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累了。

那天我睡了很久，夢到了我媽媽。

抱著我說：“綺綺，我的綺綺，不要怕，媽媽在這里。”

小的時候，每當我父親毆打我，我媽媽總是護著我，讓那些拳腳落在的背上。

就好像本不會痛似的，摟著我輕聲地說：“綺綺，不要怕，媽媽在這里。”

我的媽媽已經不在了。

此后的人生里，便再也沒有人我。

那天睜眼時，我發現自己在醫院。

每天都有醫生護士來看我，輕聲細語的，生怕嚇著我。

我媽媽快走時，他們也是這樣對我媽媽的。

我由此明白，自己是在重癥監護室。

那段時間，我的心很平靜，一點也不害怕。

我一點也沒有初為父母的覺悟。

事實上，我也不喜歡淼淼。

我不喜歡長得像爸爸。

后來我還是活下來了，才知道自己是產褥期大出，說是因為了刺激。

其實我哪有刺激呢？

我分明連一滴淚都沒有。

第一個來看我的是侯鴻的媽媽，握著我的手，說：“辛苦你了，綺云，我都知道了。鴻這孩子，從小被家里寵壞了，太荒唐。”

還說：“不過別在意，外頭的人終究是外頭的，和爸爸，還有媽媽，都只認你一個兒媳婦。”

盛了一碗散發著中藥香氣的湯，說：“你吃好喝好，補好子，別想那些。養好，再給鴻生個兒子，讓早點抱上金孫！”

侯家的人都很喜歡我——最初我一直這樣想。

我真的很希別人我，我夠了不被人喜的日子。

所以我年紀小小時，就學得了一討好的本領。

我總是能推己及人地想事。

我總是知道別人喜歡聽什麼，做什麼。

每個人在我的面前都可以放心的做主角。

我傾聽他們的苦痛。

我贈送他們禮。

我在他們難過的時候出援手。

甚至在他們需要攀比時，不惜撒謊也要讓對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我太喜歡這樣被需要的覺。

與此同時又害怕別人太過了解我。

我喜歡他們夸獎我有教養、懂禮貌、識大……而不是你真可憐。

大家都很喜歡我，我一點也不可憐。

侯家的每一個人都很喜歡我，包括侯鴻。

不過，當侯鴻終于決定跟我離婚后，出于一次真正的巧合，有一天我聽到了他媽媽跟他的對話。

他媽媽說：“你還是應該珍惜綺云，你再換一個，如條件一般好的，一定不了你這麼荒唐。難不要娶一個遠不如你的嗎？”

嘮嘮叨叨地說：“而且，綺云還是不錯的，會做人，心思是重了些，但比你外面那個，至出干凈些。雖說孩子沒生好，但也該再給一次機會，也許好事多磨，下一胎會是男孩。”

侯鴻一直聽著，最后輕聲說：“我們已經簽好協議了，自己走。”

他媽媽立刻就住了口，好一會兒，才震驚地說：“都給你了？”

侯鴻沒說話。

我看不到他的臉，不知道他的表。

只知道他媽媽沉默了很久，最后說：“那位厲小姐……倒是也蠻好。在太太圈里名聲也很好，連蘇董都喜歡，我記得學歷要更高些。”

說到這兒，又嘆了一口氣：“這寧綺云也實在是讓人失。當初跟我說嫌咱們家有自閉癥基因，不想生寶寶，給了這麼多錢才肯答應。學之不盡沒生出個兒子，還生了個有基因病的兒……如今總算知道誰的基因查了。”

侯家每個人都很喜歡我，但沒有人我。

包括侯鴻。

我從來沒有說過嫌棄自閉癥這樣的話，我也不知這個謠言出自何，但這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侯鴻仍舊沒有說話。

原來他給我錢是那個意思。

難怪我放棄治療會如此激怒他，畢竟是他出了高價買來的孩子。

我還以為，他只是想哄哄我，還以為他看出了我的不快，還以為他多有點舍不得我，想著不能給我他的，至給我一點錢。

原來連這也沒有。

而我，即便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我可以進去質問，卻依舊沒有勇氣推開這扇門。

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當面起過沖突，即便是跟侯鴻也是他單方面沖我發怒。

因為我害怕，我害怕對峙，我害怕別人不喜歡我。

第二個來醫院看我的是林修。

早在有淼淼之前，我就認識了林修。

那是在一位閨的婚禮上。

和丈夫七年，終于結婚，琴瑟和鳴，十分幸福。

我很羨慕，羨慕到控制不住地流淚。

新娘很擔心，特地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說：“我真的好，你們兩個都這麼好，你們兩個人的也這麼好。答應我，要一直幸福下去。”

我的閨很，抱了抱我，說：“我好開心你這麼說，綺云，你總是這麼善良。”

松開我后，又對坐在我旁的侯鴻說：“鴻，要好好對待我們綺綺呀，是我最心疼的孩子。”

是的，那天原本侯鴻是陪我一起參加的，他在外人面前總是做得很好。

但那天他只是笑了笑，待我閨二人走后，他的手機一響，就迫不及待的接電話走人了。

打電話的就是那位學歷很高的厲小姐。

我就在他旁邊，看到了手機屏幕。

那是一串號碼。

我的數學不好，但沒有人能忘掉敵的電話號碼。

那天我不死心地跟出去，摟住侯鴻的胳膊，撒說：“你說好的，今天陪我參加婚禮。”

他笑著拉開我的手，了.我的臉，說：“臨時有工作啊，寶貝。”

我說：“你別裝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去見誰？”

他一下子就不笑了。

我說錯了話。

我很說錯話的。

我幾乎是立刻就后悔了，補上說：“我的意思是，你今天答應我的，會陪我到婚禮結束。鴻……拜托了。”

侯鴻又笑了：“本來也不想掃你的興，但是寧綺云，我覺得惡心。”

我沒有朋友。

我只有塑料友誼。

我的心底一點都不為這位閨的幸福而開心。

我羨慕。

我嫉妒。

我太惡心了。

是的，我真的太惡心了。

我的閨并不漂亮，也不努力，卻天生就有一個好家庭，鄰居就是著的人。

的父親不會毆打，的母親至今健在。

的丈夫一生只一人。

還很多很多朋友，們都像我一樣著。

可以不是任何人，只是自己。

明明我們是一樣的，我們讀著同樣的學校，穿著同樣的校服。

明明我很努力的，而我努力追求的一切，都是從一出生就被準備好的。

那天侯鴻甩開我走了，在人來人往的宴會廳門口。

獨留我尷尬地站在原地。

我覺得自己像被全世界拋棄，甚至恐懼回到婚宴里——所有人都會看到的。

看到我老公就這樣走掉。

如果是“小迷糊”，他一定不會這樣的。

他一定明白，只是虛偽，只是嫉妒，只是想不通，可沒有害到任何人。

不，“小迷糊”不是那樣的人。

不然他也不會喜歡。

那天我終究沒有回去婚宴，因為我認識了林修。

他也是來參加婚宴，卻被前友甩了一個耳。

原因是他的兩任前友遇到了一起，聊起了他。

他腳踏兩條船。

我早就知道他。

圈子里的很多孩子都跟他有一段，大家提起他時，總是恨織的，一邊罵，一邊總有人淪陷。

我也淪陷了。

那天林修頂著那個掌印，慘兮兮地從宴會廳里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還在哭，他還那麼狼狽，我倆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老半天，他忽然撲哧一笑，說：“喲，到現在呀！寧小姐。”

林修從來都不管我候太太，雖然他從第一天就知道我是侯鴻的妻子。

他就這麼跟我聊了起來，說：“我就坐在旁邊，看你們姐妹哭一團，覺得這畫面真有意思。”

“有意思？”我問。

“是啊，有意思。”林修笑著說，“你就跟丈母娘嫁兒似的，再看侯鴻的臉，哈哈哈……”

我問：“他的臉怎麼了？”

“黑得像鍋底。”林修笑著說，“看到他尷尬，我可太開心了！”

那天林修告訴我，侯鴻是他的一生之敵。

林修說：“自從上了大學遇見他，打籃球就總對上他，選學生會主席也懟上他，組了個樂隊，結果評審還是他……啥事兒都有他。”

我問：“那你倆誰贏了？”

林修頓時像只斗敗的公：“你別問了。”

我忍不住笑他。

他真的很可。

后來我問他：“那你跟他喜歡過同一個姑娘嗎？”

“沒有。”林修說，“他喜歡的類型我不喜歡。”

我說：“他喜歡什麼類型？”

“唔……”林修想了好一會兒，手敲了敲我的小茶壺，“這樣的。”

那是我的龍井茶。

我說：“這樣的不好嗎？”

龍井茶清新淡雅，不搶味，很和。

林修端起他的咖啡，慢慢喝著，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