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裴晏遲還沒應答,先聽見模糊的聲音傳出來:“我好像聽見了你弟弟在說話……”
看來越明珠還沒到完全不省人事的地步。
裴驚策剛想接話,卻從帷簾的隙裏看見裴晏遲手整理起越明珠淩的碎發。
作稔得刺眼。
還因此自然而然地用寬袖掩過的臉頰,遮得嚴嚴實實。
視線幾乎快凝固一把尖銳的刀,刺穿男人的手掌。
裴晏遲的指節本來就很涼,在滾燙的臉頰更涼了,突如其來的冷意讓越明珠有點不知所措,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男人低聲道:“裴驚策想見你,我替你婉拒了。”
越明珠緩了緩才理解過來發生了什麽。小臉皺在一起,聲音還黏糊著,態度卻很堅決:“我不要見他。”
裴晏遲嗯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怪我之前沒考慮清楚,原來有這個頑皮的弟弟,會給明珠添這麽多麻煩。”
他的嗓音低而緩慢,有意讓聽得更清楚。
況且越明珠本來就會下意識地聽他說話,哪怕是醉著的時候。
又過了一會兒,等裴晏遲替整理完鬢發,順勢枕在他肩膀上,臉蛋毫無防備地著男人的脖頸。
裴晏遲摟好。
裴驚策抿直線,盯著熏紅的臉蛋。
明明已經見過他們擁吻,可一看到越明珠這樣自然而親在別的男人上,想捅人的妒火跟戾氣仍舊忍不住在這一刻肆意橫生,幾乎要破膛而出。
越明珠卻恍然未覺,用喃喃的聲量跟裴晏遲道:“我之前也沒有想過,他這麽討厭。”
裴晏遲垂下眸:“那你之前是怎麽想他的。”
跟裴驚策方才設想的不一樣,提起從前的事,裴晏遲并無避諱。
他強行按捺下心橫沖直撞的緒,冷冷等著越明珠的回答。
記不記得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事,越明珠一開口便知。
這個問題似乎問到了越明珠,靜了一靜。
在那短暫的安靜之中,裴驚策突然有些不知道他在期待一個怎麽樣的答案。
不容他思索清楚,已經低低地出了聲:“……裴驚策好像一直都討人厭的,只是我最近才發現。”
“小時候他就很煩,總是嬉皮笑臉的,還捉弄人,總是被夫子罵,連累著我一起丟人。”
每說一個字,攥著帷簾的指節就用力一分,過重的力道使得裴驚策的手指都在發抖。
“不像你那麽聰明,什麽都知道,”手摟住他的脖頸,像一只撒的貓咪,“子淮哥哥,我從小就聽我爹說你有多厲害,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很崇拜你啦……”
裴晏遲仿佛習以為常一般應了一聲,手輕輕著如瀑的青,低低提醒道:“說回正題。”
越明珠:“可不可以不要提他?”
裴晏遲低聲哄道:“就當是我想聽。”
越明珠哼唧兩下,這才勉為其難地重新回憶起來,
“長大之後就更煩了,”自言自語地埋怨道,“名聲那麽糟糕,到惹是生非,還找人麻煩,要不是他姓裴,我都不敢相信你們還是兄弟……”
裴晏遲完全沒提醒被編排的另一個人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低笑一聲:“有什麽不敢相信的。”
越明珠靜靜地著他,濃黑的長睫如同羽一樣輕輕撓過他的頸側。
不是會發酒瘋的子,然而在男人的循循善之下,酒釀似乎放大了許多平日于展現的東西。
這一個月忙于籌辦婚事沒怎麽見過面,越明珠本來就很想念他。
對視著,猝不及防地,越明珠湊過來親了他一下。
吧唧一口印在他上。
不過蜻蜓點水般的一啄,越明珠就飛快地將腦袋埋到他肩邊,害地小聲道:“你比他好多啦。”
停頓了一下,糾正道:“你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好啦。”
結痂的傷口猛烈浮起一陣宛如穿骨般的刺痛,年的下意識翕,然而嚨卻幹得要命,想說的字眼滾到邊,就像糲的石子在間磋磨,什麽都吐不出來。
他甚至難以打斷越明珠劈頭蓋臉的辱。
“我沒有想到你對他還有那麽多怨言。”
裴晏遲道,“怪我從前沒有問過你。”
“怪裴驚策,”的聲音逐漸小下來,“我從來沒有怪過子淮哥哥。”
他嗯了一下,臉上看不出來高興跟不高興,低緩道:“頭疼就先歇息吧,我等下送你回房。你明日乖乖待在府中。”
越明珠含糊地應著。
不過一會兒,頸間的呼吸聲就變得輕而平緩。
裴晏遲摟起,擡起眸子,看向裴驚策。
他沒撐傘,方才一直站在雨中,雨水順著發冠一滴滴落下來,碎發粘在臉邊,錦袍打得徹底,整個人早已經是狼狽不堪。
裴晏遲不疾不徐地道:“沒聽見嗎?記得很清楚。”
“至于為什麽在你面前一問三不知——”
他打橫抱起越明珠走下馬車,雲青連忙跑過來替他撐傘。
年還站在原地,一不,連視線都還停留在車廂裏空下去的位置,忘記挪過來。
裴晏遲偏過眸,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緩緩地吐出鋒利的字眼:“看來越明珠比我想的還要討厭你。”
裴驚策張了張口,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間卻突然湧上了濃郁的腥甜。
他已經難以顧及越明珠的語焉不詳,難以分出任何一心神去思考說得是否有什麽。
明明曾經那麽害怕裴晏遲,為什麽如今說起來卻完全只剩下仰慕。
他很想追問,或許問出口了就會穿什麽東西。
然而到最後都不敢。
他曾經無數次地在心中嘲笑越明珠蠢笨,為什麽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相信著他的一面之詞,堅定不移地覺得他這種貨會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樣的堅定不移給了人某種亙古不變的錯覺,直到此時此刻,越明珠終于像其他所有人那樣看清了他,看清他遠遠比不過一母同胞的兄長,看清喜歡他這樣一無是的人那麽多年本來就是全盤的錯誤。
不,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世上最後一個會永遠覺得他比別人都好的人,終于也徹徹底底拋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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