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nbsp;nbsp;“因為想見到你。”

越明珠的視線有意挪到一旁, 眺向遠。

今日的天不如昨日，曦微淡，霧樹溟瀠, 稍微遠一點便什麽都看不清楚。

就像看裴晏遲一樣。

永遠都琢磨不裴晏遲到底在想什麽，哪怕親之後也是。

越明珠認真地回想過一遍, 每回裴晏遲哄, 或者說一些甜言語時，似乎都是反應比較大。

他說完就說完了, 大不了過來抱親兩下, 幹一幹不正經的事，然後就是靜靜地看著臉紅支吾找不到北。

當時越明珠沒有細究過這個問題。

畢竟裴晏遲很多時候只有兩種樣子, 很不高興，和沒什麽表, 糾結這個好像沒有什麽意義。

現在想想才覺得，實在是太好騙了一點。

但越明珠覺得, 這不應該全怪。

上京城的人都覺得裴晏遲深不可測。不說爹了, 那些場上的老狐貍一個比一個工于心計老謀深算，面對裴大公子尚且戰戰兢兢，沒誰敢說自己能完全準裴晏遲的心思, 何況是呢。

想著, 越明珠的視線又重新回到了男人臉上。

慢慢吞吞地道：“你不用故意編那些好聽的話, 跟以前一樣就好了。”

越明珠還是不太想理他，也不太想給他好臉, 這在裴晏遲意料之中。

一向很容易心, 所以不跟人計較。但倘若真的一點都不計較了, 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裴驚策如何求，都不為所, 也不埋怨清算他當時有多過錯。輕聲細語，說出來的都是絕得毫無餘地的話。

他當然不會跟越明珠走到那種境地。

所以現在這樣就很好。

裴晏遲緩緩開口：“我也一直很想知道，在你眼中，我以前是什麽樣的。”

“……”越明珠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是故意的，怎麽問這種問題，撇起瓣，悶聲道：“幹什麽，你想聽我罵你？”

“想聽一聽有什麽值得改進之。”

越明珠看起來一點都不買賬，別開臉：“我都說了，你不要再專門編這種話。”

“我只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裴晏遲平靜地道，“明珠，你總不能非要我對你惡語相向。”

他在很認真地跟越明珠解釋這件事，但越明珠顯然不是很想聽。

輕輕抿了一下瓣，驀地嘟囔道：“這天底下哪裏有人能非要你做什麽。”

原本還算松緩的氣氛，隨著越明珠變低的語氣而微微凝固起來。

冷風吹過，輕輕拍在的手指上，將指尖蜷進袖口。

“所以他們騙我，我知道都是你所迫。”

越明珠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悶悶地問：“……那你呢，你為什麽要撒那種謊？”

也不想糾結這種事。

但就是想不通，怎麽都想不通。

所以避著裴晏遲的時候還好，一旦開口了，沒幾句話，便忍不住問了出來。

裴晏遲頓了一下：“我原本也沒有想過。”

“直到你邀約我去煙雨樓，我才知道你認錯了人。”

“……”

被他這一提醒，越明珠忽地想起來當時是怎麽對著裴晏遲抹眼淚的了。

頓時覺很丟臉，小臉板起來，生氣地道：“那你為什麽不直接穿我？”

如果那時候他對說清楚，哪裏還會有後面那麽多事。

從反複告訴裴驚策的那些話都是源于自作多，到賜婚聖旨，再到讓邊所有人都跟著一起圓謊，一步一步都是如此縝。

倘若沒有忽然開始做那些怪夢，沒有之間覺到不對勁。

越明珠毫不懷疑，會死心塌地被裴晏遲騙一輩子。

這可比穿麻煩多了。

“因為我想證明，明珠，倘若你願意選我，我會做得更好。”

頭頂上低淡的聲線冷不丁砸了下來。

咬著下的牙齒微微一松。

越明珠想了很多個回答，但唯獨沒想過這個。

低聲道：“這也不能算你罪的借口，你突發奇想證明那種東西有什麽用？”

“我沒打算罪。”

裴晏遲著：“也不是突發奇想。”

短短幾句話便人心如麻。

越明珠不知道該信他的話幾分，也不敢順著繼續琢磨，萬一一個不清醒又被那些花言巧語繞了進去怎麽辦。

或者換句話說，覺馬上又要被裴晏遲繞進去了。

明知道不應該的。

雖然經常分辨不出別人的話是真是假，但至知道不要被同一個人騙第二回。

“伯母不是來了嗎，”越明珠深吸一口氣，低垂下臉蛋，“快讓進來吧，我去倒杯茶等。”

說著，就退回了廂房裏，手關上了門。

門扇閉，銀炭的暖意也被隔在了裏面，只剩下冬日而靜謐的寒冷。

雲青恰好在此時回來，瞧見越明珠毫不客氣地關上門，心瞬間都了，連忙快步走過來。

“公子，小姐這幾日沒說幾句話就犯困，恐怕是想歇著了……”

的子況如何，裴晏遲都問過了。

越明珠不想聽他講話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當然也清楚。

“你家小姐不願意原諒我很正常，”他淡淡的，“我不想* 誤會我又在威脅的丫鬟。”

“……”

裴晏遲的確沒有威脅。

但是依照裴大公子的份跟權柄，他本不需要做什麽，說什麽，對跟家小姐來講就已經帶著某種無形的居高臨下了。

雖然誰都知道的確是裴晏遲有錯在先，越明珠別說態度有點冷淡了，就算完全不理會他也是合合理的。

但是權勢之下哪有理。

裴晏遲若真是想，越明珠原不原諒他又能影響什麽呢。

不知者無畏，越明珠還不清楚，但雲青見過那張暗室的圖紙。

所以雲青很難不擔驚怕，哪日小姐的態度不如裴晏遲的意，他又沒了耐心，會不會……

那方暗室已經修得差不多了，距離這裏一個時辰的車程，不過裴晏遲并沒有想過再用在越明珠上。

即便他并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即便一想到有一的可能，越明珠也要那般不留餘地地跟他分道揚鑣，他就忍不住煩躁。

即便過往二十多年還沒有人給他吃過閉門羹，更不要說幾乎寸步不離守了這麽久，好像被越明珠無視了個徹底。

然而在越明珠未醒來時，裴晏遲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從前得來不正，所以他習慣握著，哪怕知道不該如此也難以松手，好像這樣就能保證越明珠不會離開。

然而實際上真正想離開的時候，握得再也沒有用。

他們之間總是他做的事多得多，然而其實真正掌握主導的是越明珠。

——是願留在他邊，所以才允許他握著。

所以別的都不要，也沒有用。

唯一有用的就是願而已。

即便他有再多手段、權柄、計謀，在越明珠面前，都如同束手無策一樣。

說實話，裴晏遲至今還是頭一回會到這種覺。

不過他學得很快，也適應得很快，束手無策的人有束手無策的辦法。

他很有耐心徐徐圖之。

…………

等大夫人進來，越明珠的心思終于從裴晏遲剛剛那堆七八糟的話上挪開了。

大夫人一進來看見廂房的裝潢，忍不住連連皺眉。

雖然都是富貴人家的把式，但或許是沒怎麽布置過，用度實在不夠細，越明珠尚在病中，又生得弱，哪能住這種地方。

越明珠娘親早逝，長大便同越輕鴻常年漂泊在外。又是家中那一輩最小的孩子，大夥看著長大的，一回來就這種苦，說實在的，大心裏怎麽可能沒點愧疚。

“都怪伯母不好，”大夫人輕輕拍了拍的手背，“當時大人要我們換一副口徑，倘若知曉會害你……”

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反倒煞風景。大夫人嘆了口氣，斂下話柄，招手讓下人拿來東西。

兩個木盤，一個裝著只上好的黨參，藥比人參溫和，以免越明珠虛不補，另一個裝著一盒山楂丸。

是家裏自己做的糖山楂，越明珠小時候每回喝完藥都要趁機多吃兩個。

雲青恰好在此時端來黑漆漆的藥，越明珠飲下後嘗了一顆糖山楂。

滿苦氣轉眼被清香酸甜的滋味了下去。

問：“裴晏遲有難為你們嗎？”

“不曾，不曾，”大夫人連忙道，“還托你的福，裴大人很照拂府裏的。”

越明珠輕輕應了一聲：“那就好。”

大夫人見態度好像不大抵，試探地追問：“明珠，你在這裏待得可還習慣嗎？”

越明珠想了想，還是如實承認道：“不太習慣。”

不習慣睡陌生的地方，而且也不可能住太久，這是裴驚策的宅子。

大夫人附和：“外邊的人總沒有家裏照顧得周到。”

越明珠這回沒有再吭聲。

大夫人雖然不知道這小夫妻倆之間發生了什麽，但鬧這麽一通，看明白了越明珠當時不告而別，以及之後都不回來的顧慮。

“裴大人方才同我說了，若你回去，府中一切以你的吩咐為先，不必管他。”

越明珠怔了一下。

習慣了裴晏遲無形間的強勢，驀地看他如此退讓，都覺得不太真實。

很難不去揣測最壞的後果：“那萬一他只是口頭說說怎麽辦？”

“你若真是對裴大人有什麽意見，咱們越府當然聽越家姑娘，不聽外姓人的。”

見越明珠還面躊躇，婦人湊過來，低了聲音：“況且啊，明珠，你容伯母多一句。”

“你伯父跟他的同僚都說大人子跟其他文臣不一樣，不跟人虛與委蛇。”

這事是越明珠大伯私底下同說的，衙府裏的人若是鬥膽邀裴晏遲赴宴，亦或者想要獻上什麽以作討好，裴晏遲只會不耐煩地甩下一句話：“你很閑嗎？”

越明珠聞言，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他在上京也這樣。”

在天子腳下都不裝一下，何況是這地方。

就他的作風來講，只說這四個字甚至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當然，裴大人是世家嫡長子，又居高位，他若不想要什麽，直說就好，若想要什麽，本也無需花別的心思。”

越明珠的睫輕輕一。

大夫人眼見聽進去了，便不再說別的，點到為止，頗有分寸地道：“你喝了藥還要歇息，我便不打擾了，若想搬回去，隨時跟雲青說。你四伯跟四伯母明後日就到，已經提前讓人差了隔壁州府特産的蓮花回來，說讓你先嘗嘗。”

最後留了幾句己話，又吩咐過雲青，大夫人便離開了。

推開門時，越明珠看了一眼門外，沒有別的影。

裴晏遲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應該走了吧？

裴晏遲前幾日都守著，是個人也應當多去歇息一會兒了。

況且，越明珠知道剛剛表現得很不領。

越明珠沒多問他的事，下午又喝了兩道藥，這一日便沒打采地過完了。

不到夜，便早早躺上了榻。

本應該和而眠，但冷不丁地大伯母剛才那句話又在耳畔響起。

或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越明珠的確意識到一個之前忽略掉的事。

裴晏遲不是一個會對任何無關要的事費心思的人。

而且對他來講，幾乎所有閑雜人等都是無關要的。

裴府的家宴他不去，僚他也懶得好言籠絡裝裝樣子。

并且誰也奈何不了他。

因為有些東西，比如裴家跟朝中舉足輕重的份地位，他不需要花那些多餘的心思也能得到。

同理。

如果裴晏遲騙是想要戲耍，他明明有很多方式。

他像對那些吏一樣當衆對說“你很閑嗎”，簡短的一句話，肯定就已經難堪得下不臺了。

估計從第二日起，滿城的人都會笑話。

哪裏像他們了親，那些人只會羨慕，還有跟著結。

那如果他是為了跟裴驚策較勁呢？

雖然他們兄弟之間的關系非常差，但越明珠打心眼裏覺得，他們應該都沒有真的把誰放在心上過。

就像從來不出席對方的生辰宴。

裴驚策懶得跟他論高下，他應當也一樣。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真的要較勁，裴晏遲可以去比職、功名……

這些聽上去都比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郎更重要，更響當當，更有面子。

他好像不怎麽比過。

甚至都不聽提裴驚策。

亦或者再自一點猜，既然裴晏遲每天都抱著不撒手，可能是貪圖的。

但哪怕很不想承認，越明珠也不得不直面裴家跟家的雲泥之別。

他就算不給名分，厚無恥想要把拐上榻，應該也不是什麽很難的事吧。

何況他應該見過很多比漂亮又聰明得多的子。

想來想去，似乎沒有什麽理由值得裴晏遲那麽大費周章。

——除了一個。

就是他親口說的。

腦子又開始攪得混，床幔合上，四下漆黑，越明珠忽地記起，很久之前，宮中也同樣有一個靜謐而慌的夜晚。

是千秋宴下。

掉進水裏，裴晏遲及時救了，又替教訓了任家那個心懷不軌的登徒子。

他把裹在披風裏，并未表份，只是有意或者無意地留下了一個墨玉扳指，才被發覺了端倪。

越明珠記得那個懷抱，很結實。

上的水沾了披風，也應該打了他的袍，但裴晏遲并不介意，穩穩當當地抱了。

他說不是突發奇想。

……好像是真的。

越明珠又重新坐了起來。

雲青已經退下了，走到門口，輕輕推開了門。

眼的只有夕西下，天已經快要暗下去了。

看了一會兒天，正想關上門，忽地聽見有人喚了一聲。

“明珠。”

低淡的聲線在左側連廊盡頭響起，等順著聲音轉過頭時，男人已經走到面前，頎長的影已經覆了下來。

裴晏遲出現得有點太突然了，越明珠有點愣然，呆呆地看著他替系好淩的狐長帔。

大抵是做過很多遍，他對這種作再悉不過。

系好之後，男人的手指落在的頸下，幾不可聞地停頓了一瞬，卻并未用別的理由多作停留，克制地收了回去。

四目相對，他緩緩道：“怎麽沒穿好就出來了，做噩夢了嗎？”

越明珠沒回答，低頭看著裴晏遲給整理好的襟，又順著看向他腰間的玉佩。

那個醜醜的紅結還是那麽醒目。

他一直都帶著。

越明珠偏過腦袋：“我沒睡，在這兒睡不好，不如回府吧。”

裴晏遲嗯了一聲。

雖然沒問，但他主解釋道：“衙府裏有些事，我回去了一趟。”

越明珠垂下睫，長睫輕輕蓋住瞳仁：“都回去了，還過來做什麽。”

裴晏遲：“這算是逐客令還是問題？”

越明珠：“有什麽區別嗎？”

“如果是逐客令，伯母應該已經同你說了，你回府後若不想見我，直說就好。”

“如果是問題，”他道，“答案很簡單，想見到你。”

想見，想的傷早日康複，想看見他的誠意，想守著，不讓旁人趁虛而。

裴晏遲不覺得這是一個需要多解釋的事。

不過若是越明珠明知故問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也無妨，他很樂意說給聽，說幾遍都可以。

然而出乎意料地，越明珠原本還有些怔松的臉又板了起來。

毫不容，兇地道：“你不準說了，我不聽。”

裴晏遲一頓。

老實講，他其實也不太喜歡說這種直白的話。

顯得很輕浮。

但說過一次之後，見到越明珠聽了臉蛋都紅得像個番茄，他覺得很可，所以別的事就顯得沒那麽要了。

然而越明珠現在的口徑忽然變得徹底。

不是氣話，是真的不想聽。

他有意學來這種從前不喜歡也不擅長的東西討越明珠開心。

但越明珠并不想看他學後的結果。

回想起方才的不歡而散，裴晏遲意識到越明珠沒說出口的問題所在，他還需要再向求證一次：“為什麽？”

哪裏有為什麽。

越明珠覺得這種話實在不應該從他這麽聰明的人裏說出來。

“天天把這種話掛在上，”聲音雖輕，語氣卻毫不客氣，“我怎麽知道你想不想，好假。”

知道的要求有點苛刻。

裴晏遲如果對很冷漠，一定不會搭理他的，譬如他剛剛消失了，也不會去問雲青他在哪兒。

但他用那副不知道有幾分真心的樣子說這些話，又不聽。

還忍不住貶低一番。

不過……

越明珠又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好像并沒有生氣。

不止沒有生氣，還在認真思忖方才的話。

良久後，他也對上了的眸子。

裴晏遲：“那我重新說。”

裴晏遲：“我在爭取讓你也想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