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心中的仇恨漸漸淡了，如遮蔽日頭的烏云散去，恢復萬丈明。

如今，又怎舍得那個人，還有在場所有人為了而背棄所有，墮黑暗。

“我，不值得你們這般。”沈今鸞淡淡地道。

兩位舊部聲淚俱下，齊聲朝道：

“娘娘，我探查過，當日陛下急于離開云州，是回京平叛。京畿兵力空虛，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等已有萬全之策，陛下膝下唯有陳妃所出一子，他若不允，我等扶持主繼位，即可改弦更張。”

“就算不為萬家香火，你也該有喪儀，早該土為安啊……”賀毅的聲音帶著一哭嚎的哀求。

這是為人的尊嚴啊！那麼好的沈家十一娘為何不能有？

那敬山道人分明說了，是因為十年沒有下葬沒有香火而戾氣漸重，直到那一個真相徹底擊垮了。

秦昭率眾上前道：

“十一娘，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你就讓我們為你做這一件事。明日就京，為你討回公道。”

周遭群聲附和，如浪一聲高過一聲。

千里之堤，毀于蟻。元泓決計想不到，他苦心鉆營的帝位，會因一個早已死去的人而危若累卵。

沈今鸞卻沒有一快意，緩緩向佛前背而立的顧昔。

十年前，他的世還未人盡皆知，頂著顧家九郎的名聲，為了大哥，他在侯府枯坐一夜，終是沒有手。

如今，他不是顧家子，便再無顧忌。

當下，若無他雷厲風行，在這麼短時召集那麼多兵馬，其他人只是一盤散沙。

口一寸一寸發悶，道：

“你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他們是拱壁國土的軍人，不能為了我，敗名裂，了萬人唾罵的反賊。”

“我意已決。”

間一暖，他又將擁懷中：

“十一，你回去罷。且在家中再等等我，你就能重新為人。”

“等我歸來，我帶你去江南聽聲，在云州白頭終老，我們再也不分開。”

他總是這樣輕描淡寫，此一去，當中多兇險，多屠戮，盡數略去。

“我不過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早已死了十年的人。若你發兵京都，生靈涂炭，所害者，又豈止千千萬萬的人。”

當年和元泓一道，親歷過奪嫡之爭，只是宮廷之的雨腥風，已是多人命。

若是兩軍在京都開戰，伏尸百萬，流漂櫓。

無論是當年恨之骨的大將軍，還是今日之深切的夫君，分明都不是這樣的人。

“大將軍的刀，應該是用來上陣殺敵，保衛天下萬民。不能為了讓我重新做人，犯下此等滔天罪孽。”

沈今鸞輕顧昔垂落在面前的那一綹白發，輕聲道：

“顧郎，我在地府的時候，見過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

“殺生過重的人，會淪為惡鬼，在那里的最底層服役，無間地獄，不得解。”

小娘子白皙的素手握住他滿是腥的大掌，輕輕放在自己的心口。

“你看，你讓我這一縷魂魄生了，有了心跳，不再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而我，也不能讓你為我變惡鬼。”

“十一，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死一般的寂靜里，一聲輕嘆傳來。

他的妻子明明心地善良，雖為鬼魂，闖牙帳，救舊部，定云州，從未傷害過一人，還有那麼多大好男兒愿意救追隨。

為何，就不能有機會重新為人？

顧昔一直想不，堪不破。

“我一生征戰，未嘗有過敗績，可除卻一戰力，別無長。我實在不知，究竟如何才能留住自己的妻子。”

明明滿腔憤怒，他的面容依舊沉毅，字字句句出的，盡是無力和絕。

這是堅不可摧的大將軍頭一回在眾人面前流出脆弱的神態。

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想救自己妻子的普通男人。

在場聞者，皆是默默垂淚。

“我什麼都不能做，怎麼救你？”顧昔前劇烈地起伏，低吼漸漸了呢喃，“到底，怎麼樣才能救你……”

這一生，都在與錯過。的生命里，無所不能的大將軍總是覺得無能為力。

“你已經救了我了。”

生前死后，他救了無數回，終于讓迷途知返，回到故鄉。

沈今鸞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面頰，一一向圍在邊的舊部，舊友，笑道：

“我沈十一娘今生，有朋友，有人，已經足夠了。真的，足夠了……”

最后，憐惜的雙眼映著一直立在旁的男人，莞爾一笑。像時那般扯他帶的袍角，央求道：

“顧九啊，沈十一這一生殫竭慮，最后只想和你做一對平民夫妻，過一回普普通通的日子，好不好？”

在眾人沉重的凝視中，輒殺伐的大將軍終是輕輕放下了刀。

他仰頭天，眼中似有一點清一閃而過。

任由溫的小娘子就這樣牽著他的手，一道走出了尸骸遍地的韜寺。

賀毅想要上前，被秦昭拉住。他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

“難道，就真的不救了嗎？”龐涉不甘又不解。

“顧大將軍又豈是輕言放棄之人。”燕鶴行捋著長須，微微的嘆氣聲回在空寂的佛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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