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了冬, 北地飄雪,溪流結冰。
牦牛、羊、馬已經不能趕出門吃草了。草原積雪厚重,若是畜蹄嵌進厚雪中, 定會被霜雪凍到失溫,唯有折斷蹄子, 方有一線生機, 興許能走出一片雪域。
草原遼闊,柏樹與胡楊樹上掛滿了皚皚霧凇, 放眼去,只餘下一片刺目的白。
人跡罕至的草原,忽然響起一陣驚天地的馬蹄聲。天地盡頭, 雪浪翻湧, 白沙莽莽,數千名勇士逐隊群,策馬而來。
他們披著保暖的皮,腰橫長弓, 手舉彎刀,在可汗清格勒的帶領之下, 猶如蝗蟲過境一般, 掠地而起, 殺向遠分散的部落營地。
一大批訓練有素的軍馬氣勢洶洶,疾馳而來。
敵迫在眉睫, 戰役一即發。
小部落裏的男老紛紛跑出營帳,他們吹角連營,提醒婦孺老先離開戰場, 其餘壯丁則拿起弓箭、長刀,上健馬, 在部落酋長的帶領下,迎上兇悍的北狄軍隊。
他們不過是一支千人的小部落,若是清格勒有意招攬族中勇士,大可派出將來和平商議,但清格勒嗜殺,用一支騎兵便能踏平的小部落,沒有派人前來談判的必要。
清格勒眉眼堅毅,出手既快又狠。不過兩匹馬相的一瞬間,清格勒橫刀一揮,力道千鈞,生生斬下了對面八尺男兒的頭顱。
人頭落地,濺三尺,快馬驚,揚蹄狂奔,嘶鳴聲刺耳。
清格勒的刀都被部落勇士的頸骨砍鈍了。
這把寶石彎刀,他用起來很順手,倒是可惜了。
清格勒看了一眼刀刃上的豁口,不滿地皺了皺眉。
兵荒馬的雪地,死去的勇士之子不要命地跑進戰場。
年的孩子看著父親首分離,崩潰地哭喊,他作勢要去抱住父親的頭顱,用瘦小的保護父親,讓他免遭馬群的踐踏。
然而,清格勒被這一聲哭嚎喊得頭疼,他沒有任何憐憫之心,竟再次舉刀,朝那個孩子砍去。
等小孩目呆滯,也倒進泊裏,清格勒才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笑了起來:“如此,你就能和你的父親永遠團聚了。”
清格勒武藝高強,冷漠強大,濺上他那雙兇殘的金眸,有一瞬間,他就像是地獄來的鬼王。
原本硝煙彌漫的戰場瞬間寂靜,部落的勇士們深知自己不是北狄汗國的對手,不再負隅頑抗。
清格勒殺膩了,他將剩下的勇士收攬麾下,壯大他的騎兵隊伍。整頓了兩日,清格勒率軍,又奔向下一座城池。
隆冬快要來了,清格勒要養數萬人的軍隊,要喂養千上萬匹戰馬,糧食資是眼下的燃眉之急,他必須收攬兵馬,招募兵將,集結隊伍,再次侵西域搶奪資,或是南侵中原,攻城略地。
就在幾日前,他剛和幾個大部落酋長達同盟。
雖說這些首領對于齊國的強大還是心有忌憚,不敢輕易聯手攻城。
他們甚至詢問清格勒,有沒有克敵制勝的妙計,倘若沒有,他們不舍得白白讓部落青壯前去送死。
“就憑我等,還不是齊國的對手啊……貿然攻城,恐怕是以卵擊石!”
清格勒卻笑了一聲,將刀砍向一側食案。
咣當一聲巨響,帳子裏雀無聲。
清格勒瞇起眼睛:“至……衢州能攻。”
酋長們面面相覷,詢問:“此話何意?”
清格勒:“你們只管信我,若是不信,倒也無妨。王庭有四萬騎兵,如果不想部落有傷亡,或是讓麾下子民苦難,死在這個冬天,我勸你們在我心好的時候,痛快答應。”
酋長們心知肚明,這位北狄汗王不是來商量的,他勢在必得,沒有給他們任何反抗的機會。
酋長們想到這些時日,清格勒南征北戰,圍攻雪域城池,短短幾個月,他就拉攏了數萬名健壯驍勇的部落勇士。
和坐擁數萬大軍的清格勒,實在太不上算了。
幾人沒有異議,只能屈辱地同意聯軍策應一事。
至,清格勒要是真的能攻衢州,他們也能分一杯羹,瓜分到許多資。齊國地大博,阜民,實在是一塊膏之地,關外的諸國部族都眼饞了許多年。
清格勒飲下一口葡萄酒,角微勾。
他方才那句“奪下衢州”,并非欺瞞。
近日,為漢地使者的張靖,和齊國的東宮儲君私下取得聯系,後黨的吏像是不知道張靖早已背叛齊國,投效汗王,還同張靖往來頻繁。
張靖原本以為,東宮那邊是想勸他迷途知返,也好助晉王平定北地之。卻不料,周皇後是另有圖謀。
張靖的一舉一,怎可能瞞得過清格勒的眼睛。
清格勒取來東宮的信箋,得知了後黨所求之事。
周皇後上說想和北狄和平共,互不 犯境,心裏也知,草原汗國兵強馬壯,怎可能輕易停止南下侵齊的步伐。因此,以衢州作為見面禮,促兩國的談和盟約。
衢州,是謝藺的封地。而謝藺齊國百姓戴,還是君王的次子。
清格勒又不蠢笨,他當然明白周皇後的言外之意。如今不過是個皇後,膝下養育的是能繼承王權的皇太子。待登頂,自然能夠決定國土的歸屬問題。只是清格勒要助一臂之力,如此才能達共贏的局面。
清格勒冷笑。
原來是皇裔們鬥不休,又繃著那一層禮義廉恥的皮囊,不敢明面上兄弟鬩牆,落得千世罵名,只能借他這個外敵下手,除掉衢州的藺王。
不過,既然東宮太子有意把謝藺的人頭送到他手上,清格勒又怎會不收下這一份大禮呢?
他默許張靖與東宮通聯,只要別暴北狄的軍,其餘隨意。
張靖不傻,他深知清格勒的狠厲,才不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北狄的事。
他是漢|啊,他可沒有這麽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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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萬裏的上京。
時逢隆冬,雪絮覆上明黃琉璃瓦,瓊樓玉宇,白雪皚皚。
宮道中,小黃門在大監的吩咐下,搬梯子,替換屋檐上掛的紅紗燈。
換好了燈,他們又捧著一個個小瓦罐,把細鹽灑在犄角旮旯,防止積雪過多。其餘小太監則拿來掃帚,把庭院、紅牆小徑,悉數清理幹淨。
乾寧帝著茫茫大雪,心神恍惚。
京城都下這麽大的雪,北地寒冷,看來今年必有天災。
他的二郎恐怕要吃苦了。
謝藺剛去衢州,就破了一樁大案,還一舉開罪地方數位世家吏,他行事這般絕,恐怕那些州郡豪族定是對謝藺恨之骨。
這小子剛烈,上有一如瀟湘翠竹寧折不彎的勁兒。
乾寧帝曾被謝藺氣得切齒,等時間久了又覺得他的心堅毅,其實是難能可貴的純臣。
只是,謝藺開罪這麽多人。等哪日,乾寧帝龍馭上賓,次子在周皇後手下生活,恐怕舉步維艱。
乾寧帝想到嫡長子李泓治。
平心而論,無論品還是學識,李泓治都遠不如謝藺。
只是乾寧帝了周家,其餘世家勢必不會罷休,而嫡長子言行舉止端莊恭順,沒有任何出格之,乾寧帝也不可能罷黜太子。
倘若他們兄弟兩個關系切,能夠互幫互助就好了……有謝藺在旁輔佐,再由李泓治鎮世家,平衡皇權,大齊國往後必將風調雨順。
只可惜,周皇後殺了崔善伽。
殺母之仇,謝藺不會忘記。他注定無法和大郎和平共。
乾寧帝長嘆一口氣,手心手背都是,他無法做出抉擇。
屋外,雪又大了。
即便燃了炭盆,乾寧帝還是覺得很冷。
他咳嗽幾聲,大太監德方立馬將周皇後親手熬煮的梨湯端來。
“陛下,您嘗嘗。這是坤寧宮送來的梨湯,說是皇後親自熬煮的,專程為了您的咳疾準備,想讓陛下潤潤。”
乾寧帝小飲一口,沒說什麽。
甘甜的梨湯下肚,他的咳疾好上許多。
乾寧帝老了,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這麽些年,他案牘勞形,日理萬機,雖不至于管理齊國每一塊疆土,但好歹保境息民,沒有讓外邦蠻敵占領國土。膝下百姓還有口飯吃,不至于生活在炮火侵擾的世之中。
乾寧帝放下梨湯,繼續批閱奏疏。
皇帝用過梨湯的消息,很快傳到坤寧宮。
周皇後凝屋外的大雪,嗤笑一聲:“用了就好。”
否則,可不是浪費了專程為乾寧帝備下的外域婆羅門藥。
此藥虎狼,兇烈至極,單從梨湯裏驗不出一二,唯有殿制的香煙做藥引,才會發哮疾。
周皇後不想這麽快殺了乾寧帝,但謝藺那小子爬得太快,初至封地便立下戰功,還有符信可以招兵買馬……原本瞧不起的小人,竟也有一日能心腹大患。
可周皇後已經放虎歸山,再想殺謝藺,怕是沒有那麽容易了。
得另覓他法,譬如讓親子早日登基,獨攬皇權,如此周皇後才可能反敗為勝。
通敵漠北的書信,是送去的。
比起割讓土地,周皇後更怕爬不上太後之位。
周皇後毒.殺崔善伽,而崔善伽還養出了這麽有本事的兒子。
若是真讓謝藺使盡手段,登上王位。莫說是周皇後,便是的親子、的孫子,整個關南周家,都難逃謝藺的魔爪。
會輸得一敗塗地。
周皇後生來高貴,一世尊榮,決不會落得如此凄涼境地。
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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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冷不防落馬十多位州郡,是吏部重新調任新的吏,赴邊任職都得忙活小半個月。
不過巧的是,紀明衡正好補了這個缺。
他本是六部小,卻可以外調至衢州,任個衢州郡守。
地方品階雖高,但沒有京金貴,好的是政績漂亮的話,改日期滿回京述職,他就能平步青雲。
柳姨娘舍不得親子外放,但此次機會,對于紀明衡來說卻是天降餡餅。畢竟謝藺和紀蘭芷都在衢州,他有謝藺作保,至沒有人敢給他穿小鞋,為難他的公差。委派地方的事定下來,紀明衡帶上妻子,以及一雙兒出發赴邊,于年關前能趕到衢州。
謝藺一來衢州便殺了這麽多人,地方豪族世家無不瑟瑟發抖,夾尾做人。
他們知道,從前給郡守送禮就能開一開後門的好日子一去不複返,即便地方親王只管軍防,但謝藺是閣歷練出的老相公,行政經驗富,一點風吹草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門閥豪族哪還敢作祟啊?
況且,有馬伯遠前車之鑒在那裏,只要他們一點歪心思,定會人頭落地。他們還是收收心,守著家業,頤養天年吧!
這些世家吏對謝藺恨之骨,卻又殷切討好,他們不敢招惹謝藺,倒是給紀蘭芷送去了許多禮。世家人聰慧,知道貴重品,晉王妃定不會收,便送一些香梨、羊油蠟燭、羊頭牛尾等等算不上珍貴的吃食用。
紀蘭芷請示過謝藺:“二哥,這些東西,我收還是不收?”
謝藺掃了一眼,想起紀蘭芷方才都和沈廚商量,哪一塊羊臉鹵起來蘸胡椒吃最為勁道。
他不願意掃妻子的興致。
于是,謝藺道:“可以收,不過記得還禮。不記人,只盡禮數。”
紀蘭芷懂了謝藺的意思。
這話就是說,平時再好都沒用,一犯事,他該殺還是得殺。
紀蘭芷倒有點心疼這些世家吏了,疏通人這招,在二哥面前不管用呀!
紀蘭芷嘆了一口氣,對沈廚說:“羊舌記得切片,炒的時候放點橘皮還有西域辛香料,據說味道不錯。還有烤馕,沈廚有上街去學學嗎?你師承父親吧?我聽說沈老當年隨軍出征,一到北地,不出幾日就學完了地方特菜,單單一樣馕餅都能做出百十個花樣,哄得陛下眉開眼笑。想來,和父輩相比,沈廚的廚藝還是略顯生疏……”
“王妃渾說什麽呢!等著,看奴才的手藝,保管您吃得脾胃大開!”沈廚哪裏得了紀蘭芷這樣一激,他當即捋起袖子,抱著羊頭,跑去夥房折騰了。
紀蘭芷這人促狹,不過三兩句笑語就把人騙去心甘願幹苦力了。
紀蘭芷調教下人正開心,一回頭,看到謝藺長玉立,站在雪中。
近日衢州也是接連幾天的風雪,滿城銀裝素裹,鵝絨簌簌。
天氣寒冷,謝藺被紀蘭芷著披上保暖的氅。
銀狐大氅蓋住謝藺修長的形,出鋒白勾勒出男人線條鋒利的下頜,郎君一雙濃睫眼溫文寥寂,袍飄逸。淡看一眼,只覺得謝藺一疏朗,竟比平日看起來還要豔絕清逸。
紀蘭芷險些被夫婿的蠱,愣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同謝藺解釋方才和沈廚的對話。
紀蘭芷一本正經地說:“我這不是榨廚子,而是、而是勸人上進!做人嘛……就得篤志好學,學無止境!”
“嗯。”謝藺聞言,神溫和。
夫君朝緩步走來,探出修長指骨,幫紀蘭芷系好梅花鬥篷的系帶。
他指骨微頓,問:“即是如此,怎不見枝枝虛心向學?”
紀蘭芷的下被男人溫熱的手燙了一下,不由仰頭,凝二哥那雙漂亮的眼睛。
紀蘭芷鼓起腮幫子,佯裝生氣地問:“我怎麽不好學了?”
哪次謝如琢背,沒有旁聽呢?
謝藺角輕扯,低聲道:“若是好學,那一冊春.圖的姿勢,怎會試了三個晚上,還說自己不得要領?”
二哥的話剛說出口,紀蘭芷的臉便轟隆燒起來。
急急要跑,卻被謝藺扣住臂骨。
紀蘭芷瞠目結舌,只能支支吾吾地道:“那能一樣嗎?那、那個要我站著,還得擡起一支骨……誰能站上近乎一個時辰啊!”
明明是二哥太貪了好嗎?!倒怪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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