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城，某地——

夜幕深沉，月朦朧。

儘管慘烈的戰爭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但這座城町尚未完全擺戰爭的影。

輕鼻翼，彷彿還能聞到空氣中的腥味。

側耳傾聽，似乎還能聽見接連不斷的叱吒。

為躲兵災而暫時離開江戶的百姓們還沒歸來，以致整座城町黑漆漆的、靜悄悄的。

除了江戶城、日本橋等極個別地區有亮之外，到都是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就連號稱“不夜城”的吉原，這段時間也沒有開張，暗夜張開大手，將吉原攥進掌心裡。

沒有人聲，沒有犬吠，只有時時現的蟲鳴。

忽然間，就在這時，就在某條小道的盡頭，驀地冒出一陣異響——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是木屐踩踏地面的聲音。

影晃……不消片刻，有4名武士自斜刺裡躥這條小道，而後快步流星地筆直向前。

這四人站一個“三角形”。

一名穿紫，頭戴低沿斗笠的青年位於“三角形”的正中央——他頭上的斗笠得很低，外人難以看清其相貌。

另外三人則分別站在紫青年的前、左、右，共同組“三角形”的三個角，將紫青年護在中間。

這仨人在行進時，腦袋和眼珠就沒停過，反覆掃視四周，左手始終握左腰間的佩刀鞘口，右手彎曲著端在腹前，做好“隨時可以拔刀”的戰鬥準備。

如此站位，如此架勢，不難發現，這仨人都是紫青年的保鏢。

站位、步伐、呼吸方式、乃至眼神——這三位保鏢無不彰顯出極高的素養，周散發出強者的氣場。

能夠擁有這種實力不俗的保鏢……毫無疑問，紫青年定然不是什麼普通人。

這一行人慾往何，不得而知。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目的地很偏僻，直往江戶東郊而去。

此外，他們非常小心，絕不暴蹤跡，連燈籠都不打，全憑微弱的月與打頭之人的優秀視力來認路。

步履匆匆，趕慢趕……約莫二十分鐘後，他們終於停下腳步——他們的前方是一座坐落於街角，很不起眼的小寺。

在江戶時代，得益於幕府的鼎力支援，佛教非常盛行。

因此，江戶別的不多，就數寺廟最多。

類似於此的小寺廟，在江戶隨可見。

紫青年稍稍抬起頭上的斗笠，緒複雜的目順著笠沿向寺門投去，作躊躇狀。

頃，他重新按低頭上的斗笠，悶頭向前。

在寺之前，那三位保鏢站定形，扭頭向後，最後檢查一遍是否有人在跟蹤他們。

確認沒問題後，他們仨才收回視線，跟著紫青年一起進寺。

紫青年穿過寺門後，徑直穿過白州，大步走進佛堂。

【注·白州：宅邸的門前鋪有白細石的地方。】

佛堂不大，供有一尊質量平平的佛雕，不見僧人，只有4名年紀不一、材不一的武士等候於此。

眼見紫青年來了，這4人立即解下腰間的佩刀，用右手提著，接著彎下腰與膝蓋，畢恭畢敬地向對方行禮。

“都起來吧。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紫青年剛一說完，這4人中的其中一人立即回應道：

“殿下，您言重了！”

他頓了頓，清了清嗓子，堆起諂的笑容，準備用更麻的話語來奉承對方，不過被紫青年搶先一步地打斷道：“多餘的寒暄就先省去吧。”

說罷，紫青年抬手掉頭上的斗笠。

隨著斗笠的落，他的容貌終於顯而出。

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月代頭、寬大的腦門、還算端正的五……正是“一橋派”的領袖一橋慶喜！此等大人竟現於此……但凡是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極不尋常！

一橋慶喜隨手扔開手中的斗笠，淡淡道：“時間迫，趕開始吧。”

……

……

自打向朝廷誇下“5月10日，開始攘夷”的海口，導致幕府陷極端不利的被局面後，一橋慶喜就自覺地辭去“將軍後見職”（副將軍）的職位，居在家。

得虧他份顯赫，連德川家茂也奈何不了他。

否則就憑他所闖出的禍端，他即使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是時，要不是青登力挽狂瀾，隻勸退江戶灣上的英國艦隊，給了天下人一個待，否則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

一橋慶喜是“一橋派”的領袖。

他的辭職自然是令“一橋派”的權勢一落千丈，無法再跟“南紀派”抗衡。

曠日持久的“南紀·一橋之爭”，就這麼以稽的結局收場——一句口嗨，改變了歷史。

自打居在家後，一橋慶喜就當起了“明人”，不問政事，連門都不怎麼出。

時間一長，讓人都快忘記他的存在。

事實上，一橋慶喜雖息絕遊，但他從來都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當明人”，他一直在切關注外界。

舉凡有重要的大事發生，他的探都會於第一時間將訊息送其府中。

為了掩人耳目，他常常會溜出宅邸，跟“一橋派”的核心幹部們見面、談話，分報——就比如此時此刻！

這一會兒，一橋慶喜以及那4人——他們全都是“一橋派”的核心骨幹——面對面地坐在佛堂的團上，省去無謂的寒暄，直接展開的會談！說來稽，這4人很有意思，他們的型恰好是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特徵鮮明，利於辨認。

會議甫啟，一橋慶喜就扭頭看向瘦子，直截了當地問道：

“有德川家茂的訊息嗎？”

瘦子用力點頭，語氣沉重地凝聲道：“一橋大人，我已經收到確切的報，德川家茂沒有死！”

一橋慶喜皺起眉頭：“訊息準確嗎？”

瘦子又點了點頭：“屬下願用項上人頭來擔保，絕對準確！”

“……”

面對瘦子的鏗鏘有力的回覆，一橋慶喜先是抱以沉默，而後無悲無喜地輕聲道：

“這樣啊……德川家茂沒有死啊……”

如此嘟囔的同時，他微微垂首，沉下眼皮。

在他的纖細睫之下，約可見各種各樣的緒從其眸中浮現而出。

先是“錯愕”，接著是淡淡的“懊惱”與“茫然”……在這百般緒之中，閃過一抹如釋重負般的“慶幸”。

這時，冷不丁的，胖子掄起拳頭，猛錘下的團，咬牙切齒：“可惡，怎麼會這樣……他竟然沒死……！”

一旁的高佬附和道：“嘖，他的命可真大，了這麼重的傷，竟還能活著……”

除一橋慶喜之外，在場這4人無不面憤慨之，怫鬱的空氣在他們之間遊。

近日來，即等待德川家茂的治療結果的這段時間，幕府部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誰會歡喜，誰會憂愁，自不必說。

對“一橋派”的諸位員來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寶貴機遇！

他們無不翹首以盼，希治療失敗，希德川家康趕死掉！

只要德川家茂死了，一橋慶喜就能順理章地出山並繼承將軍之位！屆時，他們“一橋派”就能東山再起！吐盡中惡氣！

德川家茂的掌權讓“南紀派”如日中天。

“南紀派”的崛起，就意味著“一橋派”的沒落。

面對“南紀派”的打，他們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就等著有朝一日發洩出來。

當然，上述種種，都得建立在“德川家茂已死”的事實基礎上。

他若不騰出“空位”，一橋慶喜就不可能為新的將軍。

如此，便不難想象“一橋派”的員們有多麼期待德川家茂的死訊。

只可惜，他們的期有多大，失就有多大。

德川家茂還活著……在他們聽來，這訊息簡直是最慘痛的噩耗。

便在眾人暗自苦惱的這檔兒，瘦子冷不丁的幽幽道：“雖然德川家茂撿回一條命，但……據悉，他的變得非常虛弱，無法甦醒。”

一橋慶喜猛地挑了下眉。

“你說什麼？德川家茂沉睡不醒？”

瘦子輕輕頷首，然後言簡意賅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從德川家茂的“昏迷不醒”，講到“只能靠水和稀粥來維繫生命”。

胖子聽罷，猛拍了下大，滿面氣忿地怒瞪瘦子：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說！”

瘦子無言以對，一臉慚愧地低下頭。

霎時間，這條突如其來的新訊息，令現場氛圍發生詭異的變化。

高佬挲著下，語氣玩味：“德川家茂變半死不活的廢人了……這下可難辦了啊……”

如果德川家茂死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假使他還活著，那就只能自認倒黴，繼續等待反擊的時機。

可好巧不巧的，他竟於“生”與“死”的中間態，既沒有健全地活著，也沒有徹底死掉……

這般狀況，完全出乎了一橋慶喜等人的意料。

佛堂外變得靜悄悄的……

在這一片沉寂之中，瘦子、胖子、高佬和矮子來回注視彼此，面面相覷，目目相看，展開無聲的流。

緒各異的一束束目在半空中游走。

一橋慶喜並沒有加其中。

他低著頭，面無表地盯著膝前的地面，既不像是在發呆，也不像是在發呆。

片刻後，他們的“流”結束了。

胖子、瘦子和矮子都出舉棋不定的茫然神。

唯有高佬一臉堅定，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便見他轉過腦袋，直勾勾地看著一橋慶喜，清了清嗓子：“一橋殿下，依臣看，德川家茂的昏迷不醒未嘗不是一個天賜良機！”

他話音剛落，一橋慶喜便像是預判了他接下來所要說的話，倏地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兩隻耳朵，整個子一團。

“閉……我不想聽……”

高佬無視一橋慶喜的意願，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既然德川家茂未死，那我們就讓他死。”

他說到這兒，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氣，調整自己的神態與語氣，接著一字一頓地正道：“暗殺德川家茂！讓他永遠醒不過來！”

一橋慶喜把自己的耳朵捂得的，不願去聽這可怕的話語。

然而……這只不過是做無用功。

儘管他已捂實雙耳，但高佬的聲音還是穿其手掌，清晰地鑽他的耳中。

此言一出，瘦子、胖子和矮子統統變了臉。

胖子率先發難：

“喂！你在說什麼胡話呢？！”

瘦子接其後：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高佬抱臂在前，淡淡地回應：“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沒有講胡話，也沒有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

“你們該不會真的想慢慢等德川家茂自然死去吧？”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可不想做一個守株待兔的人！”

“‘暗殺將軍’是一步險棋，同時也是一步妙棋。”

“只要功殺死德川家茂，就能盤活整張棋局！”

他這一番話，令現場眾人啞口無言。

這時，一橋慶喜終於放下他堵耳的雙手，神恍惚地喃喃道：“暗殺將軍……我怎能……怎能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一橋慶喜的弱態度令高佬一愣。

他咬了咬牙，急聲道：“一橋殿下，大事者，不講小仁小義！更何況德川家茂還是我們的仇人！”

“……”

一橋慶喜沒有回話，保持沉默。

冷不丁的，從方才起就一直作沉思狀的矮子，突然開口道：

“一橋殿下，請聽臣一言！”

他說著彎下腰，向一橋慶喜行大禮，兩手撐地，額頭離地寸許高：“臣下也認為‘暗殺德川家茂’，勢在必行！”

“姑且不論我的私心，只談大義！”

“當前正值危難之時！”

“有薩、長州等賊，外有英吉利、西亞等強寇！”

“德川家茂昏迷不醒，已然失去治理國家的能力！”

“因此，我們急需一位英明神武的將軍來帶領大家！”

言及此，他猛地抬起頭，目筆直地看著一橋慶喜，眼神火熱。

“一橋殿下，我們需要您！天下人需要您！”

“臣下由衷地相信著：您一定能帶領幕府走出困境！”

“殺死現任將軍，固然殘忍。”

“可非常之時，理應用非常之法！”

“德川家茂的死亡將能換來幕府……不，換來天下的新生！”

高佬和矮子秉持著相同的想法。

結共同戰線的二人不再出聲，就這麼看著一橋慶喜，靜靜等待他的回覆。

胖子和瘦子對視一眼——他們都在彼此的臉上發現濃郁的猶豫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願開口。

最終，他們倆也轉頭看向一橋慶喜，等待其回覆。

在眾人的注視下、期待下，表難看的一橋慶喜終於打破沉默：“茲事大……讓我再好好想象吧。”

說罷，他抓起旁的佩刀，作勢走。

矮子見狀，立即換上恨鐵不鋼的憤慨神：“一橋殿下，請您不要優寡斷！”

“吾等都期待著您的上位，並且願意為此付出一切犧牲！”

“請您別讓吾等失！”

一橋慶喜的作僵住了。

他就這麼“停”在半空，既不站起，也不坐下。

高佬繼續注視一橋慶喜，微微瞇起雙目，眸變得意味深長。

下一刻，他輕聲道：

“一橋殿下，您可還記得‘修，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

這一句話恍若一道雷霆，狠狠地擊在一橋慶喜的頭上！令他渾一震！與此同時，他的面部神發生新的變化。

依然是被強烈的猶豫支配表。只不過，這“猶豫”逐漸加深、加重，最終變化為“掙扎”！又是片刻的沉默……

不過，這一回的沉默並未持續太久。

俄而，一橋慶喜緩緩閉上雙目，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了。”

呢喃過後，他猛地睜開雙目，眼中閃過一抹狠厲：“那就依你們所言，殺死德川家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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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一橋慶喜這人有意思的。豹豹子在研究其生平時，發現他有一重大的格缺陷，等之後時機到了再跟你們細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