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序的眼神微微一變。
在這期間,沒給他發過任何消息,也沒說過任何話,太過安靜,太過沉默,他心底頓時生出不詳的預。
【抱歉。】
【我才從王鵬那裏知道消息,你還好嗎?】
敲擊屏幕的指尖,仍在發。
章序眼神郁,知道發出的話語,太過輕描淡寫,從前的他,能夠輕易對說出任何話,但現在,那些話的每個字,每個音節,都如千鈞般重,砸著心髒。
也提醒著,他曾經的惡行。
怎樣解釋都虛僞。
遇到這種況,他應該當面哄,安,卻又不能立即飛回國,只能不斷地,給發著消息。
【我好擔心你,我會有三天的假期,今天就趕最早的飛機回國。後天是我們往兩周年的紀念日,你還記得嗎?我們已經很久沒單獨相過了,一起約會,好不好?】
【你想去哪裏,我都陪你。】
【小棘,你讓我當面跟你解釋,好不好?】
忽地,手機在掌心輕震。
章序垂眼,表惶然,看向屏幕,心髒跳得格外劇烈,片刻後,他如釋重負,狼狽地笑了笑。
尹棘:【只有三天,回國不會很趕嗎?】
他回複:【你沒睡嗎?】
尹棘:【有些口,起來喝水時,恰好看見你發來的消息。】
還是那麽包容,那麽溫。
永遠都在那裏,安靜地等著他。
章序想起章遠剛才說過的話——在不知不覺中,確實為了他的藉,但他太遲鈍,直到現在,才發現。
帶著劫後餘生的心悸,剛想對說,趕快睡覺,不要耽誤休息。
尹棘那邊,回複了他剛才的問話:【好啊。】
【有些話,確實是當面說,比較好。】
-
收到章序的消息時。
尹棘獨自坐在烏篷船中,淩晨的家鄉古鎮,四寂靜,罕無人跡,千年的河道,散出苔蘚和腐木的水腥氣。
船是公家的,泊岸靠著,栓了攬繩,微有作,就會吱嘎吱嘎地晃。外婆子骨還朗時,曾在景區搖櫓,唱唱蘇南小調,賺些補的家用。
起,鑽出船艙。
胳膊被蚊子咬了個腫塊,很,將手機放回兜後,出昨天買的那包廉價本土煙,低頭,用叼起一,擡手攏火,神郁郁寡歡,看著它在夜霧中緩緩燃燒。
兩煙的時間。
登上一座圓拱橋,聽著夜蟲啁啾不歇,下了臺階,又繞過灰白的馬頭牆,石拱門,和江南常見的那些沿河而建的水閣,回到陳家舊居。
在進屋前,將打火機和煙盒悄悄扔掉,洗完手,漱了口,而後作小心地提起行李箱,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沉默離開。
再過一小時,就要啓程。
尹棘訂了淩晨兩點的高鐵臥鋪票,雖然辛苦,但能趕在上午回京,不耽誤工作。
章序和斷聯的這期間。
接到陳佳打來的電話,得知跟外婆發生了爭執,起因是,外婆不想讓陳佳繼續念高中。
外婆覺得,大學生在社會上早就貶值,將來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不如念個醫專,畢業後,還能進醫院當護士。
陳佳績很好,對此難以接,況且,也有興趣的專業,并不想學醫。
尹棘太清楚外婆的脾氣。
人老了,也病了,卻改不掉骨子裏重男輕的觀念,覺得孩遲早要嫁人,念書沒用,且一想到,才高一,如果考上大學,還要再供養七年,于是百般阻撓,不想讓陳佳走正常的求學路。
實在擔憂陳佳,便回了趟老家。
勸說外婆的過程,頗費舌,傾盡了耐心,磨破了皮,好在勉強答應,讓陳佳繼續上學,前提是——如果陳佳考上大學,需要負責的學費,和全部開銷。
打點好一切後。
尹棘恍然發覺,在這段時間,幾乎沒怎麽想起章序這個人,因為的生活,不是僅有,因為還面對著,十分沉重的經濟負擔。
真的沒有力,再去失落,再去傷。
坐上高鐵後。
尹棘補了幾小時的眠,醒來時,頭腦昏漲,疲憊不堪,下午還要上舞蹈課,只好忍痛割,打了輛出租車,從火車站返程。
回到公寓。
將從家鄉帶來的酒釀餅放在島臺,隔著牛皮紙袋,約能聞到薄荷,玫瑰,和糖油的香甜氣息。
“吃點甜的吧。”尹棘對阮明希說,“昨天剛做的,口很好。”
阮明希今天休息,睡到自然醒,邊懶洋洋喝著速溶咖啡,邊盯著的黑眼圈看:“你都回昆山了,就在那兒多住一晚唄,這麽趕,熬壞了怎麽辦?”
尹棘也沖了杯咖啡,淡淡地說:“當年我拼了命地逃離那種環境,真是一晚都不想多待。”
阮明希臉微變,旋即將話題岔開:“你表妹的事,理得怎麽樣?”
“沒事了。”尹棘握著杯柄,吹散熱氣,“只是以後,我要更努力地賺錢了。”
阮明希撂下馬克杯,無奈嘆氣:“你外婆家的那種環境,是先天就存在的,不是你造的。你也是…害者,能顧好自己,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要把這麽重的擔子扛在肩上。”
尹棘抿了口咖啡,緘默著,沒說話。
“明希。”神猶豫,喚住,還是問道,“你說,如果有機會,我是不是……應該換份更賺錢的工作?其實這幾天,我有收到幾家經濟公司的邀約,他們想跟我簽約,讓我進圈,做藝人。”
“真的嗎?”阮明希看向,眼神有些興,“做藝人好啊!你如果了大明星,我可有跟別人炫耀的談資了!”
尹棘失笑:“還沒想好呢。”
“別啊。”阮明希邊用長匙攪著熱咖啡,邊打趣道,“我都幻想到,你將所有法務給我做了。”
阮明希頓了頓,很快,恢複平日理智的一面:“但你會猶豫,也正常,畢竟這舞藝,是吃了十幾年的苦才練出來的,就這麽放棄,選擇別的行業,確實很難,況且你在舞團也很有前程,覺再過幾年,就能為首席了,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嗯。”尹棘點了點頭。
阮明希像是想到了什麽,表費解,又問:“不過你還在舞校念書時,就被不演藝公司找過,平時攢的錢,也都拿去看電影和話劇了,你明顯對戲劇表演更興趣,怎麽就沒進圈呢?”
尹棘垂下長睫,因為缺乏睡眠,眼瞼的烏青,異常明顯,皮也很蒼白,卻有種懨然的態,又抿了口咖啡。
阮明希忍不住去瞄賞心悅目的側,忽然想起,破碎這個詞。
半晌,尹棘終于開口。
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嘆息,沒有給出直接的答複:“是啊,當初,我怎麽就沒進圈呢。”
阮明希看向尹棘手裏的咖啡——仍然滾燙,冒著白氣,像一團繚繞的雲霧,將清麗的臉龐,遮掩了大半。
抿了抿,沒再追問。
-
次日,便是和章序往兩周年的紀念日。
尹棘忙忘了,沒想到,他竟然記得。
這天,跟相的舞蹈老師換了課,雖然沒什麽心,但是個有儀式的人,還是仔細打扮了一番,要約會了,起碼得表示下對章序的尊重,不能穿得太普通。
難能盤起長發,法式的風格,有種典雅的複古。
出門前,阮明希翻出綁帶涼鞋,看向穿的那雙褐穆勒鞋,問道:“怎麽不穿我給你買的這雙鞋?”
“很奇怪嗎?”尹棘低頭,看向踩的鞋,跟不高,前腳被包裹住,出了踝骨。
阮明希解釋道:“這麽穿吧,也不是不好看,但現在穿皮鞋太早,這種搭配,雖然複古,卻顯得氣質有些沉重誒。”
尹棘失笑:“阮律師真有時尚品味,但我的腳不太好看,還是包住好。”
“不要這麽想!”阮明希反駁道,“一點都不難看!你的腳腕又細又白,這雙鞋真的很適合你,我逛街時看到,就很想買給你,可惜你一直都不穿。”
尹棘猶豫幾秒,雖然覺得辜負了阮明希的心意,卻還是說:“都換好了,我下次再穿吧。”
“好吧。”阮明希將鞋盒收好,站起,“跟章序約會時,要開心啊,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白天約你出去吧。”
尹棘笑著道:“嗯,會開心的。”
出門,進了電梯。
尹棘想起阮明希剛才說的話。
突然發覺,和章序的相見,確實都在夜間,甚至,有幾次約會,為了配合他的行程,還特地調整作息,好能趕在淩晨三四點鐘起床,跟他見面。
走出單元門。
室外剛下完雨,灰的柏油地有的痕跡,呼吸驟然發悶,深嗅著新鮮的空氣,而後轉頭,看向公園裏,正在吹泡泡的小孩。
明的泡泡,接連不絕,朝飄來。
和章序的,也像被困在泡沫裏,是形的,見不得的,雖然泛著夢幻的澤,卻又那麽虛浮,流的空氣,都能讓它輕易破碎。
漸漸地,不敢息,不敢妄,升空會心悸,好想安全落地。
跟他往時,太單純,也太天真。
沉溺在他的溫裏,麻痹在他的環下,那時的,本沒往深想過,一個如此年輕,就這麽功的演員,怎會沒心機,怎會不複雜。
這個男人,比年長七歲。
有權勢,有城府,越接近他的實質,就越清楚,他雖看似溫* ,但外熱冷,野心很大,手腕夠狠,骨子裏十分強勢。
不該招惹上這樣的人的。
章序太游刃有餘,也太氣定神閑。
而沒有砝碼,本不是他的對手。
如果沒有陳佳的事。
真的很想及時,找個合適的契機,離開這個捉不的男人。
但現在的,卻需要謹慎考慮。
章序的人脈,不僅在娛樂圈,傳統的話劇圈裏,也有他的勢力,雖然不圖他任何,也不願靠他給資源,賞機會,但萬萬要將分手這事理妥當,不能得罪他。
否則,將喪失很多通路。
獨自在這個城市打拼,無依無靠,沒有底氣,更沒有底牌。
留給的試錯機會是不多的。
萬幸的是,在經濟最困難的時候,沒有接章序的幫助,否則,一旦在錢上有牽扯,更無法面退場。
對他的已經在消磨,但或許,是之前的冷淡,讓他有了征服,變得越來越被。
如今,跟這個男人的拉扯,充滿了博弈,讓張,也讓慌。
尹棘走出小區。
一輛黑的庫裏南,在窄巷停穩。
章序坐在駕駛位,穿深西裝,劍領的,前的雙排扣微微敞開,佩著高級腕表的右手,隨意搭在方向盤上。
男人眼神冷淡,繁重的拍攝讓他變得消瘦,也被加州的曬深了些,短短幾天,他仿佛褪去了面,恢複了本貌,沒再扮演那個溫雅的影帝。
他擡眼,看向後視鏡。
鏡中的自己,散出悉的氣息,是鬣狗掠食時的狠,和為了生存,不得不食腐的忍,像個冠楚楚的敗類。
心底油然生出一厭惡。
直到過車窗,看到尹棘的影。
他拉開門,起,邁出駕駛間。
清楚心思敏,最能覺察出旁人的變化,怕會因他的異樣,又生出逃離的念頭,及時將冷厲的氣息收斂,盡量恢複溫和的模樣。
這時天空又下起小雨。
踩著薄薄的積水,向他走來。
雪烏發,形纖細,小迸濺上幾個泥點,穿著波西米亞風的長,裥褶紮染了花卉,艮第紅的,即將開到荼蘼。
平時的過于清,如今化了妝,倒添了些氣,既像油畫裏走出的古典名伶,又像侯麥電影裏的文藝郎。
眼神篤靜,有種故事。
看著這樣的,章序到陌生。
“不怕被人拍到——”
沒等尹棘說完,他突然將攏進懷裏,右手環過的背,覆住削瘦的肩膀,他的指腹蔓上溫膩的,覺出在懷裏瑟了下,但沒掙紮,另只手,扣住纖細的腰肢,逐漸向收,不留任何空隙。
章序輕微埋頭,用力抱住。
“今天好漂亮。”他由衷誇贊。
尹棘言又止,任由他抱著。
章序嗅見悉的幽淡香氣,眼神變得冰寒,不安地將錮在懷裏,覺就像水,正從他的指往外,分明溫和包容,潤無聲,可卻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尹棘分明覺察出,在抱住時,章序的上浸著陌生的迫,姿態是很強的,像要用手臂將綁住,讓無法息。
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竟然沒司機,親自開車,也不避諱暴私,可松開的腰肢後,他的眼神卻流出溫和的緒,與平日沒有不同。
章序拉開車門,擡手,擋住翼狀尖角,避免磕破到的腦袋,又略微俯,在陷進真皮座椅時,用紙巾細致拭小的泥漬。
每個舉止,都展出,年上男士對待人的呵護,甚至是縱溺。
尹棘異常沉默,看他坐回駕駛位。
章序的湊過來,靠近,西裝的面料沾染著悉的氣息,像焚燒的柏木叢,冷冽中夾雜著雪茄煙的微辛。
莫名心慌,了手指。
男人不發一言,幫扣好安全帶。
尹棘垂了垂眼,佯作淡定。
又在跟演戲嗎?
每次都展出這麽溫的面孔。
兩個人之間,分明存在那麽多的問題,他卻總是選擇擡起那雙高級皮鞋,不著痕跡地踩住,仿佛這樣做,所有裂痕,就都能被掩蓋。
可太稚,他的演技又太高明,憑的水準,還無法跟他這個影帝對戲。
章序之前有問過,想去哪裏。
他是公衆人,有諸多限,尹棘還是習慣地讓他決定。
卻沒想到,章序帶來到一家專做本幫菜的私房小館,開在胡同裏,地點很蔽,門口招牌寫著:晚間六點營業。
他大概打過招呼,包了場,店家才能在上午備餐。
進去後,發現店裏面積不大,南方國營老字號中餐店常見的裝潢,擺了幾張烏漆木桌,室外的,調晦暗,過琉璃花窗灑進來。
牆壁有斑駁的痕跡,但未整飭,應當是刻意做舊,著民國時期的海派複古畫——有阮玲玉的照片、《良友》的雜志封面、還有《十字街頭》和《馬路天使》的電影海報。
約聽見,音響傳出一道醇厚的男音,悠悠哼著蔣調評彈,正唱到那句,何不消愁解悶進園坊。
老板娘眉眼嫵,邊引他們座,邊對章序說:“剛看了儂最新的電影,儂本人真是比銀幕裏還有腔調。”
落座後,問:“多久沒來了?”
“勿記得了。”章序寡淡地笑,拾起瓷碟中溫熱的巾,頗有舊時洋場公子哥的翩翩風度,了手,客套問,“生意還好?”
老板娘幽默打趣:“螺螄殼裏做道場,搗搗糨糊,算勿得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