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謝藺離開已有好幾天, 不知是他事務繁忙還是其他緣故，連一句口信兒都不曾送來。

紀蘭芷自己擔心也就罷了，不想讓兒子惶恐不安, 因此行路的這幾日，故意不提起過二哥。

接連幾天趕路, 紀蘭芷睡不飽, 每天昏昏睡，時不時還要靠在兒子的肩膀上, 瞇一會兒眼睛。

馬車軋在石頭上，一個趔趄。

紀蘭芷被驚醒，了有點疼的額頭, 瞥向謝如琢。

小孩起車簾不知道看什麽, 隨後又取炭條，在紙上記下幾個字。

紀蘭芷好奇地問：“琢哥兒在寫什麽？”

謝如琢默了默，說：“在記衢州金的壁畫，還有之前商隊說的敦遙佛窟。晏清曾背著他爹買過一本《燕山游記》, 他喜歡名勝古跡，我可以記下來一些, 改日寫信告知他。”

紀蘭芷之前瞧著小孩們道別, 謝如琢沒什麽反應, 還當他不記掛朋友，原來小孩只是寡言語, 習慣把想念都放心裏。

紀蘭芷覺得謝如琢乖得不得了，溫溫地抱他，打趣道：“你既然喜歡晏清和呦呦, 他們來送行的時候，怎麽都沒看到你哭啊？”

謝如琢奇怪地看了一下母親, 皺眉道：“又不是生離死別，為什麽要哭？往後有機會，他來衢州尋我便是，我又不會將他拒之門外。反倒是他，每次哭，必要拎我的角抹淚，我不想被他弄髒裳。”

說完，謝如琢又怕紀蘭芷對他印象不好，小聲問：“阿娘是覺得琢哥兒太不近人了嗎？”

小郎君幽幽嘆一口氣。

早知道會被母親討厭，他不介意裝得和悅，讓旁人再好親近一些。

紀蘭芷噗嗤一聲笑開：“我覺得琢哥兒這樣就很好，有自己的底線，不輕易妥協，往後也不至于被人用人拿。你按照自己喜歡的做法做事便是，只要不傷人不作惡，沒什麽不行的。”

謝如琢得到母親的肯定，角輕抿，梨渦淺淺。

他把冊子和炭條收回腰上掛的荷包裏，問紀蘭芷：“阿娘，爹爹是不是早就到了衢州，他會在城中等我們嗎？”

紀蘭芷也不知道，但不想讓兒子失。

“爹爹一定很快就回家了。”

八日後，紀蘭芷和謝如琢來到衢州。

當地州接到藩王就封的旨意，早早將一座四進的府邸清理出來，作為晉王往後住的家宅。

他們烏泱泱在城門口，迎接王妃和小世子的到來。

一群州各懷心思，彼此對視一眼，又細細叮囑邊的妻兒，定要好好和晉王妃打道，這是關乎腦袋的事。

夫人們到敲打，沒人敢怠慢晉王妃。

們早就聽聞晉王妃紀蘭芷是破瓜的二嫁，卻有一籠絡人的，既蠱了前頭生的嫡長子謝如琢，又勾得謝藺非卿不娶。

們翹首以盼，說是期待紀蘭芷城，倒不如說想看看這千年的狐貍，到底生得何等花容月貌。

馬車剎住車，車簾起，一只蔥白的手，輕輕勾起對鹿團花紋樣的簾子。

高髻上珍珠流蘇輕晃，砸在人玉潤的耳垂上。紀蘭芷躬鑽出車簾，擡起的一張俏臉，朱榴齒，明麗多。連都偏，直照得紀蘭芷頰邊金珠燦燦，豔如牡丹。

在場的諸位夫人全看癡了，們沒想到紀蘭芷的容比傳聞中更甚，難怪能虜獲晉王的心！

而且聽說紀蘭芷今年二十有四，明明是婦人的年紀，可看起來依舊年輕，比之剛及笄的孩兒，也不輸分毫。

也不知紀蘭芷是如何保養的。

諸位眷討好紀蘭芷的心思熱切，不止是為了丈夫升發財，還有人是想和紀蘭芷討教駐容、把持夫婿之。

們不僅僅討好紀蘭芷，還熱絡得為大丫鬟晴川引路。

“王妃一路舟車勞頓，定很辛苦吧？”

“還不給王妃打傘，這日頭曬的，可別曬皮了！”

“沒點眼力見的，有你這麽搬箱籠的嗎？摔了王妃的什可如何是好？王妃，家中奴婢沒眼力，您可千萬別往心上去。”

紀蘭芷本就是世家貴，自小見過的奉承諂太多，對于夫人們競相討好，倒也沒什麽意外的地方。

擺出一個和善圓融的笑容，牽著謝如琢的手下馬車，對衆人道：“有勞諸位盛迎接，往後我與晉王在衢州長住，還有不地方要倚仗各位大人、夫人，到時候你們可別嫌棄我一介婦人說話太聒噪。”

紀蘭芷貴為王妃，便是拿鼻子看人，吏們瞧著謝藺的臉面，都無人敢說不是。但不願意為謝藺樹敵，說話半點架子沒有，極容易討好的樣子。

諸位老爺心裏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沒敢讓紀蘭芷在日頭底下暴曬，等紀蘭芷的箱籠都提前送回府中打點後，又為換了一輛鋪滿毯、擺上冰鑒的涼爽馬車，一夥人浩浩送晉王妃回府休息。

到了晉王府，紀蘭芷一下車便四打量起來。

衢州接壤西域，商路暢通，漢胡貿易頻繁，因此當地宅院和那些外域邦國的土城王宮相近。屋舍樣式上，與都城的磚瓦房相比，有很大不同。

首先是牆壁大多是用土砌的，穩固強，也好防風。其次是北地風大，建屋時木材用得較，免得用材風化，木板暗淡，紋理開裂。

紀蘭芷看了看屋子，定下一間窗明幾淨的小院，用作謝如琢的寢室。

紀蘭芷：“劉管事，你先吩咐下人收拾屋子，這間給琢哥兒。我看他今日沒睡多，待會兒熱一碗羊喝下，先讓小郎君休息去。”

謝如琢原本以為一進城就能看到父親，他強忍住困意沒有睡。結果進了城，謝藺不知所蹤，謝如琢大失所，眼下疲憊襲來，人都要昏睡過去了。

劉管事點了點頭：“噯，老奴這就去辦。”

謝如琢給母親行禮辭別後，老老實實跟著劉管事回院子睡覺。

其他的夫人還不肯離開，是尾隨紀蘭芷忙裏忙外，們熱周到得有些異常，讓紀蘭芷到詫異。

紀蘭芷往佛堂壁龕，擺上買來的天竺銅佛像，又燃了幾炷旃檀香，布置好用來供奉瓜甜果。

紀蘭芷雖不信佛，但對于神佛還是心存敬畏，不會冒犯。

邊城外域的胡民信奉佛祖比較多，婦人們看到紀蘭芷敬佛，還以為注重佛國，心裏百八十個點子晃過。

們已經想好了，改日登門，定要帶上金佛像，或是請沙門高僧將小乘佛教著作的《阿毗曇經》，專門寫在金箔錦書上，用以討好紀蘭芷。

紀蘭芷不知貴婦人們心中小九九，只覺得大家幫著自己忙裏忙外，可連一張宴席都沒布置，實在太過虧待。

于是，紀蘭芷命晴川出門一趟，讓車夫帶去附近熱鬧的坊市，定一桌筵席回來。

紀蘭芷要設宴款待，諸位夫人不得多留一會兒，連聲說好。

們不敢讓紀蘭芷破費，又不好幫忙設宴，免得太過僭越，會讓晉王妃以為們在暗諷不知北地風俗禮數。

倒是紀蘭芷心沒有那麽窄，主詢問眷們要如何設宴，北地的菜又是哪些。

衆人願意為紀蘭芷解，們幫忙紀蘭芷設下黃楊木食案，北地大多喜歡席地而坐，因此食案下還鋪了厚重的佛花卷草毯。

經過一番指點，晴川帶回來一只燒煮全羊、羊肚包子鵝，果子酒釀，以及一些在京城被奉為貢品，但在北地很尋常的瓜果，譬如清甜解暑的西瓜、顆粒飽滿的馬葡萄、漠北椰棗。

紀蘭芷邀請眷們座，為晉王妃，自然是坐在主位，左右手邊依次坐下夫人，按照們座位的次序，紀蘭芷便知們夫婿的職高低。

郡守夫人知道自家丈夫近日犯下的禍事，有心討好紀蘭芷，待幾杯酒下肚後，悄悄靠近紀蘭芷。

“我與王妃一見如故，瞧著您，總覺得像是遇見家中妹妹一樣可親。王妃可知，外域教派衆多，異族巫醫盛行。相傳天竺茲等國，除了有子青春永駐的方以外，還有能讓人一舉得男的藥。我想著王妃膝下無子，總該為自己多多籌謀，我今日托大，奉上這一紙懷胎方，還請王妃笑納。”

郡守夫人不知道紀蘭芷有兒子，晉王世子就是的親子。

還當紀蘭芷一定想盡早懷胎，只有生下與紀蘭芷脈相連的親兒子，方能在王府裏站住腳。

郡守夫人特地來投其所好，紀蘭芷總不至于傲慢到拂的人吧？

哪知道，紀蘭芷沒有接這張方。

靠近郡守夫人，低聲道：“夫人說笑了，我怎會膝下無子？如琢便是我的親子呀！況且王爺此人有些霸道，怕是不喜我這等後宅婦人在房事上搗鬼，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方子還是收回去吧。”

紀蘭芷三言兩語就推了此事，言語間甚至還裝作和郡守夫人關系親昵，特意托底的樣子。

可郡守夫人何等的人，自然明白紀蘭芷是不想落人口實，這才對外也厚故意說，謝如琢是自己親子！

此做事滴水不，果然有幾分馭夫的本事，不可小覷啊。

其實，紀蘭芷推，只是不想讓謝藺看到這張生子方。

知道二哥于房事上不大節制。

若讓他知道這張方子，保不準會以懷胎之說，夜裏故意多要幾次，把紀蘭芷折騰得下不來床。

而且紀蘭芷背地裏也沒長眼睛，怎麽知道謝藺有沒有斷了那碗避孕湯藥。若是二哥明明服了湯藥，又執意說是次數太了，紀蘭芷才遲遲懷不上孩子……

夫婿萬一趁機增加榻上的花樣，蓄意折騰紀蘭芷怎麽辦？

罷了，紀蘭芷想想就頭疼，還是維持現狀吧。

已經有了乖巧可親的謝如琢，真沒必要再生個小子閨來鬧騰家宅。

一頓飯吃完，紀蘭芷的禮數盡到，是時候送眷們回家。更多小說關注----公·主·號·橙·一·推·文

等夫人一個個出了大門，紀蘭芷回頭一瞧，竟還發現一位年輕婦人坐在矮案前，遲遲不肯離去。

紀蘭芷挑眉，笑問：“夫人，時候不早，府上可曾備了馬車？若是沒有，我請管事捎帶你一程？”

下的逐客令足夠明顯，婦人聞言，忽然在紀蘭芷的面前跪下。

紀蘭芷被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麽？”

婦人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做派實在沒規矩，可被上絕路，只能以此懇求紀蘭芷想幫。

“王妃，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我夫君！”

紀蘭芷不會當濫好人給謝藺惹禍，扶起子，“你若是有冤，該上郡守家喊冤，來尋王府做什麽？”

婦人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便是郡守要害我家宅！他們犯下的惡事，竟想讓我的夫君當替罪羊，要他擔責，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我早聽說過晉王公正廉明的清名，我想求王妃救救我夫君！”

從婦人的口中，紀蘭芷得知。

這位夫人姓朱，是沐縣的縣令許松閔之妻。

衢州瘟疫最先開始的地方，便是沐縣。

但許松閔不過是品階最低的縣，他全然不知，瘟疫正是上司們貪污作惡而引起的，他只知道他的轄縣裏出現疫，他隔離那些病患，遏制疫散播，但瘟疫還是來得太急太快，他需要錢財購買大批的藥材，但上峰縱容災蔓延，遲遲不肯撥款。

直到他治下的那一批病患不見蹤跡，而西域境發兵，上峰們趁機苛責他防疫失利，任由疫傳播外域，禍及胡民。許松明這才反應過來，事已經發酵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一頂頂問罪的帽子蓋下來，許松閔還有什麽不懂的？這是著無權無勢的他去當那個替罪羊！

朱夫人是小戶之，幫不上夫君的忙，只能來懇求紀蘭芷出手相助。

聽說晉王曾是守正不撓的閣首輔，更是有耿介名，他不會見死不救。

朱夫人說到這裏，紀蘭芷已經懂了。原來五寸長的人心，也能作出這麽多的惡事。

紀蘭芷拍了拍朱夫人的手，安婦人：“王爺還沒回府，這等大事我做不了主。不過聽我一句勸，今日之事，不要同第三個人說，一切等王爺回來再做定論。”

紀蘭芷沒有一口回絕朱夫人的話，已是心存激。

朱夫人含淚道別，臨出門前幹眼淚，不敢讓外人瞧出毫端倪。

-

衢州郡守的家宅，馬郡守與親近的幾個郡縣吏，圍在書房裏。

王通判沉一聲：“據線人來報，晉王已知瘟疫一事，還查明我等為了私吞災銀，罔顧民生，私自驅逐病患出境。待他平定西域兵回城，這些舊事定會被他清算！”

縣們各個大驚失，脊背覆上一層冷汗。

貪墨銀、時逢兵知不報、草菅人命致使四千人喪生外域天坑……

幾樁罪名，無論哪個拎出來，都是夷三族的重罪！

有的吏嚇到昏厥過去，還是同僚狠掐人中，方才清醒一些。

縣怯怯地問：“不是都推出許松閔認罪了嗎？我們把事全推在他上不就好了？”

馬郡守冷嗤一聲：“若是尋常的人也就罷了，偏偏咱們遇到的是晉王！他任閣首輔時，便有鐵面無私之說，這小子不吃，周皇後的人說殺就殺，舊時同僚說斬就斬，你們盼著他顧念分？簡直做夢！”

馬郡守也害怕啊，他早知道謝藺有為龍子龍孫的造化，還會接管衢州，他就是有九顆腦袋，也不敢在謝藺眼皮底子下搗鬼啊。

謝藺可不好糊弄，人得很，他隨便一查便知許松閔是個好筍，孬的是他們這夥人。

王通判嘆氣：“看樣子，只要晉王回來，咱們的人頭便都不保了……聽說他十分疼那位王妃，也不知能否讓王妃從中搭線，幫著言幾句。”

馬郡守喝了一口茶，眉峰微皺：“可省省吧。當初晉王鋃鐺獄，沒人敢救，不正是這位王妃四游走，為他奔波……這樣重重義的婦人，不見得能讓咱們幾個策反。”

縣的氣兒都要不上來了：“大人們吶，東不行西不行，您看這事兒要怎麽辦？”

馬郡守：“為今之計，只能保佑這位晉王千萬別有命回衢州了。”

衆人皆是駭然：“這、這……”

誰都沒想到，馬郡守膽大至此，竟敢對王孫皇親起殺心，這可是謀逆重罪！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敢接話。

倒是王通判勸：“不好好想想，待他回來，咱們腦袋都得搬家，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是了，死一個謝藺，能救下這麽多人的命，人心都是自私的，又怎會不劃算？

再不濟，不是還有那位晉王妃與小世子做人質麽？

幾人對視一眼，心裏有了答案。

-

晉王府。

夜裏，紀蘭芷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睡不著。

即便子底下墊的是的綠葉枇杷紋絨毯，天花壁板上繪有大羅神仙救世圖，還是覺得心慌意。

今日朱夫人所說之事實在古怪，再加上謝藺半道被中郎將孫白良走敵，諸位夫人近乎詭異的熱……諸事纏，一件件怪事未免撞得太巧了一點。

倘若朱夫人所言屬實，那麽衢州的吏撞上二哥，怕是得死一半了。

誰會希謝藺平安回到王府？

恐怕會生事端。

紀蘭芷有了一個膽大的念頭，收拾了包袱，悄悄潛謝如琢的院子。

紀蘭芷喊醒兒子：“帶上幾件你日常要穿的裳，我們得出幾天王府，在外避避難。”

謝如琢手了一下眼睛，他看出母親并非說笑，許是遇到了什麽要的事，小郎君沒有二話，他整理好裳後，乖乖握住紀蘭芷的手。

只要阿娘不丟下他，哪裏他都願意去。

紀蘭芷了小孩的臉，看到小郎君懂事，的心裏安定不。

紀蘭芷吹響謝藺留下的哨子，召出以觀。

清越的哨聲在庭院裏回。

不過眨眼間，穿著窄袖玄武袍，馬尾高束的年郎，從屋檐輕巧躍下。

以觀神出鬼沒，不知他藏在何，但紀蘭芷有需要，他總會第一時間出現。

年郎懷抱寶劍，單膝跪地：“王妃有何吩咐？”

謝藺既然留下以觀護院，可見他手之高。

紀蘭芷相信以觀定能護住和謝如琢。

“以觀，我覺得事有些不對。你能不能護送我和如琢出城，帶我們去找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