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高照,馬車在平坦的街道上不急不徐地移著,車平穩得覺不出靜。
張良寬暈沉沉的,心沉甸甸的。妻子李麗娘拍打著虎兒,哄著他睡覺,道旁兩側的燈從簾中,簪子上的寶石劃出一道晶瑩的閃。
這簪子是妻子的好姐妹,自己的好兄長許昌化的妻子所送,這樣的禮自己收過不,平日里以為是兄長大方仗義,今日這珠寶氣卻如同在心頭劃過,閃得他坐不安寧。許兄居然是李家的人,那些送給自己的宅院、田地都是李家的東西,想起聽到這個消息時驚慌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張良寬自嘲地苦笑起來。
中舉之后,這位許兄曲意納,替母親賀壽送來尺許高的白玉觀音,又送百畝良田資助自己進京赴考,幫忙照料家中。第一次趕考落第,許兄熱忱依舊,嫂子熱心為,將麗娘嫁與自己為妻。自己以為與許兄意氣相投,是今世的伯牙子期,不料今日酒席間揭破迷底,怎能不讓人黯然神傷。
虎兒已經睡,麗娘看到夫君眉頭深鎖,輕輕將子偎了過來,靠在張良寬的肩頭,張良寬默然呆坐。
半晌,到肩頭潤,張良寬低頭,卻見妻子在無聲啜泣,哭得有如帶雨海棠。夫妻深,張良寬心中酸楚,張開手臂將妻子攬懷中,發間傳來悉的輕香,這是讓人沉醉的氣息。張良寬的手不自覺地了,將妻兒地抱在懷中。
許府,大堂上紅燭高燒,酒桌上一片狼籍。許昌化獨自狂飲,酒水淋漓滴滿了襟。
腳步聲碎,燭搖曳,許昌化的妻子李氏從屏風后轉出,看到丈夫神態瘋狂,連忙上前勸道:“昌化,不要再喝了,酒大傷。”
“你滾開。”許昌化一把推開妻子,嚎道:“我與良寬義氣相投,為何要我做此小人。”
李氏哭倒在地,泣道:“你與良寬是知己,麗娘與我何嘗不是如手足,麗娘還是妾為嫁與良寬的,良寬和麗娘被你我所迫,你我又何嘗不是被家族所迫,都不是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罷了。”
“唉”,許昌化重重地將手中杯擲到地上,踢開椅子,從墻上拔下寶劍,來到院中。一團銀花在月下綻放,劍舞如癲似狂,傾泄著心中的郁悶。
興國縣黃員外府。
琴聲裊裊,人聲,任國強未飲先醉,目迷離地在黃衫子上流轉,全然沒有注意到旁的黃員外正暗中打量著自己。
一曲歌罷,黃員外以手相招,黃衫上前盈盈拜倒,口吐妙音:“見過爹爹。”
“兒,這位是清田副使任公子,任公子可是今科進士,文采風流的大才子。兒你不是最喜歡才子嗎,來敬任公子一杯。”
黃衫如凝脂,手如荑,斟酒遞與任國強,無限地低語道:“靈兒敬公子一杯。”
任國強早已授魂與,不知在何方,接杯時手指在荑上輕輕一,靈兒呼一聲,杯中酒灑落在任國強袖上。
靈兒驚呼,忙從懷中掏了繡帕替任國強拭,任國強迷迷握住靈兒的手,笑道:“無妨,無妨,靈兒姑娘的酒灑在我上,有如花,分外芳香。”
黃員外見任國強如此不堪,也不再多加試探,笑道:“任公子,你看小姿可堪目,老夫有意將靈兒許配于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任國強歡喜起,來到黃員外面前深深一禮,道:“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黃員外心中鄙夷,狗屁進士,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被一個婊子迷得不分東南西北。臉上堆起笑容,道:“賢婿快請起,老夫這就讓人安排,今日便與你們拜堂親。”
宿遠縣驛館,萬懷德將所有人都趕出了房間,小心地鎖好門,查看過窗戶,四檢查了一遍這才回到桌邊坐下。愣愣地盯著紅燭焰心發了會呆,萬懷德的臉時紅時白,燭下那張清秀的臉出幾分詭異來。
好半天,萬懷德長長地呼了口悶氣,從懷中掏出個錦帕,打開錦帕,里面是厚厚一疊銀票,一共三十張,百兩一張的十張,五十兩的十張,十兩的十張,一共是一千六百兩銀子。
萬懷德小心地拿起一張銀票,映著燭火照看著,滿是陶醉,三十張銀票足足看了半個時辰,萬懷德才又小心地將銀票疊放整齊,用錦帕包好,塞懷中。也不,躺到床上,左手自然地放在銀票上,甜甜地睡去。
天氣開始轉涼,秋雨無聲地飄落,院中的梧桐樹開始落葉,斑駁地沾在青磚上,像被撕出的一個個口子。
各縣清仗田畝的數據陸續報來,相比林縣的驚天地,各地的數據波瀾不驚。劉玉善接過余知節手中的數據,一張張地翻看著,越看眉頭皺得越,道:“別我不清楚,興國縣的黃新青人稱‘黃半城’,仗著祖上的蔭封,又與李家是聯姻,因而大肆侵吞田地,他家的田地絕不下于千頃,至有一半是別人掛在他家名下的。”
余知節仰靠在背椅上,放松一下張的筋骨。一眼看見江安義無所事事地盯著窗外,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麼。
“安義。”
江安義從思念中驚醒過來,好久沒有欣菲的消息了,江安義時不時地總想起,剛才就想起和欣菲在林縣相遇的景了,不知欣菲現在怎麼樣了,還在閉關嗎?
看著江安義茫然地看著自己,余知節頗有恨鐵不鋼之意,想要敲打敲打,偏生清仗田畝一事又是他做的最好,讓余知節無話可說。
“安義,清仗田畝雖然開了個好頭,但依舊困難重重。”余知節語氣沉重地道:“你看其他各縣報來的數據,加起來也不過與林縣差不多,你和玉善是我的臂膀,此時要全力助我,萬不可因事分心。”
劉玉善站起道:“大人,我愿意前往興國縣,一定將黃家侵占的田地全部清查出來。”
“好,玉善勇于任事,這點比安義強很多。”余知節贊了劉玉善一句,然后沖著江安義道:“安義,你也別閑著,索跟為師一起去安齊縣,那里是李家的老窩,能把安齊縣的田地清查清楚,為師答應你,其他的事不用你管了。”
余知節算看懂了江安義,這個學生聰明盡有,卻屬于懶牛,不上幾鞭絕不愿意。仁州清仗田地,關鍵在于李家,如果江安義真協助自己把李家拿下,清仗工作等于完了大半。
江安義對李家好缺缺,除了李世外,其他的李家人給他的印象是狂妄自大,傲慢無禮,余師讓自己對付李家,正中下懷。
見江安義躍躍試,余知節沉下臉道:“安義,切不可輕忽。李家傳家三百年,深固,枝葉繁盛,一人之力絕無可能與之對抗,就算為師親自前去,也是如履薄冰,行錯一步,就有滅頂之災。此去安齊,我明你暗,安義,千萬要小心,謹防暗算。”
余知節還沒有,清仗使前往安齊縣清查田畝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李府。一名管事腳步匆匆,來到半山書房,李明德讀書之,向這位掌權的大爺稟報消息。
李明德不聲,問了句:“許昌化那里有什麼消息?”
“許爺昨天回報,張良寬已經離開家,前往原河縣了,家小都留在府中,沒有隨行。”
李明德微微一笑,看來張良寬已經就范,此人是個多之人,以義限之是最有效的辦法。
輕輕將手中書放回桌面,李明德輕胡須,思忖片刻道:“寧縣令可有什麼話傳過來?”
“寧縣令只傳來四個字,‘馬首是瞻’。”
“唔”,李明德滿意地點點頭,吩咐道:“去年齊兒從北地帶回來不上好的野山參,讓夫人挑上好的選十只,給寧縣令送去,就說讓他泡茶喝。”
“是。”
“順便也送一枝到許府,給安娘,讓看昌化,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出了子。”
屋靜了下來,管事見大爺若有所思,屏住呼吸,生恐打擾了李明德的思緒。老半天,李明德回過神來,揮揮手示意管事退下,站起,向積善堂行去,有些事老爺子看得比自己準。
李師拄著杖在院中看花,李東在一旁指點著,“爺爺,這盆綠云姿態優,有如仙子凌空,輕歌漫舞;這盆仙靈芝是孫兒專門托人從青州帶來,祝爺爺長命百歲,有如松柏靈芝。”
“小崽子,馬屁拍得不錯,爺爺喜歡。”李師笑罵道,看著仙靈芝笑得合不攏。
看到父親過來,李東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垂手站在一旁。看到孫兒拘謹,李師道:“行了,東,我跟你爹有事談,你先回去吧。”
李東行過禮,走出積善堂,立時腳步變得輕快起來。門外有兩個長隨笑著跟上來,討好地道:“爺,今天你是去打獵還是釣魚,要不上縣城逛逛,我聽說依翠樓新來了個姑娘,人長得,歌唱得好,爺要不要去瞧瞧。”
“哪也不去,就到前面轉轉。”李東腳步不停,昨天他剛從書院回府,經過前院的時候,無意中在井邊發現個洗子,不知是誰家的姑娘,長得真夠水靈,李東的魂都被勾走了,要不是要先拜見爺爺和父親,李東絕不會輕易離開。今天再去看看,人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