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易墨從榮安堂出來的時候，便聽說了白薇雨被退親的事。

就在今兒早晨，謝家便將白家的庚帖歸還了回去。

堂兄幫掩藏得極好，所有人都不知道去了青樓，都相信是去野林里誤獵人的機關而被困。

謝易墨還聽說了謝妙云墜湖發高燒的事。

回府后，謝易墨便能到許多家仆看的眼神不太一樣。

原來在謝老太太發火的時候，謝宜溫便出來說了，說失蹤的時候是咎由自取，是在路上不合群，故意使子，謝易書說了，可還是非要跟大家作對。

這事謝易墨也醒悟了，所以并沒有說什麼。

可……謝妙云是被白薇雨害得落水才發起高燒的。

而不久前，與白薇雨關系最的便是了，就連賭氣離開江樓導致失蹤也是白薇雨教唆的。

所以謝易墨覺得他們會在想謝妙云被推進湖里是不是也跟有關。

謝易墨心里像堵住了棉花。

他們憑什麼能這麼想？

好歹是謝妙云的堂姐，就算再覺得謝妙云很煩，也絕不會做出去殘害自己手足的事！

一想到現在二房的人可能都在提防著，謝易墨便悒悒不歡了起來。

為何，們人人都覺得是？

一想到有人懷疑謝妙云是害的，這讓一向高傲的如何忍得了？

謝易墨回去之后，何梅很快就知道了跟謝老夫人吵架的事。

何梅過來勸，“是你的祖母，老太太說過的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你也知道老太太最疼你了，等你出嫁的時候還要讓你的祖母親自給你戴上冠呢。”

“老太太以前不是說過，等你出閣，便會將那只三翡翠玉鐲給你當作陪嫁麼？”

“祖孫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的？是你的祖母，養你疼你的，你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你也不能恨、怨！是這個世上和你脈至深的人吶！你怎能這樣辜負老夫人對你的疼？”

“這要是傳出去，像什麼話？”

謝易墨心里卻在想，正因為對方是的親祖母，所以才會如此憤怒，才會這麼心寒。

忘不了，忘不了在簾子后聽到的那些話。

母親曾經說過，母親生過一場大病，所以很小的時候在祖母的邊養過一段時日，那時候比起母親，要更親祖母些。

前些時日，老太太染上沉疴，文表妹又被祖母厭棄。

在祖母邊最需要人時候，是照顧左右，還特地搬去祖母院子里小住了幾日去侍疾。

因為放心不過，祖母的藥更是親自煎的，有時候還會伺候著老太太如廁，給老太太子，謝易墨的姑母都很難做到這個地步。

可這些都任勞任怨地做了，謝易墨也覺得這是自己應該做的。

謝易墨很想問祖母，即使世家大族的名譽再重要，可自己卻是嫡親的孫，從小看著長大的孫，難不還比不上那些冷冰冰、空的名聲和榮譽麼？

那些都是死的，難不真的比這個孫還重要麼？

這些東西能在謝老太太患病的時候在邊侍疾麼？

難道那些時日不是自己這個孫端著湯藥守在的榻前麼。

在將來祖母壽終正寢，將來給掃墓的也是這個孫，在將來的將來，的子也會每年過來祭拜這個曾外祖母，今后的后代都會祭拜謝老太太。

謝易墨不明白，明明是祖母至深的親人，會給祖母養老、送終。

謝易墨很想去問祖母，家族門面再重要，難道比的親骨還重要麼？

又比孫的幸福、人生還重要麼……？

濃于水，親就能被這般踐踏麼？！

謝易墨已經一日一夜沒睡過了，眼窩整個地凹陷了進去，本來就瘦，現在看起來更是消瘦得不像話，不像人。

何梅卻不理解孩子心里在想著什麼。

無論如何，謝易墨為孫都不能跟的祖母置氣和反目。

墨兒怎麼可以既不請安，也不跟老夫人說一聲要離開，就這樣從榮安堂里出來了？眼里還有沒有老夫人，還有沒有規矩了……

何梅第一次覺得兒這麼不懂事，心里有點惱。

謝易墨要是真這樣跟的祖母耍子，還發脾氣，那就是大逆不道，忘恩負義！

況且何梅是老夫人的兒媳，每天要聽著婆婆的耳提面命，教育的兒對著婆婆發了脾氣，墨兒這樣做的話，又將置于何地？

是謝家的兒媳，墨兒讓之后怎麼面對婆婆，怎麼跟婆婆解釋？外頭的人知道了又該如何看？

墨兒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就一點兒都不考慮后果的嗎？

何梅咽下的委屈，沒有跟兒發火。

“墨兒，你明明是謝府最知書達理的姑娘。”

何梅刻薄狠辣，可唯獨對這個兒心充滿了，去握著兒的手。

“墨兒，你平日里不是老夫人最心、最乖巧的孫麼？每天不管刮風下雨，哪怕你自己子不爽利，也從沒落下過給你祖母請安！怎麼現在就變了個人似的？”

“你明明以前是最孝順老夫人的，你自己的良心，你怎麼能狠下心這樣對？”

“聽話，趁著老夫人還沒有歇息，你現在趕過去，給你的親祖母低頭認錯，祖母向來最疼你了，定會原諒你的。”

不管何梅怎麼勸說，謝易墨還是淚如雨下。

母親不會懂，沒有親經歷過，又如何能懂得的？

就像是經歷過了一門鬼門關，歷盡千辛萬苦地回來，得來的卻是祖母這樣冷的話，謝易墨便像是打擊得潰散了。

謝老夫人真的傷了的心。

眼見不管自己說什麼，的兒只會哭，用帕子在那不停地拭淚。

不，很想反駁母親，并不是老夫人的孫，和謝宜溫、謝妙云們都是家族聯姻的工，既是工，那也隨時都能為犧牲品。

謝易墨在想，倘或是謝易書，或者是大堂兄出了事，謝老太太不見得會舍棄掉他們。

只因為們是兒，們終究是外人，可謝易墨還是恨，難道對祖母所付出的便比兩位兄長他們麼？！

難不只因為是子，祖母便要比起孫更親孫子麼？！

更不敢想，昨夜幸好是大堂兄尋到了，讓離虎口，可如果…如果當真出了事，這個謝家千金小姐真的在青樓里接了客，是不是真的就祖母所說的，為家族的犧牲品……

所有人都覺得對祖母發脾氣是的錯，覺得不孝！

可是當真是不孝麼？

世人都讓孫兒要對親長孝順，講究孝悌，難不孫兒便只能孝順，便不能有半點怨言麼？

謝易墨趴在床頭，在的繡房哭得天昏地暗。

門窗掩，沒有任何人敢進來打擾。

榮安堂這邊。

自打二姑娘跑了出去，楊嬤嬤臉上的蒼白就沒有褪下去過。

開始在那掌，“都怪老奴，怎麼非要在這個時辰跟老太太提起這些……”

看二姑娘那樣子，那些話看來真的是傷害到了，而且也開始較真了。

楊嬤嬤憂心忡忡，就怕二姑娘因為這事兒對老夫人平白生出怨懟來。

可是們是祖孫倆啊！有著紐帶，上流著同樣的，如何能隔著心呢？

楊嬤嬤又道：“老夫人，就讓我去跟二姑娘那解釋吧，便說是老奴說的，不關老夫人的事。”

謝老太太心里也惱，惱謝易墨為什麼這個時候過來。

有些話只能在心里想，并不是們這些晚輩能聽的。

有些默認的事不說出來沒事，可一旦說了出來，便像是碎了鏡子，怎麼也變不回當初了。

承認，謝易墨是最喜歡的孫，聰慧乖巧，事事都爭著搶第一，跟年輕的時候很像。

老太太永遠都忘不了小時候的謝易墨扎著兩朵花苞頭，上面綁著兩紅的綢帶，是如何撲過來喊祖母的。

傷了墨兒的心。

可是……墨兒未免也太不分時候了。

如今家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凌兒退了親，妙云了驚嚇還躺在病榻上喝著藥，這個當口上哪里還有心去照顧墨兒的？

等墨兒再大了，等嫁到夫家，再撐起一大家子的時候，也會變得絕涼薄，都是為了謝氏，別怪狠心，也是沒辦法，也沒法子。

謝老太太合上了眼，盡量不去想謝易墨離開時看的那個驚駭又傷心的眼神。

謝老太太回了屋，剛想坐下抄些佛經讓自己靜下心，卻恍然看見博古架上裱起來的一副字畫。

這是謝易墨六歲的時候送給的祝壽禮，上面是畫的代表長壽安康的羅漢松，上面還有謝易墨給作的詩。

的墨兒從小就聰明，是京城姑娘里頂聰明的那一個。謝家幾個孫每次送給的壽禮都大差不差，謝宜溫送的壽禮也是用心的，可惜卻缺了雙巧手。

唯有的墨兒每次送的壽禮新意都會層出不窮，雙面繡送過，百壽圖屏風送過，墨兒還送過親手織的云錦壽袍，的每件壽禮都用盡心，都要耗費百天。

墨兒給的每件壽禮都有好好地收著，就連墨兒小時候送給的撥浪鼓謝老太太也鄭重地保存了起來。

看見這幅畫上墨兒清秀又稚的字，謝老太太便狠狠地合上了眼。

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鬼迷心竅地就把那些話說了出來。

想，墨兒會原諒的，是的親祖母，謝易墨開蒙的字還是手把手教的，曾問墨兒更喜歡母親還是祖母，墨兒說最喜歡的就是祖母。

所以墨兒怎麼會跟隔心呢。

今早白家跟謝家退了婚事，老太太又跟二姑娘發生了這檔子事，楊嬤嬤早就把關在祠堂里的表姑娘忘得一干二凈了。

等再想起來的時候，便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才想起來一整日都沒有給表姑娘送過吃食。

楊嬤嬤正在想著要不要給表姑娘送些吃食讓先墊墊肚子時。

又將留在那看守表姑娘的老嬤嬤了過來，才發現連口水都沒給阮凝玉送過。

可們的靜卻驚到了在羅漢床上寫佛經的謝老太太。

謝凌為了尋堂妹，已經一日一夜不得歇息，于是他到了庭蘭居的第一件事便是換件干凈的裳，便要榻上歇下。

可他的睡眠很淺。

他先是夢到三堂妹本來在紫云湖邊看著漫天的煙花，還回眸對他一笑。

——堂兄，快來看煙花！

接著，謝妙云的聲音消失了，眼前的畫面變了黑沉沉的湖水，上面漂浮著一尸，上面穿的是他三堂妹的裳。

后面，謝凌又看見了謝易墨。

那個時候他已經來晚了一步，謝易墨看見他們的時候，臉沒有一一毫的驚喜，而是用著凄慘的語氣問他為什麼不早點過來？

后來，謝凌又回到了江樓的雅間。

表姑娘和沈景鈺看見了他。

沈景鈺說他會負責，而表姑娘竟然低著頸眼含春水地同意了。

謝凌憤怒地站在明的門外，無論他如何捶著門，如何怒吼，可雅間里的表姑娘卻聽不到。

很快，兩人在他的眼前相擁了起來。

天邊轟隆一聲。

閃電將屋照得慘白。

謝凌從夢里被驚醒。

夢里的容他怒火中燒，他親眼看見表姑娘是如何去環抱著沈景鈺的腰，如何將自己的臉在他的口。

窗外雷聲陣陣，待蒼山進來的時候，便見穿著中正沉著一張臉坐在床邊，神如鬼魅。

蒼山道：“大公子，不好了……屬下這才發現表姑娘被老太太關在了祠堂一天一夜……”

謝凌登時看向窗外。

外面瓢潑大雨，電閃雷鳴，那祠堂是那麼的黑，夜里所目盡一排排沉郁的牌位。

而表姑娘的子是那麼的纖細，背是那麼的薄，謝凌不敢想一個人在里面的時候會有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