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是大年初六，丑時三刻，正是人睡得最昏沉的時候。

盈時安安靜靜睡在他懷裡，就聽見外頭婢們腳步雜沓。

未久，便傳來驚慌悲愴的通報聲。

“公爺，夫人！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去了！”

梁昀在外間腳步聲響起之時，已經悄悄坐了起來。

直到聽到這句，整個人幾不可見的繃僵。

盈時睡眼惺忪，卻也被這個消息驚去了所有睏倦，想起這輩子種種，止不住紅了眼眶。

梁昀回頭看著盈時，微微回抱了一下，明明他最是難，卻還安著對道：“我先過去。你別慌，多穿點服出門。”

語罷，梁昀已是匆匆披上外裳，步而出。

梁昀讓不急，盈時不可能真的不急，桂娘早已準備好裳，進門遞給盈時：“您也快些換一套裳，吃塊糕點墊墊肚子，快些過去吧。”

盈時換了一素白的，將頭飾全都拆了，只留銀釵，這才踏步去容壽堂。

趕到時天還沒亮，烏漆漆的甬道里，正堂之中早已白幔高懸，滿園縞素。

素燭搖曳，火苗在風中忽閃忽滅。

影在地上晃出一片片淒清。

老夫人的靈柩早早就雕好了，居於中堂正中，烏木的棺著沉沉冷意，棺蓋上的雕花此刻看來竟也似在低訴悲戚。

靈前香案上，婢們正在往上羅列供品，新鮮的果蔬，緻的糕點。

子孫們陸續趕至。

梁昀是長孫，平日裡最是穩重自持，此刻卻腳步踉蹌，他邁靈堂瞧見那方棺木，便是朝著地上跪下。

隨後而來的幾位夫人已經眼眶通紅，以帕掩面，搭搭地哭著。

這輩子與上輩子老夫人離世時的冷清不一樣。

老夫人離去的很安詳，許多晚輩陪著。

只是梁冀仍是沒回來。

他的離去，似乎也了老夫人臨終前最後一心病。

第99章

頭一日跪靈, 梁昀與梁直二人跪在靈堂前麥草上，直到晌午都沒移過一步。

梁直跪的太久腰酸背痛的實在不了, 他苦著臉藉口去喝水，悄悄跑去一沒人的地兒躲著捶著。

只是這還沒捶一下，裡頭的家丁就匆匆出來喊他。

“二爺，公爺尋不見您，問您怎麼喝水喝這麼久？”

梁直連忙苦著臉回去接著跪下。

心裡不由得再度惱火起梁冀那個混帳的畜生來。

若非是他，兄長怎會盯著自己一個人不放？

梁昀見梁直回來，他跪姿端正嚴肅仿佛不會疲憊一般，他眸看著弟弟微微蹙眉：“這才是第一日，你若是子貴跪不得, 就趁早回去。”

梁直心裡發苦，可不敢說什麼, 只好重新往的他疼的麥草上跪下。

梁昀問旁人：“昨日最後守在祖母邊的是誰？祖母臨終前可有說什麼？”

很快陳嬤嬤便過來, 哽咽著與梁昀回話：“回公爺, 昨夜是奴婢守在老夫人邊, 老夫人臨終前便同我說, 知曉公爺如今的心思, 是為了才長留京城。老夫人說一走您就上摺子回河東丁憂, 萬萬不可耽擱下去。”

老夫人一生聰穎, 遠非尋常婦人，哪怕這些時日所有人都瞞著朝中事, 焉能不發覺？

臨死前還念著孫輩們, 梁昀慢慢的起拳, 心中悲痛。

梁直沒有忽視梁昀眼中悲痛的神，勸道：“兄長萬萬不能倒下，滿府都靠著你, 弟弟們沒本事，都要倚靠著兄長……”

梁昀陳嬤嬤退下，左右無人之際，他才以手撐著額前，去問梁直：“我記得你母族有個六舅在安西為州牧？”

梁直頷首，道：“去歲父親便想將我調去安西，只是那時祖母病重便我留下來。”

梁昀面容嚴肅，道：“京城尚有兩位叔伯，中軍亦有蕭季禮盯著，足夠了。開春後你想法子帶著眷調去安西，那暫時是個好地方，與河西朔方關道相連。”

“兄長呢？”

梁昀道：“我若退回河東，朝中只怕大盪，屆時幾月間你一人在府中，可能撐住？”

梁直面容微變，顯然還沒以一己之力撐過如此大的攤子。

梁昀瞧見他這副模樣，搖頭嘆息。卻也沒給梁直繼續長的機會。

他於當夜便將早早寫好的丁憂摺子呈進宮。

……

不出所料，宮中自打接過梁昀呈上來的丁憂摺子，各派勢力更是一番惶恐不安，蠢蠢。

這些年梁家便是抵著搖搖墜朝廷的一方大柱，如今這大柱要撤走，可不是所有人都炸開了鍋。

宮中繡柱雕楹，走龍飛。一頂鎏金盤龍香爐，正飄出縷縷香霧。

還未開朝，帝卻也是被著每日起來讀書，這日讀完書便被太后匆匆了過去。

帝了殿，便見太后寶榻一側坐著頭髮花白，卻依舊神抖擻的國丈。

太后與國丈二人當即便忍不住問帝：“穆國公要去丁憂？陛下，可千萬不能放虎歸山！”

帝盤著袖口裡的章紋，被罵慣了，如今已經心無旁騖的吸溜著甜湯：“還不是你們攛掇我，朝廷今兒割一塊，明兒放一碗給魏博解饞，梁昀他如今冷了心要走，摺子一連呈了三封，朕還要怎麼留？”

太后一聽，豎起眉：“陛下當真以為梁家是好的？若當真是那等忠君國之士，河東這些年為何聽調不聽宣？只是你父皇當年承了梁公的，你真以為河東同魏博有什麼差別？如今好了，你瞧瞧，他們要跑回河東轉頭來對付你了！”

國丈亦是朝著帝道：“臣看梁家這兩年朝中行事作風，早沒了當年忠臣模樣，只顧報自己家族昔年舊仇，毫不顧朝廷安危。只怕早就生出反叛之心——穆國公要走，準他走，務必要留住人質才是。”

太后在一旁朝著帝出主意：“你帶著一眾大臣親自過梁府給老太君上香，親自去懇求他留下，若是留不下他，就以其他幌子他妻兒宮來，哀家倒要瞧瞧，他還想謀反違抗聖命不！”

帝聞言忍不住蹙眉：“穆國公府老的老的，母親也是不親近的繼母，扣留能有什麼用？到時候朕連一丁點面也沒了，人家本來沒反心，別你們給反了！”

眼瞧太后眉頭都豎了起來，還要罵，帝連忙站起來，表示要親臨穆國公府邸勸勸。

兩位這才暫且消停。

……

翌日，穆國公宅前，素幡招展如銀龍蜿蜒。

朱漆大門開，佇立在門前的小廝們皆披素白，垂手而立，迎接著前來弔唁的貴客。

一輛輛馬車駛來，車帷飄。前來弔唁的眾人早已提前換過清素的裳，頭上的珠翠簡單。

靈堂之一片素白如雪，白燭高燒，蠟淚簌簌而落。梁府夫人們正在與一位位府外前來弔唁的貴客哭泣。

便聽外邊傳來一陣高呼：“聖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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