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劉管事退下, 屋外又恢複一片寂靜。

紀蘭芷印象裏的風聲、雨聲、落雪聲，原來都不是屋外傳來的響。

回想方才高大的郎君屈膝躬，埋首于側的樣子, 心裏一陣煩悶。

紀蘭芷有好長一段時間，杏眸都含了一層水霧, 攥著幔帳, 看不清謝藺的眉眼。

偶爾，他會探指, 極其憐惜地掖去紀蘭芷眼角的淚。

他這算是在竭力討好嗎？

紀蘭芷不知道，覺得謝藺真是瘋了。

他究竟忍了多久，竟無法自控, 還用起手和口……

紀蘭芷裹在厚厚的被褥裏, 厚重的松木香催人睡。

拉開錦被，低頭看了一眼，穿著的這騎裝早已損壞，新裁的沒穿夠一天就撕破了, 也是夠郁悶的。

紀蘭芷皺眉，怒目瞪向罪魁禍首, 沒好氣地問：“謝藺, 你是想故意扯壞我的裳, 好將我囚在你的家宅？”

和他更疏遠了，不喊他二哥了。

謝藺低垂眉眼。

男人的臉平靜, 沒有流喜怒，旁人不知他心中所思。

謝藺沒有回答紀蘭芷的話。

他走向一側的箱籠，耐心挑揀出幾件好看的冬季襖。

“你喜歡蓮瓣紅, 還是蘆葦綠的襖？小要什麽樣的紋樣？我只備了荷葉戲蓮紋、蘭草紋、金桂紋……”謝藺似是想到舊事，眉眼和許多, “從前你在鋪子裏挑過的紋樣，我都留下了。”

紀蘭芷支起臂骨，瞟向不遠整理的謝藺。

紀蘭芷實在不想搭理他，只冷聲說了句：“不必你費心，我自己挑一便是。謝相公不是說，還要去前廳會客嗎？你既非要見一見徐將軍，還謝相公對今夜的事守口如瓶，你若對我還存有幾分舊，就不該將我往絕路上。”

紀蘭芷猜不謝藺的心思，怕他，不信他。

謝藺攥著小的指骨微微繃。

隔了很久，他說：“枝枝，我從來沒有傷害你的心。不管你信與不信，我都是這句話。我只是……有些後悔。早知你會另尋他人，即便你不喜二哥，我也該將你娶回家宅。”

“枝枝，我不過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

謝藺忽然用落寞的聲音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將自己擺在弱勢，一心懇求紀蘭芷的垂憐。

但是紀蘭芷過驚嚇，已經不知道這是謝藺裝可憐的手段，還是他懺悔已久的真心話。

紀蘭芷的心髒忽然有點悶，也有點想笑。

笑這個容易心的自己。

笑這個容易被謝藺拿的自己。

笑這個時好時壞、讓人而生畏再不敢親近的謝藺。

說這些話，好像太遲了。

紀蘭芷給過謝藺重歸于好的機會，但他秉持自尊心，沒有珍惜。

紀蘭芷放下了，可他好像還沒放下。

可是，憑什麽謝藺想要的時候，就要舍棄一切給他機會？

憑什麽謝藺後悔了，紀蘭芷就要拋下所有，回到他的邊？

謝藺早該明白，沒有人是會站在原地等他的。

紀蘭芷抓了一下被子，試探地開口：“若我說，來不及了……”

“嗯。”謝藺應了一聲，打斷的話，謝藺將一搭好的冬到紀蘭芷手裏，“即便我不喜徐昭，我也不會將今日的事對外說。我不會做有損你聲譽的事，枝枝大可放心。”

謝藺心知肚明，在紀蘭芷心裏，他是卑鄙小人，唯有徐昭才是磊落君子。

謝藺在屋裏換好冬，用涼水淨好手、潔好面。

他肩背拔，拉門而出。

謝藺又了那個待人接妥帖的溫文宰輔，方才與紀蘭芷糾纏不休意迷的謝藺，早已不複存在。

紀蘭芷故意等謝藺闔出門，才掀開被子，利落下地。

紀蘭芷心裏堵著一團氣，不可能老老實實穿謝藺挑的裳，要自己去拿一。

紀蘭芷赤足走向箱籠，隨手翻了翻，卻發現，這裏存的全部都是子的。

每一件都是紀蘭芷的量尺寸，大小毫不差。

箱子裏，有春夏秋冬四季的裳、好的月事帶，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一些致小巧的絨花花簪、好幾個簇新的平安符，諸如此類，都是孩日常用。更多小說關注----公·主·號·橙·一·推·文

紀蘭芷拿了一兔襖換上，一邊坐在梨花木杌凳上，一邊取桃木梳子通頭發。

紀蘭芷給自己梳了一個簡單的雙環髻，又拿了兩朵梨花簪子佩戴。

就在紀蘭芷要合攏紅木箱子的時候，看到了一片紅豔豔的事。

紀蘭芷扯開布，底下藏著一件華貴的嫁，以及一只銜珠金冠。

是江南好綢緞，冠上鑲嵌了東州海珠。

幾乎是一瞬間，紀蘭芷回想起多年前的夜晚。

央著謝藺念書哄睡。

待郎君清潤朗朗的讀書聲傳來，紀蘭芷犯困地瞇起了眼睛。

呼吸平緩，昏昏睡。

謝藺怕吵到，聲音漸熄。

直到後來，郎君鞋上榻，悄悄靠近小姑娘。

謝藺凝的睡，目灼灼，看了很久。

紀蘭芷到他的視線，沒能睡著。

甚至以為自己臉上長花了，不然有什麽好看的？

謝藺看夠了，他附耳，氣息溫熱，對半睡半醒的紀蘭芷意地問：“枝枝想要怎樣的婚禮？”

紀蘭芷被他的問題問到清醒，腦子一團漿糊。

還真的沒有想過婚事。

紀蘭芷不可能和謝藺婚的……知道他家貧，捉襟見肘，希他知難而退。

于是，紀蘭芷故意為難謝藺，說自己想要價格堪比黃金的蘇綢，以及寶貴的深淵海珠，要奢侈的婚禮，要人人稱羨的冠霞帔。

紀蘭芷以為謝藺一定會覺得太難養了，對于食住行這麽挑剔，謝藺會變得不喜。

可是，謝藺逐一為辦到了。

原來，他早存了娶的心。

紀蘭芷怔住，腦袋像是被人打了一子，懵懵的。

看了幾眼冠，又扯開布將這些東西蓋住了……遲來的承諾，遲來的婚禮，遲來的深，既然遲了，那便是沒有緣分。

和謝藺，停在這裏就好了。

-

屋外，謝藺迎著一蓑風雪，走向正堂。

夜幽冥，宅邸早早點了燭燈，黃燦燦的一點微，照亮昏暗的庭院。

天又下雪，徐昭牽著馬墨雲在院子裏等待。

年郎遠遠看到謝藺，臉不善地作揖：“深夜叨擾謝相公，實在罪過。只是本將軍聽說，二娘子今晚來謝府拜客吃茶，我看天氣不好，又要落雪，唯恐小娘子寒，特地來接一道兒回侯府。”

謝藺聽著徐昭那個“一道兒”的詞，心中不快。

何時起，徐昭了紀蘭芷的同路人，而謝藺反而是真正的外人。

謝藺反相譏，又記起小姑娘藏在厚被裏，探出一顆腦袋，對他牙尖利地叮囑。

謝藺終是忍下所有火氣，淡淡道：“小兒不適，有勞二娘子送他回府。本不過是因親子之故，同二娘子致謝，請坐下吃了一杯茶罷了，倒惹得徐將軍勞師衆，特地進府來迎。”

徐昭和紀蘭芷約好了今晚見面，可他在茶樓等待半天，遲遲見不到紀蘭芷，也沒有隨從得了紀蘭芷的吩咐，來告知他準確的見面時間。

徐昭一時心急，這才闖進謝府尋人。

謝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倒看不出有哪裏不對勁。

徐昭懸起的心稍稍放下。

他問：“二娘子人在何？”

謝藺：“方才吃茶，二娘子不慎潑了，府上的仆婦領進後院換洗漱，想來快要收拾妥當了。徐將軍不介意的話，還請稍等片刻。”

說完，謝藺負于後的右手攥拳。

他倒覺得此此景有幾分好笑，他留不下自家的妻，還要看收拾好，奔向其他男子。

徐昭看著站在石階上，同他一起沐雪的謝藺，心裏稍微放了心。

至謝家的男主人也在外頭陪他一起等紀蘭芷，他們沒有私下相，紀蘭芷也不會欺負。

沒一會兒，果真見紀蘭芷腳步輕快地走來。

徐昭驚喜地招手：“枝娘！”

紀蘭芷抿一笑，正要喚徐昭“四郎”，轉頭見謝藺長玉立，猶如一尊無悲無喜的泥胎神像，站在庭中。

那句親昵的小稱怎麽都喚不出口了。

紀蘭芷只能客氣地應一句：“徐將軍。”

紀蘭芷看徐昭臉如常，想也是謝藺很守信用，并沒有說些有辱斯文的污言穢語。

再回頭，看一眼謝藺，同他打招呼：“讓謝相公久等了。”

說完，小姑娘一雙盈盈杏眸眨了眨，對謝藺“暗送秋波”，以眼神詢問謝藺，他們都談了什麽，這樣一來接話的時候就不會出馬腳。

謝藺卻沒有及時答話。

他的目落到紀蘭芷上。

果然挑了其他的，是一件月季紅襖，肩上繡了一簇簇垂海棠，極為。量尺寸妥帖，很合紀蘭芷的。

紀蘭芷還在等謝藺後文，一雙杏眼含笑，小姑娘心裏仿佛沒有一怨。

謝藺薄輕抿。

明明恨極了他，卻為了徐昭，同謝藺虛與委蛇，委曲求全。

可他到底還是不願毀了。

謝藺：“我同徐將軍說，二娘子的染上茶水，仆婦帶你下去換了。既夜深了，二娘子今晚還是莫要出游跑馬，早些回府吧。”

他倒是也想喚一句“枝娘”，只怕紀蘭芷抵，會生氣。

謝藺心知肚明，今日放走了紀蘭芷，往後再不可能來他的家宅了。

今日，謝藺親手撕毀了紀蘭芷敬的二哥，不再親近他了。

紀蘭芷點頭：“麻煩謝相公了，時候不早，二娘確實該回去了。”

故作小兒姿態，輕輕扯了一下徐昭的箭袖，作輕，略帶點撒的意味。

徐昭心有所，道：　“我們回去。謝相公，告辭。”

謝藺沒有回答，不置可否。

徐昭卻心澎湃，沒有管他。

徐昭擡頭，走到紀蘭芷前面，為開路。

紀蘭芷跟著徐昭走了。

平安出了謝府，心裏如釋重負。

紀蘭芷本該一次頭都不回。

但風雪漸大，暮沉沉，不知為何，紀蘭芷還是鬼使神差地側了一下，看了一眼。

看到，宅門裏，謝藺依舊留在原地，目送自己離開。

高大的郎君立于風雪中，謝藺孤寂的影融宅院，停留在紀蘭芷時常夢到的那一座深宅老院裏。

風雪淋上謝藺的烏發，郎君毫不覺得冷，一頭青被染霜白。

謝藺負手而立，不如山。

這一次，他沒有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