴,以后都是位列朝堂的高,并且文與太監是天生的對頭。
幾名翰林借著酒興,擼起袖子朝后面走去,準備找東廠的人評理。
這時,一名子邁著蓮步走上臺,下面的客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正是陳圓圓。
一名翰林見面有淚痕,大聲問道:“陳小姐莫不是了欺負?”
“剛才東廠來人,給了奴家一首曲子,要奴家唱于諸位恩客聽。”
“不是武陵樓,京城中所有稍有名氣的青樓勾欄,都得了這樣的命令。”
“奴家剛才試著唱了那曲兒,心生悲傷,這才難自已,卻不是人欺辱。”
陳圓圓的聲音清脆、圓潤,把人們的魂兒險些勾走了。
一人好奇地問道:“東廠這是吃飽了撐著,怎麼教起青樓唱曲了?莫非是東廠要改行,不當鷹犬,當.公了?”
眾人一陣哄笑,心中卻是充滿了好奇。
“這位恩客慎言!”
“事是清華園那邊安排東廠做的,那曲子,也是國師新作!”
陳圓圓的話一落音,周圍瞬時雀無聲。
哪怕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翰林們,敢于嘲諷東廠,甚至是對王承恩出言不遜。
卻無人敢對清華園中的那位,有半句微詞。
就連鄭芝虎,聽了陳圓圓的話,也是下意識地了腦袋,坐直了子。
“此曲,是國師今日返京途中,偶遇一忠烈之家,心生慨而作……”
陳圓圓在琴臺后落座,將吳家的事徐徐道來。
武陵樓,響起一聲聲嘆息,每個人的心,都變得異常沉重。
鄭芝虎道:“娘的,咋聽著心里酸酸的……大哥,你的眼睛,怎麼紅的跟兔子似的?”
“閉上你的臭!”鄭芝龍冷哼一聲,“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
鄭芝虎悻悻閉,悶著頭喝酒。
“諸位恩客,且聽奴家一曲《阿嬤》。”
陳圓圓琴弦,略顯幽怨,卻又裊裊魂的歌聲,在武陵樓回。
眾人的心房,到一次次的沖擊,靈魂到一次次的激。
“山那邊是什麼
是烈士的英魄
是他們拼死保衛的大明國
河那邊是什麼
是綿延的戰火”
聽到這里,眾人皆是淚眼婆娑。
鄭芝虎抹了一把眼淚,起就要離開。
鄭芝龍問道:“你又發什麼瘋?”
“心里不痛快,砍幾個紅鬼出氣!”
“這里是京師,上哪兒找紅鬼?”
鄭芝虎這才反應過來,悻悻落座。
鄭芝龍端起酒杯,沉聲說道:“今日起,我以為大明軍人為榮,愿戰死海疆,揚我大明國威!”
“俺也是!”
鄭芝虎大聲說道。
然后拿起酒壺,‘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大半。
這時一名翰林忽然站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然后將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大步朝武陵樓外走去。
他的同伴不解問道:“玄著兄,你去哪里?”
“尋常百姓之家的武夫,尚且知道為國慷慨赴死,且前赴后繼,無畏生死!”
“我等自讀圣賢書,又深國家厚恩,卻終日沉湎風月,豈不慚愧?”
“我張煌言,決定效法班定遠,棄筆從戎,明日就軍備學堂,修習治軍之道,今后為國戍邊開疆!”
那翰林朗聲說道。
同伴難以置信地說道:“玄著,你瘋了不?”
“大丈夫,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
“人生苦短,瘋一回,又如何?”
張煌言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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