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烈的酒穿腸而過，黎明已至，便也要醒酒了。

“侯爺，第一軍不會辜負你的提攜知遇之恩，定會大干特干，秋遠在外頭，也不會給侯爺你丟臉的！”

凌秋遠哽咽說道。

一雙寶石般亮的眼眸，蔓開了悲為底的紅。

不忍別離。

終要別離。

月有晴圓缺。

人也不會時時團圓。

各人有各人的前程要去奔赴。

任何人不會和任何人綁定一生一世。

一輩子啊。

太漫長。

“侯爺，第一軍祝你早日登天，去更高的天大展拳腳。”

趙策安沉聲說。

李守珩深吸了口氣，涼風吹來，很是清冷，褪去了半數酒意。

他對著楚月笑：“侯爺是天下人的侯爺，卻獨是我們云都的楚王。王若有詔，我等絕不猶豫，定會隨時踏上征程。”

李守珩很說煽的話，侯爺的出現，卻是改變了他的一生。

從前的郁年，也有錦繡前程和好的期許了。

“楚王，你不是孤一人，你的背后，會有我們。”

李守珩紅著眼睛，憋住淚，“或許，我們追不上你的速度，高山仰止，他日可能云泥之別。但我們會一直在你的后，會為你保駕護航，會守護著你。”

楚月嘆了口氣。

踏上征程，有星辰大海。

可這一路，也要割舍好多人。

聚散的朋友，來日是故人。

原以為自己看淡這常態，卻還是紅了一雙眸。

盡管咽酸脹，視野模糊，依舊鎮定地揚起了笑。

拍了拍李守珩的肩膀說：“遇諸君，今猶不悔，風雪兼程天各兩道，再見時，我定還會和諸君飲酒談笑，且聽一曲新調。”

轉過，看向了父親、母親。

他們在等自己。

他們看見了自己眼中的淚。

楚月強行用神力了回去。

這淚水一掉，青云廣場便會是滿地眼淚。

“薇妹。”

趙策安終于來到了屠薇薇的面前。

屠薇薇神，難得出現了一容。

大抵是因為這風雪中眾人眉宇之間的哀傷。

屠薇薇抱著喝酒的巨碗，背著煞氣很重的殺刀，定定地看著趙策安，等待著男子的下文。

趙策安是個悶葫蘆，就算暗許真心，也不會太過于表。

可今朝一別，往后不知何時相見。

倒霉點的話，可能一輩子都見不了了。

有些話，他要說。

“你還想與我婚？”屠薇薇問。

“不。”

趙策安搖搖頭。

“那你想說什麼？”屠薇薇不解。

的心裝不下很多東西。

一把刀。

幾個小師妹。

好喝的酒。

好吃的菜。

鮮多的。

叉燒鴨也不錯。

還有紅燒，最好是而不膩的那種。

蔬菜也能吃點，但吃不下太多。

說起來，云烈的飯菜好次，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太夫人做得也不錯，很合的口味。

那牛茶也好喝的，燕窩不太行，燕子口水有什麼好吃的。

……

“？”趙策安看著出神的屠薇薇，有點兒哭笑不得。

和屠薇薇經歷過并肩作戰的歲月，大概知道屠薇薇在想些什麼。

薇妹的殺氣很重。

跟的刀一樣重。

用膳時的薇妹很專注，兩耳不聞窗外事。

拔刀時的薇妹也很專注，不過專注之外多了些嗜快樂。

是天生的戰士，為戰場而生。

更準確來說，是帶的一把刀，很鋒利。

至于是把兇，還是懲惡揚善的刀，就要看執刀之人了。

趙策安一直都清楚，曙侯才是唯一的執刀者。

除此外，再無人能握得屠薇薇這把刀。

不自量力的結果就是會反其害。

“對了，有什麼事嗎？”屠薇薇回過神來，問。

“薇妹。”

趙策安又喊了一聲。

他深吸了口氣，冷的空氣，澆滅了久來的憾。

他張開了手，“我想抱你。”

凌秋遠正在哭哭啼啼，矯造作得很，一聽這話，和其他幾人豎起了耳朵，兩眼生。

八卦之事往往能讓人枯萎的靈魂重新煥發新生。

“趙統領有出息了。”凌秋遠小聲叨叨。

第一軍弟兄們點頭贊同。

“他真不怕被打嗎？薇妹的拳頭，很痛喔，會斷掉骨頭的喔。”

“不管怎麼說，不愧是趙統領，這等雄風，我輩拜。”

“……”

一雙雙眼睛看著屠薇薇。

屠薇薇看著趙策安。

旋即，咧著一笑。

出手，拽著趙策安的襟往前。

趙策安朝著屠薇薇的方向趔趄。

屠薇薇直接雙手將他用力地抱住。

鋼鐵般的手掌在趙策安背上重重地拍了三下，不分輕重的，差點兒把趙策安拍得吐。

“趙策安，喜歡老子，你無需自卑。”

“……”

趙策安頭腦風暴。

屠薇薇松開了手，對著他明一笑，“我對你，也有那麼一點心吧。”

趙策安目大亮，仿佛看到了無限的希冀，好比早晨從東方升起的太。

“但心而已，算不得什麼啦，我殺人的時候，心跳得最快。”

“……”

一盆冷水澆下。

趙策安忽然想回家找阿娘了。

凌秋遠等人的下快要掉到地上去。

屠薇薇掰著手指數，“我對小師妹也心過，阿離也心過，哦對，我對小師妹爹娘都心過。”

“薇妹，別再說了。”趙策安麻木了。

屠薇薇自言自語，完全不顧他人的死活。

葉天帝、慕傾凰宛若石化。

屠薇薇：“小師妹祖母我也心過呢，你不知道，祖母的飯很好吃。”

“咳，咳咳咳咳。”太夫人儼然嗆到了。

“這孩子——”

慕老夫人目慈祥地注視著屠薇薇。

雪挽歌眉眼含笑。

很離開楚王室。

走出來，才知人間的有趣。

小月邊，都是鮮活的人。

會哭，會鬧，會大喊大。

有時膽小怕死。

有時又視死如歸。

只要底不壞，小月就會接納所有人的一點小瑕疵。

趙策安渾僵住了。

那一點心，已然不算什麼。

倒不如死在薇妹的刀下，才會是真正的怦然心呢。

“趙策安。”

屠薇薇掰著手指數了半天，又喊了趙策安的名字。

“薇妹。”

“祝你幸福，此生平安。”

屠薇薇鮮說這般的話。

趙策安怔住，眼睛徹底的紅了。

“你呢，你也要平安，也要幸福。”

“我啊，我一生放不羈自由。”

煽不過一刻，趙策安人又麻木了。

屠薇薇總有一本正經讓人哭笑不得的本事。

恨織，目所側，是這人世間最鋒利的那一把刀。

要活得漂亮，吃得很飽！

屠薇薇不再多語，踏步到了楚月的邊。

趙策安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影，便知這世上之事，有太多的沒可能。

他微笑地看著屠薇薇的背影，心聲無影。

——薇妹，我不祝你覓得良人，我祝你頓頓吃好，刀刀見，祝你去最腥的戰場，披上最堅的甲胄。

他和屠薇薇的夙愿不同。

他的家中，還有病纏的母親。

他志在云都，只想守著第一軍。

心。

不代表合適。

更不能代表。

只說明自己活著而已。

陸陸續續的人，和楚月說著離別的話。

云子君猶豫半晌，只背著琵琶，在遠靜靜地看。

“不過去嗎？”陳帝回來問道。

云子君搖搖頭，“天上月的邊，總會簇擁著群星，有閃耀的，距離近的，也要不惹眼的，比較遠的。”

同行的這一段日程，擁有了很多快樂的日子。

也開始對凡人道肅然起敬。

侯爺，改變了許多人。

以及許多的人生軌跡。

“子君。”

這是楚月第一回如此喊。

云子君怔了怔，面容端肅，來到了楚月的面前，行了個禮，“侯爺。”

“修軍，就靠你了，前路雖難，但我知道有你在，沒問題的。”楚月用平常的語氣說道。

云子君低了頭，咽哽咽，遙遙看去顯得傲慢，緒卻快要化作星河的眼淚從眸底溢出。

“侯爺，云子君的這條命，為修而活，為修軍而活。”

“你且放心去——”

云子君抬起眼簾，一鼓作氣道：“這里，有我，有我們。”

楚月鄭重地拍了拍的肩膀，面龐噙著笑意，又環顧了一圈悉的面孔，最后和醒來的夜墨寒，以及家人伙伴們，離開了青云宮。

想悄悄然走的，正如靜悄悄的來。

云都，將是過去了。

而當乘坐靈鳥，翱翔于碧空，紅霞環繞著蒼穹，如彩富的綾羅鋪在朝下。

“云都修行者，恭送楚王！”

忽然響起了震徹九霄的聲音。

;楚月靈魂一。

在靈鳥之上朝下看去。

麻麻的人，單膝跪地。

都在黑夜里等候許久。

都知楚王的歸來。

并未有任何組織的，只是最初李舟鶴隨口與旁人說了一聲“侯爺來的了，在青云宮的大殿廣場喝酒吃”。

消息就像秋風卷落葉般，順著人際關系，傳遍了云都城。

他們不知楚王何時走。

便一直在等，就怕錯過這等機會。

是恭送，也是一種道謝。

楚王即位期間，功績皆是有目共睹的。

云都煥然一新，不再是死氣沉沉，不再是被權貴著夾討生。

楚月立于靈鳥，遠遠一作揖。

滿城跪拜，恭送曙侯。

遲遲才來的衛袖袖，邊還跟著蘭若亭，見此一幕，為之。

“侯爺功勛，日月當鑒，世人眼睛雪亮，看得清楚。”

衛袖袖道。

蘭若亭詫然。

一熱，能換滿城真心嗎？

“蘭兄，你不知道。”

衛袖袖說：“侯爺初來云都的時候，舉步之艱，令人憂心。”

“原來衛兄那時就擔心侯爺了。”蘭若亭道。

衛袖袖哽了一下，“沒，那時看個笑話。”

最早，是在諸神之日的流海域。

那天驕年，搖一變是郎。

執筆鐫墓。

本源封海。

三千墨發散，獨擋千萬軍。

下界之主，葉楚帝。

衛袖袖在作畫方面，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

于是他深深地注視著眼前一幕，銘記那細枝末節。

回到界天宮，執筆生煙，似有菩提世界躍然于紙。

他將云都一幕，落筆畫。

足足把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三個晝夜，才疲憊又輕快的取出了畫，送往云都，“就說，是云都新帝登基的賀禮吧。”

這是一幅很長的畫。

畫一分為三。

地面黑的人群跪拜。

青云大殿新帝、趙策安等人的不舍。

蒼穹的靈鳥，侯爺在曙當中作揖回禮。

衛袖袖認為這等場景百世難遇，實乃震撼，若不裱畫留給后世那才是他執筆作畫生涯真正的憾。

“可是，公子……”侍從囁喏著說：“云都新帝看著這話，會不舒服吧？這豈不是得罪了新帝！”

新帝既已登臨大寶，舊王的風就該藏起來。

否則新帝如何立威，如何把路走得長遠呢？

衛袖袖笑了笑，搖搖頭：“不礙事的，侯爺親自選出來的新帝，不會是泛泛之輩。”

新帝陳瑤瑤收到畫很是訝然，正和云子君、南皇澗討論云都的民生大計，和修行者相關的賦稅。

“這畫……”

陳瑤瑤打開畫，眸一亮，“真乃好畫，子君，南皇，你們且看——”

“畫不錯。”云子君說。

南皇澗：“下筆有神，靈氣十足。”

陳瑤瑤將這畫懸掛在了鎮龍道場的匾額，要每個修道之人都能看得清楚。

鎮龍道場的門口，尋常的修行者也能去得。

相信這云都還有許多未曾和侯爺有羈絆就已不舍侯爺的人。

為這些人，留了一個地方。

供他們信仰熾熱，觀仰。

云子君回到云府，又見父親云天翔耷拉著腦袋，提不起神。

“子君，侯爺他不曾提及為父嗎？”云天翔問。

他和侯爺，誼匪淺。

那麼深的。

可恨侯爺來云都的那晚，他喝多了酒早便躺下歇息。

既無緣在青云大殿和侯爺把酒言歡暢說諸侯之事，又錯過了晨時滿城恭送曙侯的機會。

云天翔如個叛逆年在家中捶頓足，好幾陣哀嚎。

云子君看著傷心的父親，言又止。

“父親，侯爺的心再大，也裝不下那麼多人。”

兒嘆息。

這父親，竟比還多愁善。

從那日過后，就是茶飯不思。

能理解幾分，但生活還要繼續，眼前的路也還是要走的。

云天翔悔斷腸子了，猛地一拍腦門，“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好喝呢。”

要是那晚沒有喝過了頭，定還能見侯爺一面。

侯爺不再是云都的楚王。

不能和從前那樣，近水樓臺先得月，想拍馬屁隨時拍。

“能追隨一程，見證凡人王曙侯的長，就已是有幸，父親何必還要央求太多？太貪婪的人可不好。”

云子君莞爾一笑，眼角噙著苦。

又何嘗不是在告誡自己。

云天翔提不起氣神，面頗為失落，惆悵都寫在眼角眉梢。

“子君。”

“往后山高路遠，自有前程要奔赴，不會再想起我們了吧。”

云天翔有點兒難，悶悶的。

從前倒戈，決定跟著楚王，是為了家族的利益和私心，與楚王之間并無多。

甚至還在背后蛐蛐過楚王幾回。

可當楚王一去不復回，甚至還不曾好好道個別的時候，云天翔覺得喪失了所有力氣。

跟隨過那樣一個轟轟烈烈的張揚明的王，是他年垂垂老矣滿頭白發，都會在彌留之際回響想起這一段歷程的。

“非池中，還是上界人屠宮的朝華公主，又是諸天殿欽封的曙侯。”

云天翔深吸了口氣長嘆：“罷罷罷，何必在這冬日里玩著傷春悲秋的把戲。子君，父親讓你見笑了。”

父親沒個父親樣，他還真覺得自己有些失敗。

云天翔轉過了，一瞬間似乎蒼老了好幾歲。

恨自己人到中年，不是騎馬縱歌輕狂笑蒼天的年時期。

他想啊。

要是自己年時期遇到這麼個驚艷的人。

他定會踏上皇圖霸業的旅程。

又恨自己是一家之族，背負太多。

恨自己實力太弱，無法繼續追隨一直在前進的興旺的王。

“家主，子君小姐。”

侍衛步履匆匆，著氣出聲。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云子君擰眉，甚有修軍的鐵風范。

“信，有信。”

云天翔聞言，頭也不帶回的。

什麼信，都吸引不起他的興趣了。

他要出家當和尚，剃發為僧。

“侯爺的信。”侍衛說話大氣。

云天翔“锃”的一下，從門到了侍衛的邊，狐疑地盯著侍衛看：“胡說，侯爺怎會送信？”

“當真是侯爺的信，還有一個儲袋呢。”

侍衛急道。

云子君半信半疑地打開了信，目微閃，把信給了云天翔，“是侯爺的字跡，不怎麼好看，但筆鋒很利落，父親，是給你的信。”

“侯爺真是大忙人，現在知道我了。”云天翔莫名其妙的將雙手負于后。

那賤兮兮模樣，看得云子君眉心狂跳，毫無耐心可言。

云子君：“看不看？”

云天翔：“看——”

他故作倨傲高冷地接過了信，仔仔細細去鉆研著侯爺提筆所寫的每一個字。

「云家主，見字如面，你和子君、大族老，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