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紙人，分明是一個待嫁的新娘。

“大吉大利，恩恩，孝敬公婆，早生貴子……”

轎子的斜后方，跟著一名喜婆，步子巍巍，涂了紅脂的只僵笑，出幾句古怪的話。

“你是何人？”端起皇后的架子，朝那人怒喝。

無人回應。

畢竟都做鬼了，哪個活人能看得見？更不可能，聽得到的聲音。

掠過喜婆，向不遠，只見一面面纏著紅綢的白幡，在寒風中飄飄。

底下的幾道人影一素白麻，提著一盞了風的白燈籠，嗚嗚咽咽在哭，后頭抬著碩大四方的棺材，蓋了一層厚厚的白布，棺頭堆滿了小山似的紙疊金元寶。

漫天白花花的一片，是紙錢在大雪里紛飛。

饒是作為死了很久的鬼魂，沈今鸞反應過來，登時脊背發涼，生出一惡寒。

誰能想到生前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死后不僅往不了生，一縷孤魂竟被強行配了一場婚！

沈今鸞又驚又氣，魂魄在紙人里竄，可周滿了油黃的符紙，魂魄就像被捆縛一般，無法掙。

風大作，紙錢舞。許是到升騰的怨氣，窗外傳來那喜婆細小如蚊蠅的聲音：

“我們卜算過了，你的父母兄弟早就死絕了，無人祭拜，沒有墳頭。”

“你雖嫁過人，可你的丈夫，不允你葬他家的祖墳，連一塊牌位都沒有給你留。”

喜婆的語調因恐懼而哆嗦，可說出來的每個字就像是細細的針，針針刺人。

沈今鸞聽了，大罵狗皇帝元泓無恥之尤。

當初苦尋父兄骨不得，便孤注一擲，以厭勝之問靈，想要探得尸骨下落。被元泓得知，不僅將幽，死后竟不讓以后禮下葬，不大魏的皇陵。

沒想到，年夫妻，他卻厭惡至此，人都死了，一點面也都不留給。

死后，魂魄長久地困在幽暗仄的棺槨中，無法逃，無法往生。再醒來時，已被困在這座喜轎之中。

“你啊，就是一孤魂野鬼，沒人會惦記你！你老老實實嫁了鬼相公，別費勁了。”

喜喪的隊伍吹奏嗩吶，敲響大鑼，一聲一聲，縹緲又強勁，像極了鉚釘敲打棺一下一下的撞擊聲，誓要將活埋在這轎中。

轎外的雪越下越大。

四野空寂，杳無人跡，忽有一陣馬蹄聲疾行而來，驚破幽咽的風。

馬蹄急促，大地隨之震，沈今鸞一個激靈，轎子忽地重重一沉，陷進了雪地里。

“快逃啊，鬼相公來了！——”

一聲驚呼之后，四周的人被來者所震懾，全都嚇得落荒而逃，不見蹤跡。

荒山野林，紅白撞煞，喜轎和棺槨被棄置在旁，紅綢和白幡不再飄，半空中揮灑的紙錢也全落了下來，靜止在雪地上。

天地之間，忽然安靜下來。

唯有來者的腳步聲，沉定有力，行至的大紅喜轎前停下立定，止步不前。

難不，真是那位和結婚的鬼相公來了？

倒想看看，是誰如此大膽，敢娶大魏皇后的鬼魂。

沈今鸞端坐不，正要過喜帕的隙看出去，一陣凌厲的風陡然涌轎中。

一柄尚在淌的刀尖已探轎中，率先挑開了的喜帕。

喜帕徐徐落地。沈今鸞掀起眼皮，目一寸一寸抬至來人面上，剎那間心頭閃過驚雷，如同見了鬼。

那碗毒藥所帶來的痛楚再一次穿腸而過，流四肢百骸。

沒想到，來娶魂魄的新郎，竟是毒殺的仇人，此生的宿敵，顧昔。

第02章 故人

天地清寂，唯有落雪紛紛而下。

一簾之隔，一個在喜轎，一個在轎門外，一道怔住了。

見他的面容，沈今鸞一下子攥了手，揪得下那層紙皮連連發皺。

沒想到，差錯，魂歸故里，回到了北疆。更沒想到，這偌大天地，死后見到的第一個故人，偏偏是顧昔。

沈今鸞想起臨死前那碗可疑的湯藥，穿腸而過，死前的痛意幾近要將的魂魄撕裂。

為后以來，雖然樹敵無數，可真正恨骨，會不惜一切毒殺的，除了顧昔，還會有誰？

沈今鸞氣得渾發抖，可魂魄一，紙人搖晃一下，竟如倒栽洋蔥一般向前傾去，一頭撲向了男人，癱倒在他懷里。

沈今鸞：……

咫尺之距，只能到他溫熱的鼻息，略顯急促的呼吸，甚至看到他濃長的睫，若有若無地了。

鬼使神差地，朝他出了雙手，明的指尖拂過男人的結，仿佛能到那一頸脈劇烈的跳。

纖細慘白的十指停在了他凸起的青筋，驟然扼住，收，再收。

真想掐死他啊。

可惜，眼前的男人紋不，不見異樣，虛無的手不過是生生穿過了他的咽，無法造一一毫的傷害。

顧昔只是靜靜立于風雪之中，一襲幽黑的氅在雪中翻涌如，濃如墨，猶如從無盡的深淵中來，半點亮也沒有。

唯獨那一寸暗燃的眸，似能穿云破霧，好像在凝視轎中普普通通的紙人。

又好像，能過紙人空的雙目，直直見了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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