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給你瘦落的街道、絕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給你一個久久地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博爾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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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港島不久，鐘晚就因此地高昂的消費不敷出，念大學時攢下的那點積蓄眼瞧著了一半。

四月的港島多雨，時下時停。

這天傍晚，天灰蒙蒙的，悶著一層熱的氣。

鐘晚剛剛結束一場試鏡，穿著為合角搭配的灰藍民國學生式旗袍，去臨近的街邊排隊打包三送飯。

街道很陳舊，老式的空調機滴著水，掛在牆壁上發出陣陣轟鳴，隊伍排很長，周圍人聲也是慣有的嘈雜。

不多時，空中就落下線般細的雨。

前後排隊的人紛紛嘀咕抱怨，“又落雨了。”

“一日到黑都喺度落雨。”

鐘晚了天，低頭一翻包，才想起雨傘落在了試鏡的公司。

排在後的大叔好心替偏了偏傘。

看的裝束打扮，以為是附近演藝學院的在讀大學生，自來地用粵語搭話問：“靚，剛下課？”

鐘晚在地念的大學，去年已經畢業，專業也不是表演。

疲于否認，敷衍地點了下頭應道：“是啊。”又指指頭頂的傘尖，道聲多謝。

鐘晚今天妝化得不濃，又本就是偏清純的長相，掌般的小臉，眼睛清澈細長，旗袍領口上方一截天鵝般的脖頸。

撐傘的大叔倒很健談，笑著道：“看到你就覺跟電影裏走出來的一樣，以後肯定是大明星，賺好多錢。”

鐘晚從小到大沒聽過這樣的話，心無波無瀾的，角扯了扯，客套說那也未必，如今娛樂圈可不好混，競爭激烈。

待排到，買好一份三送飯，雨又停了。

鐘晚拎著袋子，去附近車站趕士返回租住的小公寓。

等士時，收到大學室友吳邈的消息，問是否有空去烏繼山，拍一段廢墟探險類的視頻，發在們的賬號上。

“聽說我上條視頻裏玩的那款游戲，建築原型就是烏繼山的一所老教堂。”

鐘晚在杭城讀大二時，跟吳邈一起做過一個視頻賬號。

原本只是吳邈一時興起，拉著拍視頻。因為兩人外貌都過于出衆，視頻又朝氣蓬的，發出短短兩天，在平臺的點贊數居然破十萬，賬號也一夜之間漲過萬。

後來兩人斷斷續續又拍了些，也接到許多廣告，從中小賺一筆。

直到鐘晚被選角導演看中，去拍一部校園網劇，吳邈又專心備考catti，賬號才被擱置停更。

現在畢業一年，吳邈試用期工資得可憐，鐘晚來港島後單槍匹馬，也一直沒接到合適的角，錢包幾乎更是只進不出。

兩人就商量著，重舊業賺些外快。

“複健”之後的第一條視頻，便是吳邈錄的恐怖游戲。

雖然有些流量，但畢竟停更太久，大不如前。

鐘晚查了下烏繼山的位置，還真離不遠，從這車站出發，搭乘一臺小就能到。

左右今晚也沒別的安排，鐘晚稍作猶豫，回了吳邈消息，在路邊站臺等待一會兒，揮手攔下一輛小車。

港島的小司機開車是出了名的兇猛，轉彎不帶減速，一路橫沖直撞的，像是開過山車。

鐘晚坐在車上晃晃悠悠的，又接到吳邈打來的電話。

“晚晚，你現在就過去嗎？”

周圍聲音嘈雜，鐘晚下意識捂住手機，頭也偏向窗外，應道：“是啊，在路上了，正好離我近。”

“手機後置拍攝應該可以吧？我上也沒帶著相機。”

吳邈在那邊笑說：“當然可以。我看YouTube上的廢墟探險，都是拍攝畫質越爛越帶，有的拍得跟昆池巖似的。”

鐘晚看著車窗外漸黑的天，右眼突然跳了幾下。

雖不迷信這些，但難免也生出些不好的預，又問：“有人去那個教堂拍過視頻嗎？你的消息準不準啊，可別我爬了半天山什麽也沒找到。”

吳邈告訴，自己是在那款游戲的論壇上看到的消息，視頻沒人拍過，照片倒是有。

那教堂跟游戲場景裏的一模一樣，而且谷歌地圖上都能搜到路線，證明有人去過，應該不至于白跑一趟。

聊了幾句，又發過來幾個熱門廢墟探險視頻的鏈接，以供參考。

吳邈最後玩笑說：“還好我們都是無神論者，不怕這些。不過，還是希你這趟不會撞鬼，不然我再搜幾張黃符，給你設手機屏保？”

鐘晚挽了下耳發，也笑：“你這不是前後矛盾嗎？還無神論者呢。我倒不怕撞鬼，別撞上什麽壞人就謝天謝地了。”

不過，包裏裝著高濃度防狼噴霧，多能防。

只是，許久之後回想起來，才發覺，這話也是一語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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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結束，鐘晚雙疊，靠在座椅背上挨個研究了遍那些視頻。

別的倒無甚所謂，主要是拍攝風格和角度之t類。

大學拍那部網劇前專門上過鏡前表演的課程，對鏡頭、表現力等都有些知識儲備和經驗，看完也差不多出了這類視頻的拍攝門道。

待到烏繼山山腳下，鐘晚起停小，下車。

雨天，天黑得早，這會兒外頭已經極昏暗。

山裏的雲層似要更厚些，鐘晚循著導航路徑，先走了一截大路上山，再往後，就是一條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

這雨也說下就下，伴隨轟轟兩聲雷鳴，豆大的雨珠就砸在頭頂。

看來那右眼跳還真不是好兆頭。

為了搭配那旗袍，鐘晚今天的鞋子也是帶跟的。又走了一小截，將包擋在頭頂，可路面卻被浸得滿地泥濘，泥水濺在角，鞋跟也陷進泥裏。

鐘晚心中暗罵幾個字。

四周空無一人，山中只剩下雨打樹葉淅淅瀝瀝的聲響。

等走到那導航顯示的目的地，已經徹底被淋了落湯，一頭長發全部，形象狼狽極了。

鐘晚擡眸——

果然看到了漆黑夜空下一座破敗的建築。

占地面積不大，黑灰的陳舊磚牆，牆面凹凸不平得像是裹著層苔蘚。三角形尖尖的屋頂，約能看見上頭支著個十字架。

雨勢半點未停，有些宗教的破敗建築配上這昏沉沉的環境，讓人更覺抑和森然。

跟吳邈玩得那款游戲中的教堂確實一模一樣。而且，也像是西方神話中魔鬼的住所。

…來都來了。

鐘晚面對教堂，深吸一口氣，還是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調整角度對著自己漉漉的臉。

醞釀了下，憋出一個笑容，開始說臺詞：“好久不見。看到評論和彈幕有很多人問起我。我現在在港島，跟邈邈沒在一起，但正好打聽到上條游戲視頻裏的原型教堂，今天順路，帶大家來看看。”

不遠正好有個小木門，從外邊看沒有上鎖。

鐘晚舉著手機過去，對著攝像頭念叨今晚這突如其來的大雨，騰出一只手向門把手。

這木門應也是年久未換，推門的時候，發出吱呀呀的響聲。

為了給視頻觀衆第一視角，鐘晚背對門，倒退著進去。

教堂裏居然有。

鐘晚膽子不小，但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顆心撲通撲通的，已經懸到了嗓子眼。

手機屏幕裏，看到後不遠，似乎有一個男人。

就坐在離祈禱臺最近的木制椅子上。

這種環境下，有人當真是比有鬼還可怕。

鐘晚強忍住才沒有尖出聲，但手一抖，手機確實被嚇得落在了地上。

剛轉，腦回路還沒歸位，面前就不知從哪冒出兩個著黑的彪形大漢，橫擋在面前，目充滿戒備。

鐘晚平時細甜的嗓音也有些發啞，幾乎是下意識地：“對不起，打擾了，我沒想到這裏會有人。”

由于太張，口而出的是普通話。

兩個黑男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擋住那扇木門的去路，又看向祈禱臺前坐著的那位男人。

鐘晚順著他們的目過去，這才有些看清男人的樣貌。

模樣年輕，一黑的西裝裁剪良，面部線條和五都如刀刻，好看到像是雕細琢的藝品，但表森冷，看向的眼神中沒有任何緒，有如今晚這雲布的天。

他手邊有一盞燈，燈是朦朦朧朧的暖黃，但也沒有給他冰冷的臉頰染上半點溫度。

鐘晚也是餘驚未平，就這麽隔著一段距離與他對視。

男人氣質也極佳，打眼就能看出非富即貴，且不是那種世俗的紈绔子弟。

不知為何，只是這樣斂眸看著，就散發出人的氣場，著一凜厲，又像是瞧到了什麽新鮮。

鐘晚又想到了魔鬼，或是漆黑一片，沒有一顆星辰或一縷月的夜空。

須臾，男人低下頭不再看，神恢複淡漠，很平靜地擺了下手。

五指修長，骨節清晰分明，小指上有一枚銀的素戒。

戒指折的寒正好落在臉上，鐘晚瞇了瞇眼，垂在肩側的發有雨珠滴落。

那兩個黑保鏢也退開，其中一個用很蹩腳的普通話對說：“小姐，這是私人場所，麻煩你離開。”

“…打擾了。”

鐘晚如釋重負呼出一口氣，立刻拾起手機，從剛才那扇木門出去。

外面的雨更大了，瓢潑似的澆在頭頂。

計劃中的廢墟探險視頻也不可能再錄，手機裏只有剛剛那一段開場，鐘晚結束錄像。山裏不好記路，打算再調出導航。

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接著是炸天響的雷聲。

鐘晚手機屏幕上都是水，屏也有些不靈敏，站在教堂的牆鼓弄半天，依舊沒反應。

真怕把手機淋壞了。

到時沒有導航，這電閃雷鳴的暴雨天，黑憑記憶下山，大概率就要命喪山中。

鐘晚躊躇幾許，一咬牙，又重新推開那扇木門。

被雨水澆得從頭到腳，有些局促地看向那位男人，語氣盡量誠懇，用粵語問他：“很抱歉先生…但，外面雨實在太大了，我能稍微在您這裏躲一會兒嗎？”

“阿嚏——”

也不是故意扮可憐，上服裹著，久不見的教堂氣森森，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空氣裏都是泥濘的氣，男人沒再擡頭，嗓音低沉清冽，像冰雪劃過沙礫，沒有任何緒和溫度，“可以。”

那扇木門就在祈禱臺後方，方便起見，走向靠前排的那幾個座位。

提邁了幾步，剛要就近坐下，又被一名保鏢攔住，提醒道：“小姐，麻煩你坐在遠一些的位置。”

隨後，保鏢指了指最後排角落的幾張椅子。

“……”

鐘晚只好過去。

雨也不知何時會停。為了節約手機電量，只能坐在那裏發呆，也沒心思窺探旁的什麽。

空氣中有淡淡的灰塵味，還有雨水、腐朽的木頭，混雜在一起，幽遠又古老。

這時，鐘晚低頭，發現木制長椅上還有一本紙頁泛黃的聖經。

隨手拿起翻了下，看到幾行繁字。

——“神啊，求你救我，因為衆水要淹沒我。

我陷在深淤泥中，沒有立腳之地。”

鐘晚闔上書放下，擡起頭，映眼簾，是那個男人冷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