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治元年，12月28日——

再過兩日便是大年三十。

新年的到來稍微沖淡了戰爭的霾。

喜慶的氛圍逐漸取代了空氣中的腥味。

隨著外出避災的百姓們的陸續歸來，煙火氣重新降臨在這座滿目瘡痍的城町。

商鋪陸陸續續地開張。

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多。

市集裡的吆喝聲一陣高過一陣。

鏡餅、屠蘇酒等過年必備的飲食被擺上貨架。

稍有財力的家庭紛紛在自家門前擺上門松、注連飾，令人直觀地到新年的到來。

“年味”在瀰漫，一切似乎都在回到正軌。

相比起前陣子的喊殺震天、流漂櫓的場面，當真是恍若隔世。

近日以來，唯一值得一提的大事，大概便是天皇宣告改元。

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各式各樣的大事件接踵而來，令人不過氣來，以致於讓人都快忘記“池田屋之變”、“京都夏之陣”、“長州征伐”、“第二次關原合戰”、“江戶籠城戰”這一連串大事件，都發生在短短數月之！

從夏天至冬天……前後不過半年的時間，天下局勢幾經更變。

回前不久的夏季，屢戰屢敗的長州已是奄奄一息。

是時，天下人都覺得長州完蛋了，不再有爭奪天下的能力與資格。

可到了冬天，長州竟聯合法誅黨，發漂亮的反擊，將幕府至絕境！

他們雖未功攻陷江戶，但他們確實是重創了幕府，逆轉了原本必死的局面，將死棋給走活了！接著，徵長前線的諸藩的落井下石，給幕府的“傷口”撒了一把鹽。

各方勢力打了大半年，又回到原點——天下局勢撲朔迷離，不知鹿死誰手！

如此戲劇的事態變化，既殘酷，又出幾分黑幽默。

朝廷有於今年是個多事之年，為討個好兆頭，故決定在過完新年後，放棄現有的年號“元治”，改元“慶應”。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值得一提的大事了。

江戶計程車民們都在為重建城町、歡度新年而奔走忙碌。

一切溫和，一切平靜。

……

……

日本橋，某——

“小孩！走開！我這兒只要年人！”

“我、我的力氣不輸年人！求求你了！讓我跟著你幹活吧！”

“我還缺三個人！再來三個人！”

“我我我！選我！瞧呀！看看我這板！我的力氣可大了！”

“我不挑活兒！不管是篩沙子還是扛木頭，我都能幹！”

“嗯？你是武士？我們這兒不要武士！”

“武、武士就不能來搬木頭嗎？”

“想來搬木頭的話，就先把你腰間的那傢伙給解了！佩著把刀還怎麼幹活！”

“為堂堂武士，豈能不佩刀！”

“不願解刀的話就走開！去找別家去！”

……

此時此刻，無數工頭在日本橋招攬苦力。

因為是“五街道”的起點，所以來江戶打工、找營生的年輕人們，都會先在日本橋落腳。

正因如此，急缺勞力的工頭們都盯上這片比肩迭跡的土地。

他們站在顯眼的地方，朗聲宣佈自己要多人、有什麼限制，然後從蜂擁而至的人群裡挑出看中的人。

在招夠人手後，就直接帶著新招募的勞力直奔工地，開始幹活。

慘烈的戰爭給江戶帶來深遠的傷害。

法奇聯軍的炮火摧毀了江戶四以上的地面建築。

到都是斷壁殘垣。

到都是亟待修復的建築、道路。

到都是等著工的工地。

到都是商機！

沉寂許久的土木業重新紅火起來。

江戶的各家工頭集出，接下一個個大單。

這“蛋糕”是如此人，以致於連外地的工頭們也被吸引了。

外地的工頭們相互聯合，集合了一大批人手——這些傢伙的上大多是紋龍畫的——氣勢洶洶地湧向江戶，誓要分一杯羹。

凡是能幹工程的人，都不會是什麼善茬——這條真理，放至古今中外皆準。

不出意料，雙方發了激烈的衝突，連江戶奉行所都驚了。

奉行所派出大量差吏，制止鬥爭，並且居中斡旋，才終於把這彈下去。

最終結果是，外地工頭被悉數驅逐，江戶本地的工頭們得以獨吞“戰後重建”這塊營養富的大蛋糕。

此等結果，實不為奇。

異鄉人鬥不過地頭蛇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管怎樣，江戶的“戰後重建”總算是提上日程，並且迅速工。

霎時，一個個工地崛地而起。

“嘩嘩啦啦”的篩沙聲、“乒乒乓乓”的磕聲、“叮叮咚咚”的揮錘聲……工地專有的各類聲響，此起彼伏。

眾所周知，土木工程總能促進當地的經濟。

多虧了這些工人的賣力勞作，江戶的民生得以快速恢復。

大量商家發現這寶貴的商機，爭相恐後地奔向各個工地，擺下一座座飲食攤，專門賺工人們的錢。

就連一些平常不做生意的本分人，也紛紛挑起扁擔，向工人們兜售茶水、糯米糰子等簡單的飲食。

有道是“食、，也”，所以不僅是餐飲業，就連從事特殊行業的子們，也盯上這些工人的錢包。

“他們今天就要發工錢了，都打起神來。”——最近總能在夜鶯們的口中聽見這樣的話語。

【注·夜鶯：在街頭攬客的廉價娼，大多在本所、鮫河橋、淺草堂前出沒。】

這一幕幕場景，恍若“明歷重建”的重演。

在“振袖火勢”燒燬三分之二的江戶後，幕府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明歷重建”。

此次重建的影響是那般深遠，可謂是影響了江戶的方方面面。

不誇張的說，其影響力直至現在都沒有消除。

在修復建築的同時，幕府對原有的城市規劃做出大的調整，營建大量的專門用於防火的寬廣道路，即廣小路。

多虧了這一系列高明的新佈局，江戶從此再也沒有發生嚴重的火災，使江戶計程車民們得以遠離祝融之威。

“明歷重建”還讓江戶人擁有了更加健康、完善的飲食習慣。

為了適應繁重的土木作業，工人們自然是吃得更多、更好，這直接促進了江戶飲食業的發展。許多如今耳能詳的食、餐廳，都是在這段時期出現的。

不僅如此，江戶人的飲食習慣亦發生巨大的改變，從原先的“一日兩餐”變為如今常見的“一日三餐”。

從結果來看，“明歷重建”不僅讓江戶獲得新生，同時也讓江戶計程車民們擁有了更加好的生活。

有“明歷重建”這個鮮明例子做參考，故而有許多江戶人樂觀地想著：這次的戰爭，說不定能為江戶的又一次“新生”的契機！

……

……

“小子們！跟我來！咱們的工作是修復桶町的橋樑！這活兒不難！相見既是有緣，我今晚請你們喝酒！權當作是給你們接風！”

工頭的話音剛落，他周立時響起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

二十來名強壯的健壯小子圍繞著這名工頭，一行人步履匆匆地離開日本橋，奔向桶町。

有了工頭的這番激勵，他們無不拳掌，振異常，迫不及待地要在工地上大顯手。

年輕人聚集的地方，總不了喧鬧。

雖然大家來自五湖四湖，誰也不認識誰，但不消片刻，他們就熱烈地聊起天來。

“桶町……我記得大名鼎鼎的小千葉劍館就在桶町吧？”

“沒錯！”

“太好了！那我們說不定能夠見‘江戶第一人’千葉佐那子！我早就聽說千葉佐那子是十年難得一遇的人！若能跟見上一面，等我日後回老家了，就可以跟鄉親們好好地吹噓一番了！”

工頭聞言，“呵”地冷笑一聲，表玩味地轉頭看向對方：“想見千葉佐那子？你想得倒！很可惜，你這想法註定落空！千葉佐那子早就嫁到外地去了！據說現在連小孩都生了！”

“什麼？千葉佐那子嫁人了？！是哪個混賬這麼走運！”

“‘仁王’橘青登。”

“喔……呃呃……抱歉……剛才是我口出狂言，不慎衝撞了仁王大人，你們可別傳哦……”

工頭爽朗一笑：“放心！仁王大人跟其他老爺不一樣！他很親民，心非常開闊！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即使你方才的妄語傳其耳中，他肯定也只會一笑了之！”

談到仁王，大夥兒統統來了神。

男中有兩大話題是永恆的，是超越年齡、地域、種族的。

一是“”，二是“鍵政”。

他們剛剛已經聊過前者，是時候開始後者！就這樣，眾人的話題流暢地從“江戶第一人”過渡到剛剛立下救國之功的“仁王”。

“仁王大人真了不起啊！”

“只可惜我有老母在家，不忍心離而去，要不然我真想去大津投奔仁王大人！”

“仁王大人又立奇功，而且是拯救江戶與幕府的大功！真不知道他這回兒又會得到什麼樣的獎賞！”

“獎賞？我看難！你沒聽過評書嗎？曠世奇功最難賞！更何況仁王大人早就是賞無可賞！”

“沒錯！論封地，他是坐擁40萬石領土的大大名；論職，他是掌管幕府全部陸軍力量的陸軍總裁，幕府還能賞他什麼？”

“‘陸軍總裁’已經是因人設職了！再設新職的話，該設啥職呀？”

“‘海陸軍大總管’？”

“傻瓜！怎麼可能讓一介臣子握有這麼大的權力！”

“依我看吶，頂多就是多封一點土地給仁王大人，接著再聯絡朝廷，將他的位再升一升。”

“這樣的獎賞，未免太寒酸了吧！”

大家都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仁王的獎賞”，聊得好不投，誰也說服不了誰。

可就在這時，某個面容憨厚的傢伙冷不防地話進來：“仁王大人擁有強悍的實力，又有這麼高的民，那他都可以自立為新的將軍了吧？”

霎時，全場俱靜……

此言一出，大夥兒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們紛紛瞪圓雙目，旋即不約而同地轉過腦袋，朝那個賤的傢伙投去震愕、憤恨的目。

同一時間，在前邊領路的工頭臉上轟然變。

“這種話別說！”

他狠狠地用兇惡的眼神去剮對方。

“這種話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

對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忙不迭地低頭認錯：

“對、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誠意可嘉，然為時已晚！

“你給我滾！我不要你了！你上哪兒就上哪兒去！”

“欸？工頭，我……”

“快滾！”

“我……”

“滾！”

眼見工頭態度已決，此人不敢再作聲，神黯然地低下頭，灰溜溜地轉離開，眨眼間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親眼看著對方跑遠後，工頭連數口氣，心有餘悸地左右掃視，觀察周圍的人群。

這一刻，旁人看來一片祥和的人群，在他眼裡像極了森恐怖、彷彿潛藏著無數豺狼的黑暗森林！俄而，他表沉重地緩緩呢喃：

“尤其是在當前這種節骨眼裡，更不要說這種話……”

……

……

那個賤的傢伙走了。

可他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仍在。

就因他這一句話，大夥兒無心再聊天，默然無聲地加趕路，逃也似的奔向桶町。

令人矚目的是，從剛才起就有幾人格外安靜。

這幾人默默地走在隊伍的最末尾，哪怕是在最喧鬧、聊天氛圍最熱烈的時候，他們也不發一語。

突然間，其中的某人微微斜過眼珠，看向遠方的江戶城，眼神深邃……

……

……

12月28日……對於江戶的絕大部分士民來說，這一天沒啥特別的，只不過是大年三十的兩日前。

這一天，沒啥驚喜，也沒啥驚嚇，仿似“平靜”一詞的最佳註解。

然而……這份平靜只持續到中午時分。

就在今日正午，一則突如其來的驚天訊息打破了江戶的安寧——幕府對外宣佈，調新選組“三十六見附”，拱衛江戶城！關於這份調令，幕府方面給出的理由是“戰爭過後，江戶城的守備變得無比空虛，出於安全起見，才讓新選組暫時駐守‘三十六見附’”。

從表面上看，這份理由無可挑剔。

前陣子的慘烈戰爭確實是讓將軍的親衛隊——大番組、小姓組與書院番組——死傷慘重。

是時，酒吞子等人的豬突猛進令江戶城變為“城”……

無法在短時間之填補親衛隊的損失，故調新選組來拱衛江戶城——乍一看去，似乎無可厚非。

只不過……這雖是看起來沒啥病的調令，但眾人無不從中品出不一樣的味道！

調外軍來頂替軍——不管是在哪一時代、哪一國家，這都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訊號！

更何況，任誰都知道，新選組乃名義上的幕府軍隊，其本質是青登的私兵！“三十六見附”是江戶城的重要防線，誰掌控了“三十六見附”，誰就控制了江戶城。

調新選組來駐防“三十六見附”……這等於是讓青登掌控江戶城！太不尋常了……特別是在市井間正流傳“橘青登要造反”這一訊息的這個時候，就更是讓人浮想聯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家都在議論：橘青登是當世的安祿山、明智秀，他馬上就要造反了！**************求月票！求推薦票！（豹頭痛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