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nbsp;nbsp;九月初七

喝酒害人。

這是越明珠次日醒來滿腦子唯一的念頭。

昨日清醒的記憶截止到跟嘉寧公主對酌, 喝著喝著，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飲過半壺，怪不得臉蛋熱了起來。

公主殿下見狀, 猶豫地問要不要讓裴晏遲來接回去。

越明珠還沒拒絕，人就暈乎乎地趴下去了。

再後來腦袋鈍鈍的, 只記得裴晏遲來接, 抱著裴晏遲的手臂胡地說了好多話。

還沒有親，什麽七八糟的話都往外說。

梳洗時, 越明珠特地問雲青：“昨日是子淮哥哥送我回來的時候, 有跟你說什麽嗎，臉怎麽樣？”

雲青想, 裴大公子昨日當然是再和悅不過。

“公子讓奴婢好好守著小姐，今日不能再讓小姐出門了。”

越明珠噢了一聲, 又問：“昨日快到府上時，裴驚策似乎來找過我, 你見到了嗎？”

雲青心中一驚, 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好像沒什麽印象，公子沒讓我轉告什麽話給小姐，應當沒什麽大事。”

“……我好像跟子淮哥哥說了他很多壞話, ”越明珠雙手合十, “希他不要聽見。”

雲青繼續替越明珠梳著發髻, 沒有接話。

那場雨落到今早才堪堪止住，昨夜涕泗滂沱, 整個上京城都要被水淹了。

如今天氣本就嚴寒, 風雨加之下更是人冷到了骨子裏, 昨日在府中跑兩趟都覺得手腳冰涼。

可裴驚策在越府外待了不知道多久。

到最後，似乎是太傅府來了人把他帶回去的。

雲青不想多提那些有的沒的, 轉移話題：“明日就是初七，小姐今日可一定要吃好喝好睡好，免得出什麽岔子。”

對哦，明日就是的大喜之日。

越明珠從來沒發覺這一個多月竟然過得這麽快。

總覺得自己前幾日才跟裴晏遲在接風宴上被皇帝賜婚，轉頭三書六禮已，竟然已經到了該嫁進裴家的時候。

婚前日，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越明珠看向桌案上那對泥人，叮囑道：“那你等會兒務必記得把這個擺件送到裴府去。”

雲青應下。

真到了這一日，最閑的反而是越明珠這個要出嫁的姑娘。待在房中也不知道做什麽，就著雕花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影發呆。

越府上下又忙碌了起來，下人來回穿梭腳不沾地，四周轉眼就掛上了紅綢，一眼去到都是喜。

越輕鴻今日特地推了都察院多餘的事務，早早下衙趕回府中看。

“為父聽說你昨日進宮喝了不酒，”越輕鴻端詳著的臉，見沒什麽大礙，心裏稍微安生了，卻還忍不住多道，“你也長大了，為父總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什麽都不讓你，但你比旁人弱，有時候總得注意一些。”

越明珠現在子骨養得好多了。自己或許已經沒什麽大的覺，然而越輕鴻從小就當是一就碎的琉璃娃娃，到現在十多年也改不了心的病。

越明珠點了點腦袋，拉過越輕鴻的手，輕輕道：“爹爹放心。”

越輕鴻看了看，又看了看房外忙碌的下人，道：“嫁妝都已經給你備好了，裴家雖然家大業大，咱們比不上，但為父絕不會讓人小瞧了咱們家明珠。”

江南一帶自古富庶，越家又是地方族。作為家中遠游的子，越輕鴻分到的家産雖不如長子多，但也相當有分量。

他妻子早逝，就越明珠一個兒，便是把全部家底都添上給越明珠出嫁也未嘗不可。

裴家送來的聘禮用價值連城形容也不為過，越輕鴻知道自己便是傾家産也給不出等量的嫁妝，只能盡力做到最好，人看明白他這個做岳父的態度。

越明珠咬起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幹地道：“……爹爹記得要給自己留一點。”

越輕鴻忍俊不：“這你就放心吧，為父養你十幾年都勉強夠活，養自己一個哪還有什麽問題。”

一路坐到左副都史這個位置，越輕鴻向來都兩袖清風，他那點餉銀得可憐，只能算溫飽，能夠好好養著越明珠，還多虧越家在京中置辦的土地跟鋪子。

便是如此，越輕鴻心中也時常有愧。

越家僅他一人在京中為，在上京世家之中，這點家世實在不流，也總連累越明珠融不進那些貴的圈子之中。

若越明珠出于像任大學士那樣的門第，的日子應當會舒坦得多。

過去的事便不提了，越輕鴻還有許多未雨綢繆的話同越明珠說。

“裴府嫡系只有裴太傅這一支，旁系卻甚多，你若嫁過去，也不知道那些旁系的三親六戚需不需要你張羅，若是張羅不過來，裴夫人子隨和，你多問問。”

越輕鴻緩慢道：“為父看得出裴晏遲待你真心，夫妻難免需要磨合，有什麽事你們要好好商量，但若他真的做了什麽對不住你，一定要托人告訴為父，千萬別一個人委屈。”

越明珠莫名覺得鼻子有點酸酸的，輕輕應：“我記下啦。”

越輕鴻看著，也漸漸沉默了。

對外，越明珠子雖和，但頂著裴家大夫人的名頭，再也不會被人或明或暗地欺負。

對，裴家都奉行正妻三十無所出方才可納妾的規矩，裴太傅沒有別的妾室，裴晏遲後院亦然空空如也，不會有什麽後宅勾心鬥角之事。

這門婚事沒什麽需要心的，純粹是越輕鴻放心不下，才忍不住嘮叨了許久。

他瞧著越明珠，還有些不習慣昔日在襁褓中哭哭啼啼的嬰孩已經到了及笄嫁人的年紀。

借著燭火看了好半晌，直到雲青說陸三夫人來了，越輕鴻才了越明珠的腦袋，笑著嘆道：“日子可真是不等人，明日就是咱們明珠大喜了啊。”

他移開視線： “大喜的日子不能馬虎，為父再去過問過問管家，你自己好好歇著。”

送走越輕鴻，陸三夫人便來了。

嫁之事不了主母忙前忙後，況且有些東西只能讓年長而親近的婦人言傳，越府無人，又拜托了幫越明珠跟裴晏遲牽過線過搭橋的三姨母。

陸三夫人拉著越明珠說了大半個時辰，才離開的閨房去忙府中別的事。

這一日就這樣很快翻了篇，越明珠害怕明日繁忙犯困，早早就熄了燈眠，卻輾轉反側到深夜才睡。

九月初七，宜嫁娶。

了大師親手批的吉日果真不同，前幾日明明還雨綿綿，頂的烏雲遲遲不散。可初七一到，轉眼就雲銷雨霽，晴空萬裏。

越明珠寅時就被人拉了起來忙著各種各樣的事。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用早膳時吃一口就低下頭打一會盹兒，卻還要強撐起神來挑選要用的花鈿首飾，任由七八個丫鬟圍著為梳妝打扮。

等打扮完，越明珠才終于清醒了些，著銅鏡，險些沒認出裏面的人是自己。

不免狐疑裴晏遲會不會也認不出來。但丫鬟番將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越明珠又總不能讓人將妝洗幹淨重新弄，只得繼續乖乖被人擺布。

本就生得秾麗，平日不施黛便別有一番風，如今盛裝打扮，大紅嫁更襯得那張人面愈發天姿國，彩照人，瞧見的人無不面驚豔，只是越明珠自己未覺。

吉時將至，府外忽的傳來一陣喧鬧聲。

雲青跟說，是新郎來接親了。

越明珠一下子屏住呼吸。

然而親這繁瑣複雜的禮節甚至未曾給張的機會，丫鬟替蓋上紅蓋頭，寬大的布遮蓋了視線，接下來越明珠什麽都看不見了。

越輕鴻走到廂房門口，牽著離開府邸，坐上門口的喜轎。

坐好之後，越輕鴻對裴晏遲講話，裴晏遲一一應聲。

憑著聲音，越明珠才清晰地意識到男人就在咫尺之隔的地方。

他的語氣又跟往常一樣平淡而冷靜，聽不出多外溢的喜。

……但應當是高興的吧？越明珠想。

接著鑼鼓嗩吶起響，起轎，緩緩行駛向太傅府。

從越府到太傅府有一段不多的路，轎子輕輕搖晃，連帶著越明珠的心也跟著晃悠。

手規規矩矩搭在膝蓋上也不敢，下卻已經快要被貝齒咬破了。

皇帝賜婚，裴大人娶妻，這樁婚事說轟上京也不為過，一路上過來湊熱鬧的人不計其數，從遠到近是一片喧嘩聲。

不知多久過去，在喧嘩之中，終于聽見了悉的聲音。

是裴晏遲道：“明珠，把手給我。”

越明珠出手來搭在他的手掌上，被他扶著走下喜轎。

在越府忙活了半日還不算完，太傅府的婚儀舉辦得極為隆重，連皇後娘娘都攜嘉寧公主親至。

偌大的太傅府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越明珠只能從蓋頭下邊的隙瞧見今日來了許多賓客，卻也辨別不出誰是誰。

一共來過太傅府兩次，第一次是之前裴驚策的生辰宴，而今日比當時還要聲勢浩大得多。

接著也不知道履行了多繁文縟禮，夫妻對拜之後，越明珠終于得以回到房之中歇息。

站在房中等待最後的禮。裴晏遲緩緩上前，在面前定住了良久，才手掀開繡著鴛鴦合歡式樣的紅布。

稚拙豔的臉蛋映眼簾。

濃妝并未掩蓋過天然的容，反而讓那雙澄澈的杏眼顯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煙視行。

這是他今日迎娶的新娘。

——他的新娘。

想到這一點，裴晏遲很滿意。

越明珠也在看他。

還從來沒見過裴晏遲穿這樣鮮豔的。男人長著一張高嶺之花的臉，本以為跟大紅婚服會格格不，不料竟然頗為神俊朗意氣風發。

喝合巹酒時，那往日疏離得不食人間煙火的眉眼，在燭火映照下近近地凝視著，竟然還顯出幾分難言的風流。

越明珠的心跳了一下。

覺自己的酒量越來越差勁了，明明只象征地用酒水沾了一下就醉得臉熱，放下酒樽，後退坐到榻邊，視線移開，小聲岔開話題道：“我們可以睡了嗎？”

裴晏遲頓了一下。

越明珠：“我好困，脖子也好疼。”

這冠太沉了，脖頸僵直了一日，稍微一便覺得酸痛。

“我還要再出去宴客。”

裴晏遲道：“你可以先小憩一個半時辰。”

越明珠總覺得哪裏不太對，裴晏遲在外邊忙，應該好好在房中等他才算是盡了妻子的責任吧，自顧自地睡過去了是不是不太好？

不過裴晏遲似乎并不在乎這件事，越明珠想了想，還是應了下來。

人坐下，視線也自然而然地跟著下移。

越明珠忽然看見裴晏遲腰上帶了一個悉的玉佩。

準確說，是玉佩扣上那團醜醜的死結很悉。

擰起眉：“……子淮哥哥，你能不能把這個摘了？”

無論看多遍，越明珠都覺得那日自己的手藝太差勁了點。

不想裴晏遲再戴著這個東西出去宴客了，萬一大家都知道這是的拙作可怎麽辦。

裴晏遲對此接得頗為良好：“我覺得很特別。”

越明珠才不幹：“我們可以以後再重新去開一條別的，我再給你編一個好看的同心結，還是摘了吧。”

僅僅象征地停頓了一瞬，又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哦。”

說著，越明珠就出了手。

的手指意圖解開玉佩，原本是件簡單的事，可手指剛一，越明珠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腕也跟著了上來。

作一頓，的視線移向那截手腕，以及手腕著的男人腰以下的位置。

隔著一層婚服。

昨晚陸三夫人的教導突然湧進腦海中，越明珠唰的收回手。

裴晏遲原本當是解不下來這塊玉佩的鎖扣選擇知難而退，剛想開口，卻聽見越明珠磕磕地道：“我我我不是故意到你的……”

男人的視線突然變得幽深了一點。

垂落在臉上的目越明珠莫名慌張，移開臉，看向窗外，又快速催促一遍：“外邊的人好像都在等你，你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裴晏遲還是頭一回被下逐客令。

他原本就厭煩那些無意義的教條規矩，今日尤其是，完全沒有跟那些人虛與委蛇的興趣。

但若是從簡或有什麽不周，遭人議論的卻是越明珠。

他應下，淡淡地道：“等我回來。”

越明珠目送著他走遠，蹦的心漸漸平複，又不免重新多了些懊惱。

……剛剛都在想什麽七八糟的！！

還好雲青在這時迎了過來，轉移開的注意力：“小姐，奴婢先替你梳洗更吧。”

卸下沉重的頭飾，一一梳洗幹淨濃妝厚髻，再沐浴一番，越明珠終于覺周松快了不。

穿上裏從湢室裏走出來，雲青正拿著外衫等候，卻沒第一時間就遞給。

越明珠疑地看向雲青。

雲青仍未上前，而是委婉地問道：“小姐還要穿這麽多嗎？”

今日夜本就比前幾日暖和，屋燒著還好幾個炭盆，只在心外披上一件裳即可。

越明珠低頭看了看，臉又莫名紅了，道：“穿吧。”

雲青伺候著穿好裳，又問：“那小姐要不要吃點什麽？”

用過早膳之後，越明珠今日滴米未進，然而置于這喜氣洋洋的婚房，心裏的，竟然了其次。

說實話，越明珠現在還有點沒有胃口。

“不必了吧，我不。”

原本以為忙完了好不容易歇下來，會眼睛一閉直接睡過去，然而倚在榻上，看著連衾被都是大紅，越明珠只躺了一會兒便重新坐直了子。

先前喧鬧時不覺得有什麽，一安靜下來，前些日子的忐忑又重新湧上了心頭。

怎麽就親了，怎麽就拜堂了，怎麽就嫁人了。

還是什麽都沒有準備好啊。

不對，昨夜三姨母還是替急準備了一點。

越明珠看向榻邊，雲青不知道何時把陸三夫人昨日給那本春|宮圖放了過來。

一看到那圖冊，越明珠的腦子就嗡嗡作響。

這本春|宮圖的容只能用直截了當四個字形容。越明珠昨夜才是真正意義上第一回看清了男間的該如何結合。

被迫面對著那上面各種各樣的作，害到極致都忘了臉紅，神只剩下麻木。

終于意識到做這種事需要別人的東西反複進自己的裏。但是……哪怕那個人是裴晏遲，越明珠也還是覺得好古怪。

有點接不了。

更人頭大的是，三姨母還同說，這種事應當子主一些。

在廂房裏，陸三夫人拉過，悄悄以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道：“大公子連個通房都沒有，對這些事應當還很生疏，明珠你可就多費些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