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謝藺如今是聖人寵的親王, 從前又任閣首輔,多年柄權,積威甚重, 無論哪個份搬出來都很唬人。
喜宴上,那些吃過謝藺癟的世家臣子們噤若寒蟬, 本沒人敢灌他的酒。甚至有的臣僚臉皮夠厚, 還特地端酒向謝藺道歉,希兩家多多往來, 將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今日是謝藺和紀蘭芷的婚禮,謝藺不願生事。敬來的酒,他來者不拒。
只是謝藺飲下酒水, 卻一言不發, 臉上依舊漠然,沒什麽表。
那些敬酒的吏猜不出謝藺的心思,他們面面相覷,都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謝藺到底是記仇, 還是不記仇啊?
不過看著晉王越來越冷的臉,最擅察言觀的朝臣們算是看明白了, 謝藺兒不想多喝……既如此, 他們也不敢再勸酒, 紛紛使眼,提醒管事趕扶謝藺下去, 還謊稱新郎看著都要醉倒了。
謝藺終于從婚宴上,他喝了一碗劉管事送來的醒酒湯後,走向寢院。
夜風颯颯, 將淩霄花吹落,萬千芊蔓在一片濃蔭裏晃。偶有花瓣落到郎君火荼蘼的婚服上, 更添了一筆濃墨重彩。
謝藺沒有吃醉,只是喝了酒,那雙眼泛起意,狹長眼尾微微暈紅,瞧著戾氣深重。
謝藺在婚房前的廊廡裏站了一會兒,等風吹散他上的酒氣,他才拉開門,邁步進屋。
謝如琢剛和紀蘭芷分食完一碟芋泥團子,房門恰好被謝藺拉開了。
小孩回頭去,一眼看到高大的父親。
他歡喜地跳下高凳,朝謝藺撲去,大聲喊:“爹!你可算回來了!”
謝藺被一團東西撲了個滿懷,底下小孩擡起頭,是親兒子的臉。
謝藺探出玉琢的指節,按了按額角。像是不解兒子為什麽還留在婚房,兩道劍眉也輕輕擰起。
“琢哥兒怎麽還不去睡?”
男人的眸淡掃紀蘭芷一眼,詢問原因。
紀蘭芷搖頭,以無聲的口吻,解釋:琢哥兒不想走。
才不會說是自己故意留下的小孩,兩邊都不得罪才好。
謝如琢凝父親上豔紅如火的禮服,靦腆一笑:“爹,我今晚想和你們一起睡。”
聞言,謝藺怔住了。
郎君袖中指骨一下,濃長眼睫低垂,居高臨下審視著兒子。
確認謝如琢沒在說笑後,謝藺耐心地道:“你睡相不好,會吵到阿娘。”
謝如琢慌張地回頭,向母親:“阿娘、阿娘,如琢睡相很差嗎?”
紀蘭芷當然不會當一個壞母親,了小孩的頭,說:“我們琢哥兒睡相最好了,躺在那裏雷打不……你爹在逗你玩呢!”
謝如琢得到紀蘭芷許可後,心滿意足,他又怯怯看向父親。
阿娘不嫌棄他的睡相,這次只要征求謝藺的同意,他就能留下了。
謝藺沒想到紀蘭芷為了挽回兒子的心,竟睜著眼睛說瞎話。眼見著.房花燭夜,還得多一個兒子,男人薄微抿。
紀蘭芷哄完兒子,頭都不敢擡,已經能預料到二哥的臉臭什麽樣了。
謝藺寒寂的眸瞟來,目仿佛也有實,猶如泰山頂,氣勢熏灼。
紀蘭芷覺得脊背發麻,瞄了一眼,對上男人黑沉幽暗的黑眸。
有點心虛,更不敢看二哥。
好在,謝藺的脾氣還是很好,他沒有和兒子生氣,清俊的眉眼舒展,臉平和,沒有一鷙。
謝藺拉過謝如琢的手,說:“這幾日,為父沒見你練字看書。之前,我給你布置的功課,做完了嗎?”
謝如琢很在學業上懶。
這兩天沒有看書,是因為他忙著監督王府的婚宴流程,雖然他看不懂那些複雜的人往來,但謝如琢心系母親,必須要替紀蘭芷監督婚宴部署,免得有誰辦事不盡心,沖撞到紀蘭芷。
謝如琢荒廢學業,實乃有可原,但謝如琢一直聽從父親教導,他要為言行一致的君子,小郎君不會找借口狡辯。
謝如琢老實點頭:“抄了幾卷書。”
謝藺慢條斯理地道:“今日看在你娘親的面子上,我不罰你,明日記得補回來。琢哥兒,你來,我再問你幾句四書裏的篇章。”
謝如琢剛被父親抓到學習上懶的事,心裏愧怍得很,又聽謝藺提出要考問他學過的儒學經典,不敢有半點拒絕之意。
謝如琢年,甚至還很吃激將法這一套,他怕父親失,恨不得馬上答出謝藺提問的文章,也好證明自己還是從前那個篤志好學的小郎君。
紀蘭芷看著被謝藺三言兩語哄騙走的兒子,一時語塞。
謝藺的招數實在是高,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紀蘭芷傻站著不。
謝藺的目掠過,“我帶琢哥兒去背幾頁書,枝枝可以先沐浴更,休息片刻。畢竟新嫁娘臉上覆,冠也很重,想必你坐了一天轎子,定是很勞累了。”
男人管教兒子時嗓音寒峭清冷,對上紀蘭芷,反倒變了一種潤又溫和的語氣。
謝如琢覺察到父親的細心,臉上又是一紅。
他方才只知道纏著阿娘講話、玩耍,沒有發現阿娘穿著笨重的嫁。
他太疏忽了,還是父親會照顧人。
謝如琢也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娘,你累一天了,快去洗漱吧,我和爹爹背書,不出一個時辰就能背好了。”
紀蘭芷確實累了,沒有異議,點了點頭:“等阿娘換完裳就來找你們。”
謝如琢歡喜,應了一聲好。
送走了父子倆,紀蘭芷喊來晴川幫忙更。
侍們魚貫湧,提來新煮沸的沸水,摻進放涼的水中。很快,泡澡的浴桶就調整剛好合適洗澡的溫度了。
晴川取來香皂子幫紀蘭芷卸下妝,又往木桶裏倒紀蘭芷最喜歡的杏花香丸。
手腳麻利的侍們幫紀蘭芷去繁重的禮服,卸下發簪,將紀蘭芷從禮儀教條包裹的厚繭子裏剝出來。
紀蘭芷委地,浸沒在溫池中,從頭到腳都被熱水包圍,尾骨激出一重戰栗。
舒服地喟嘆一聲。
紀蘭芷趴在桶沿,任由晴川幫拭手臂。
足足洗了小半個時辰,指腹都要泡出褶子了,紀蘭芷終于從木桶裏起。
紀蘭芷渾上下都香噴噴的,甜膩得簡直在崖缸子裏腌過一回。
孩家無端端想到謝藺上那,若有似無的清苦的松香……和的味道截然不同。
謝藺是清雅松柏,紀蘭芷就是華貴牡丹,富麗堂皇綻瓣兒,大張旗鼓地顯擺花香,一點都不知收斂。
也不知道會不會熏到二哥。
紀蘭芷鼓了下腮幫子。
可不願意改變,還是讓謝藺來遷就吧!
今夜不熱,紀蘭芷換上裏與衫後,又挑了一件質地薄紗的豆蔻紫長褙子披。
紀蘭芷懶得再盤發,只讓晴川虛虛擰了一個小髻,別一支澤瑩潤的玉蟬簪了事。
侍們收拾完寢院,紛紛退下。
紀蘭芷也放晴川去睡,夜裏不用在屋外守著。
前院的婚宴已經散了。
仆從們來來往往,負責清理筵席留下的殘局。
紀蘭芷喊來廚娘,幫切一些瓜果過來。
紀蘭芷還是很懂籠絡人的,去探父子倆的時候,還親自端來廚娘削皮切塊的桃子,好讓二哥和兒子能趁機歇歇。
婚房旁邊的正堂裏,燈火通明,讀書聲清朗。
紀蘭芷還沒走近,就聽到謝藺冷聲問:“《論語》裏仁篇有言‘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自省也’,此句何意?”
謝如琢思索了一會兒,口齒清晰地回答:“見到賢德的人,我應該多加思考,如何能同他看齊;見到庸夫小人,我也得反省己,看看有沒有和他一樣的、被人唾棄的缺點。”
謝藺滿意地點頭,又要再問,紀蘭芷卻已經捧著果盤,“二哥,如琢,你們先吃點東西歇一歇。都背了半個時辰了,可別累著。”
《論語》為四書之一,也是科舉明經科必考的儒學書目,然而謝如琢才七歲,就要將文章讀背,實在太辛苦。
紀蘭芷見不得小孩吃苦。
想,幸好有謝藺嚴厲教導孩子,不然一定會把小郎君寵壞。
謝藺沒有駁紀蘭芷的面子,他本不想夜裏欺負兒子,實在是小孩不懂事,不讓謝如琢背困背累了,恐怕不願意回房睡覺。
思及至此,謝藺放縱謝如琢休息一刻鐘,又問了一些錦囊佳句。
謝如琢才思敏捷,書中文章倒背如流。
兒子越背越神,反倒是紀蘭芷聽得昏昏睡。
又過了一刻鐘,旁邊傳來“咚”的一聲輕響。
謝藺側頭,看到紀蘭芷枕在小臂上,臉頰暈紅,呼吸勻稱,早已睡。
原來,枝枝不喜歡聽人讀書嗎?
謝藺出了一會兒神。
他想到從前,紀蘭芷總讓他夜裏念書。難道并非好學,而是想借他的讀書聲催睡?
謝藺一時無言。
謝如琢悄悄問:“阿娘睡著了?”
謝藺做了個噤聲的作。
小孩捂住,又從指裏出字眼:“我們帶阿娘回去睡覺嗎?”
謝藺想了一會兒,低聲音道:“今晚如琢自己回房睡吧,阿娘很累,你不要吵。”
謝如琢雖然憾,但也不想鬧紀蘭芷。
他乖巧爬下凳子,辭別父母親:“那我去睡了,明早再來給阿娘請安。”
謝藺:“去吧。”
等兒子走後,謝藺挪紀蘭芷 的腦袋,等溫熱的臉頰上他的手臂,謝藺躬,摟住的窩,將小妻子輕巧抱起。
紀蘭芷似乎到了靜,皺了皺柳葉眉,往謝藺懷裏挨得更。
謝藺怕上酒味熏到紀蘭芷,脊背繃,久久不敢。見沒反應,男人邁開長,往寢室走去。
進屋後,謝藺靠近床榻,把紀蘭芷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彎腰時,男人健碩的臂骨抵在枕邊,滾沸的呼吸恰好落到紀蘭芷的頰側,覺得的,不適地偏頭,出沒于發尾的一節蟬翼。
謝藺緩緩下腦後的玉簪。
筋骨清雋的手指,順勢纏進流瀉滿枕的烏發裏,手骨細致攪,把紀蘭芷綰好的發髻逐一捋散、捋順。
紀蘭芷沒醒,睡得很香。
郎君扯了一下角,不再管。
謝藺吩咐下人們往隔壁送水。
他不想打擾紀蘭芷休息,等熱水備好,走向另一間專供主人家盥洗的暖閣。
謝藺沐浴更,他絞幹墨發,換好安寢的雪中,回到房中。
桌案上,龍燭泣淚,蠟油與金箔混淆在一塊兒,徐徐往下淌,流溢滿桌。
火花噗嗤一下開,星四濺。
床帳裏的線昏暗,只能看清紀蘭芷睡的半張臉,孩兒杏臉桃腮,眉目如畫。
輕薄的褙子下肩頭,出一片雪,若凝脂。
謝藺看了一眼,眸微闔。
他拉過薄被,蓋上紀蘭芷的手臂,被角輕輕掖在的下。
男人一片好心,紀蘭芷卻悶出一頭汗,熱得要掙開。
紀蘭芷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翻,上浸了大汗,又要睡不著了。
紀蘭芷煩悶地睜眼,偏頭,杏眸被一片燭刺痛。
看到側上榻的謝藺。
男人脊背拔,材壯,雪中裹不住那一實健碩的,寬闊的肩胛骨撐開單薄的布,可見底下線條流暢的理。
這是紀蘭芷時隔多年,第一次和謝藺這麽親昵地相。
反應過來,謝藺已經是的夫君了。
男人回頭來。
眸深邃,鼻梁刀裁,五被忽明忽暗的燭映照,骨相都變得冷,便是再神俊朗,也自帶一種兇相。
紀蘭芷莫名有點怕他,忍不住往後了,連呼吸都放緩了。
謝藺沒有說話,他上榻,掀開錦被,側躺著,旁邊空出一大片位置,示意紀蘭芷過來。
眼前的二哥沒有溫和的神,渾上下都散發著難以忽視的侵略,紀蘭芷不免疑心,貿然靠近,會不會被二哥拆吃腹?
紀蘭芷紋不。
又在怕他。
謝藺薄輕抿。
“你若害怕,我不你。”
他克制住所有瘋長的愫,忍下所有蠢蠢的沖撞。
“枝枝,過來。”
紀蘭芷覺得自己真是奇怪,已是二哥的妻子了,怕他做什麽?他又不會吃了自己。
紀蘭芷一個哆嗦。
好吧,好像真的會。
但紀蘭芷還是躡手躡腳靠近,躺到謝藺邊。
郎君一手墊過紀蘭芷的肩窩,虛虛環住的脖頸,修長的指骨自紀蘭芷的瓣挲,沿著下,一路碾下。
紀蘭芷總有種謝藺把當小貓逗的覺,指上滿是糲的繭子,卻剮蹭的頭,意翻湧。
紀蘭芷被釘在謝藺的懷裏。
他猶嫌不夠,另一手翻山越嶺,又纏上的腰。
寬大的掌心很溫暖,煨著小腹,紀蘭芷又有點犯困了。
靠在謝藺懷裏,被他按在前,汗水都了滿。
謝藺果真說到做到,他沒有其餘作,僅僅是想抱著小妻子眠。
可偏偏紀蘭芷還是戰栗不止,稍稍往後靠,挪尾骨。
不慎與凜冽刀鋒相抵。
一瞬間,杏眸生出熱。
只能猜測那是二哥的七寸。
滾沸如熔巖。
鋒銳的刀刃,幾乎要絞進裏。
紀蘭芷一不。
甚至覺得,二哥的確……天賦異稟。
小姑娘的腦袋混混沌沌。
忽然想起之前,二哥親口告誡的話。床幃之中,夫妻夜話,難免會|槍走火。
紀蘭芷哭無淚。
竟是這麽個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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