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雪落下，紅梅盛開。

一雙人影撐著油紙傘停在梅樹下，久久的沉寂後，子神冷然道：“就走到這裏吧。”

男子負在後的手攥了拳，面上卻帶著幾風流笑意：“好啊，就到這裏，今日婚已退，自此之後你我各自婚嫁，前塵盡忘。”

子腔有輕微的起伏，但很快便平靜道：“好，願你前程似錦，一路青雲。”

“那是自然，我娶了公主，就是麻雀變了凰，前途無量。”男子偏頭笑看著子，一縷發輕輕掃過臉頰，盡顯多浪：“倒是你，你可得收斂著些脾氣，不然可就嫁不出去了。”

子側眸瞥了眼他，淡淡開口：“不勞未來駙馬爺心，我已答應崔家大公子的求婚，崔家乃鄴京大族，我的前途可不輸于駙馬爺。”

男子聞言面微變：“你答應了。”

“我答不答應，與駙馬爺有何幹系？”子下微擡，眉眼中帶著幾分傲氣：“崔家大公子芝蘭玉樹，溫潤如玉，如此良人，我為何不嫁？”

“裴行昭，你記住了，自今日後你我再無關系，他日可別再來糾纏于我，免得九珩疑心，傷了我們夫妻和氣。”

男子著傘柄的手泛起了青筋，他微微別開視線，聲音低沉道：“好啊，那我們...”

“就此別過。”

子亦轉過頭，目視前方：“就此別過。”

話音剛落，子便利落轉離開，與此同同時，男子也擡了腳。

兩把傘輕輕過，兩道影也就此背對而行。

可就在轉的那一瞬，子臉上的笑意盡消，淚潸然而下。

“不要，不要轉...”

“不要分開，不要妥協。”

“不要...”

“小姐，小姐？”

沈雲商猛地從床榻中坐起，額頭滲著薄汗，神驚疑不定。

“小姐，可是夢魘了？”

耳畔傳來悉的嗓音，沈雲商快速轉頭，便對上一張麗人的容。

“玉薇...”

“奴婢在呢。”玉薇手了沈雲商的額頭，心神微松：“燒已經退了，小姐覺如何？”

沈雲商愣愣地盯著，半晌後，面大變：“玉薇，不是讓你好好活著嗎！”

怎麽也跟著來了！

玉薇一愣：“奴婢，好好活著的呀。”

恰在這時，外頭傳來丫鬟的稟報聲：“小姐，裴公子求見。”

沈雲商臉唰地一白：“裴行昭怎麽也來了？”

他不是應該好好的做他的駙馬嗎，怎也到曹地府了。

那一瞬，的心間湧起了萬千怒火，幾乎是無甚理智的厲聲吼道：“滾！讓他滾！”

滾回去好好活著。

門外的丫鬟聽出沈雲商的怒氣，趕領命而去。

丫鬟離開後，玉薇看了沈雲商片刻，扭洗了條帕子，邊給沈雲商手，邊道：“小姐，依奴婢看，裴公子對崔小姐并無那種心思，說不準昨日看見的是誤會呢。”

“你為什麽不聽話...”沈雲商腔湧著滔天怒火，怒目盯著玉薇斥問，突然，手背上傳來的溫度讓話語猛地止住，擰眉垂眸，怎麽有溫度，話本子上的鬼不都是冷的麽？

就在這時，一縷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沈雲商的半邊臉上，晃得本能的閉眼手去擋。

曹地府還有太？

“大夫說房裏要氣，這會兒太大，奴婢便將窗戶打開了。”玉薇說完，放了聲音道：“小姐可是責怪奴婢不該幫裴公子說話？小姐別氣了，奴婢不說便是了。”

沈雲商適應了，也終于抓住了玉薇話裏的重點，勉強將怒氣下，皺著眉：“退燒？崔小姐？大夫？什麽意思？”

玉薇一驚，神複雜的看著沈雲商：“小姐...”

這莫不是燒傻了！

“小姐因誤會了裴公子，昨日與裴公子大吵了一架後，回來就發了熱...”玉薇試探的看著沈雲商，簡單說了個來龍去脈，見沈雲商眼底滿是疑迷茫，心頭一，急急揚聲朝外頭道：“清梔，快去請大夫！”

瞧小姐這樣，極像是被燒壞了腦子！

沈雲商被這一嗓子震的渾一激靈，混沌的腦海中也終于有了一清明。

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跟裴行昭退婚前麽，玉薇此時說來作甚？

這時，的目無意中落到了玉薇頭上，整個人隨之一僵。

玉薇自及笄後一直戴有簪子，再沒有單獨戴過珠花，若沒記錯這朵珠花是玉薇十四歲生辰時，給定做的，當是一起定做的還有一對白玉耳鐺...

沈雲商視線快速下移，落在那對白玉耳鐺上，眼底的震驚愈甚。

清楚的記得，這對白玉耳鐺在們離開江南那天，不慎弄丟了一只，且，玉薇的臉似乎稚了些...

沈雲商一把掀開被，偏頭打量著周圍，淡紫紗帳，梨木紅豆纏枝珍寶架，紅木雕梅桌椅...這是在江南的閨房！

沈雲商的目一一掃過房擺件。

珍寶架上有離開江南時不慎摔壞的一只玉盞，梳妝臺那和裴行昭退婚還回去的簪子也還在，屏風也沒有那日弄壞的缺口，紗帳...紗帳也是完好的！

沈雲商又陷了混沌迷茫。

的認知還不足以理解現在的境。

過了許久，才艱開口：“這是，何，哪年？”

玉薇手一，亦艱難回答：“江南沈家，平康五十年，冬...”

大夫也沒說退了燒會什麽都不記得啊。

沈雲商怔怔擡頭著玉薇。

江南，不是地獄？

所以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已經死了，怎會回到了這裏。

玉薇直直盯著沈雲商，小心翼翼的繼續試探：“小姐是沈家獨，名喚...”

“沈雲商。”沈雲商喃喃道。

玉薇眼眸一亮：“看來還沒有忘的很徹底。”

沈雲商：“.....”

“小姐可還記得旁的？”玉薇又道。

沈雲商腦子還有些麻木混，但以對玉薇的了解，結合的話語，大約明白了什麽：“...我沒傻，也沒失憶。”

甚至多了一段記憶。

這個念頭一出，沈雲商又是一怔。

多出來的記憶...總不能那一切都是做的一場噩夢？！

可這未免也太真實了。

這時，大夫已到了門外，玉薇聞聲趕將人請了進來。

大夫診診完脈，起溫和道：“沈小姐底子好，休養兩日便無礙了。”

玉薇有些不放心，遲疑著問：“高熱可會影響記憶？”

大夫聞言略帶詫異的看向紗帳，問：“說不準，沈小姐有此癥狀？”

玉薇忙將沈雲商方才的況言明，大夫皺了皺眉，遂問：“沈小姐可還忘了什麽？”

玉薇并不確定，便輕聲問：“小姐...”

“我沒有忘，只是方才初醒有些有些混沌。”沈雲商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

玉薇似信非信的皺著眉，沈雲商便又道：“我今年十七歲，九月的生辰，你是我的丫鬟玉薇，下個月及笄，還有...”

“我給你定制的白玉簪子，這兩日應該就到了。”

見玉薇沒有反駁後面這話，沈雲商心中便大約有了底。

大夫這時也道：“有時高熱剛退，人是會犯迷糊。”

玉薇聞言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客氣送大夫出府。

二人離開後，沈雲商輕輕掀開紗帳，著屋悉的擺件，再次陷沉思。

當年，跟裴行昭大吵一架後，確實發了高熱，醒來後，裴行昭也確實來見，但那狗并不是來跟道歉求和的，而是來還他們的定信，當時也并沒有見他，他便將東西給了清梔...

“小姐，裴公子有東西給小姐。”

這念頭剛落下，門外就傳來了清梔的聲音，沈雲商角一扯，片刻後，帶著某種期待，或者說求證喚了清梔進來。

清梔將盒子捧到沈雲商跟前，卻不知為何有些不敢去，盯著它良久後才吩咐道：“打開。”

“是。”

錦盒打開，一塊圓月暖白玉玉佩出現在眼前。

沈雲商深吸了口氣，果然是送給裴行昭的信。

在那裏發生的事，眼下也發生了。

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麽，擡眸看向清梔，略微斟酌後，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比如，你家裏人近日是否找你了？”

清梔聞言一怔：“小姐如何知道...”

沈雲商默默地盯著，後者忙跪下道：“小姐，昨日家中來信，給奴婢說了門親事，讓奴婢後日去東城門的小茶攤見面，奴婢想跟小姐告個假。”

沈雲商默了幾息後，擡手了眉心。

還真是一樣的走向，所以這是重活了一次？還是那三年是一場噩夢？且是帶著預知的噩夢？

對比重活，以對這個世間的認知，後者似乎更能讓人接。

不過，不管是哪種，對而言好像都不是壞事。

“小姐？”

清梔見沈雲商遲遲不開口，便試探喚了聲。

沈雲商心中雜無章，輕輕擺手：“我知道了。”

這意思便是答應了，清梔忙要謝恩，卻又聽沈雲商道：“後日，我與你同去。”

清梔一驚，忙道：“奴婢這點小事如何能勞煩小姐。”

沈雲商擡眸看著，眼裏帶著清梔看不懂的憐憫惋惜和悔意：“無妨，我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清梔簽的是活契，三年一簽，這個月正好到期。

這一次與其說是家裏人給相看的人家，還不如說是將賣了，賣給一個年過六旬的富商，這段時日因諸事纏未曾察覺，臨走之際才接到消息，讓人去找時，清梔已經被那富商轉手賣進青樓，因不肯接客盡了折磨不治而亡，的人只帶回了清梔的。

清梔忙磕頭謝恩：“謝小姐。”

“此事先不必同你家裏人說。”

沈雲商讓退下時又囑咐了句，清梔自是應下。

清梔離開後，沈雲商便起坐到了梳妝臺前。

這面鏡子是裴行昭送給的，是從海外來的，比銅鏡清晰了許多，鏡中的人面白裏紅，眉眼明豔璀璨，朱不點而紅。

沈雲商擡手了耳垂，那裏完好，還沒有過傷。

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

玉薇回來，沈雲商正坐在院中秋千架上，清梔伺候在一旁。

玉薇不贊同的看了眼清梔後，快步走至沈雲商側，替了披風帶子，皺眉道：“小姐風寒還未好全，怎麽出來了。”

風寒...

沈雲商子一僵。

前世也好，噩夢也罷，在那裏就是死于‘風寒’。

世間有一種毒，名喚碧泉，無藥可解，其癥狀脈象與風寒一模一樣，唯有故前和死後，可區分二者；也因其特殊，被列為幾朝明令止的毒藥。

這是曾在母親房中的醫書上看到的。

起初也沒往那方面想，只以為是風寒，直到...

“小姐？”

沈雲商回神，對上玉薇不滿的視線，無奈起：“我就是出來氣，這就進去。”

也不知道死後，玉薇如何了。

是回了江南，還是留在了鄴京，沒有親人在世，一個人在這世間孤苦伶仃，也不知道過的怎樣。

走到階梯前時，鬼使神差的，沈雲商側首問：“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何去何從？”

玉薇眉頭一皺，先是呸了三聲，才認真答道：“小姐在哪，奴婢就在哪。”

這個回答讓沈雲商呼吸一滯，心跳似乎也停了一瞬。

這傻丫頭該不會當真隨著走了！

沈雲商越想越有這個可能。

當年在母親院裏選丫鬟，恰好那時，素袖姑姑領著才三歲的玉薇回來，小丫頭髒兮兮的，即便臉上帶著傷，也能看出模樣出挑，安靜乖巧的過人群看了一眼，于是，便住了素袖姑姑。

“回小姐的話，這是奴婢在街上遇見的，沒有來，瞧見時正跟一群乞丐搶食，瞧著著實可憐，奴婢便將帶回來，如何置由夫人做主。”

不論是什麽去，都好過流浪街頭。

沈雲商便看向自己母親，眼裏是明晃晃的祈求：“母親，我想要。”

母親原本是不同意的，丫鬟比年紀大些才懂得照顧人，這麽個小丫頭怕是自己都管不明白，哪會照料人。

但見堅持，母親便退讓一步說再給選一個。

可那時也不知怎麽了，執拗的就只肯要玉薇，母親拗不過只能答應，後來母親也問過，想了想，便答：“因為玉薇長得好看。”

確實好看。

素袖姑姑將洗幹淨的玉薇帶到邊時，眼睛都看直了。

小姑娘水靈的不得了，像一塊水潤潤的玉，又像一朵滴滴的帶著水珠的薔薇花苞。

玉薇的名字也因此而來。

從那以後，便與玉薇同吃同住，學什麽玉薇就學什麽，甚至沒舍得讓玉薇奴籍，母親還曾打趣說，玉薇哪像是的丫鬟，倒像是一手養大的小妹妹。

倒也沒有否認。

可誰知隨著時間漸增，這個小妹妹話越來越多，管管的越來越嚴，比素袖姑姑都嚴。

只是虧在年紀小，就算沉著臉也難掩稚水靈，便時常忍不住逗。

玉薇怕疼得很，若真跟著走了，也不知是選了怎樣的方式。

思緒回籠，沈雲商擡手輕輕抹了抹眼角。

“小姐怎麽了？”

沈雲商提走上階梯，輕聲道：“無事，風吹著眼睛了。”

玉薇也不知信沒信，扶著道：“太快落山了，風也漸大了，奴婢去把窗關上。”

“好。”

-

黃昏時分，沈家主與沈夫人來了拂瑤院用晚飯。

原本該是沈雲商去前院飯廳，但因生病，外間又天寒地凍的，二老不舍來回折騰，早早傳了命晚飯在拂瑤院用。

再見著父親母親，沈雲商差點兒沒忍住...也的確沒忍住，借著生病撲到沈母懷裏撒。

去了鄴京，沈雲商就再沒見過親人。

沈父沈母對此見怪不怪，每次沈雲商生病都是這樣，要賴在他們邊嚶嚶嚶半天。

沈母聲哄了一會兒，便牽著坐到桌前：“大夫說休息兩日便無礙了，商商覺如何？”

“都好了呢。”

沈雲商攀著的胳膊道。

然隨後掃了眼桌上的飯菜，蹙起眉：“但現在不太好了呢。”

喜辣，這一桌子全是清淡口味。

“不太好也不行了呢。”沈父哪看不出的小九九，夾了一筷子青炒萵筍放到碗中：“剛退了熱，這兩日你就要乖乖的呢。”

沈雲商擡眸看著沈父：“...父親，您好好說話。”

沈父放下筷子：“好的呢。”

沈雲商沉默了一瞬，轉頭就拉著沈母的胳膊告狀：“母親，您管管父親。”

沈母遂笑嗔了眼沈父：“吃飯。”

“好的夫人。”

沈雲商這才不不願的放開沈母，然當低頭吃碗中萵筍時，眼眶卻是越來越紅。

“商商怎麽了？”

沈父偏頭看了一眼，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