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華一直到林越回到家都沒有緩過勁來。林越累極，癱倒在沙發上，靠在媽媽的肩頭，一時沒顧上看的臉，好一會兒，才發現媽媽沉默得異常。

雪華把許子軒求和的事說了，林越躊躇。許家服，大獲全勝，卻并無半點喜悅可言。分手的痛苦比想象的要，要淺，也許是漲了工資又看到事業前景后，膽氣足了；也許是媽媽在這里，而且約意識到媽媽會在較長一段時間陪著，沒有那麼驚慌了。但可能是許東的那番侮辱太份量，他真是個最好的導師，從前不過是紙上談兵，而他親口告訴，主義解決不了問題，要靠實力。

謝謝他給指了一條明路，搞事業才能解決問題，而不是搞男人。現在“報仇”的冷心氣兒，超過了對重歸于好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吶，一旦不能到尊重，就會迅速褪。

雪華說：“小許是個不錯的男人，你不要錯過他。因為你和誰家，都不可能舒服。養兒育，柴米油鹽，樣樣需要心，不可能舒服，有些責任不能逃避。”

又是這番理論，林越火大，道：“媽，我就是覺得不公平。養兒育，柴米油鹽，樣樣需要我心，而我的丈夫一點也不用心，我不干！我明確告訴你，我不干！我就想上班，回到家后什麼家務都不做。我就想有人侍候我，服有人洗，衛生有人搞，土豆兒切得比我還細，比我還有眼力見兒。想到家務這個事永遠歸我，我就想把廚房砸了。你們為什麼都要我去過那種不舒服的日子？如果我個家，需要以不舒服作為代價，我寧可不結婚。”

一個家如果臟差，人們首先指責妻子邋遢，而如果是一個男的家，人們則會憐地說“哎，這個男人沒個人，你看他家里多”。為什麼這世道默認人做家務天經地義呢？

現在人們倒是進步了，說“可以兩人一起干嘛”，可是怎麼個“兩人一起干”法？許子軒已經很溫和，愿意聽從分配了，不還是一樣憋屈？首先眼里有活兒、時刻心著如何分配，這就很心累；其次不主做家務的人本就是一下一下；最后要是狠了，你看這四面八方的父老鄉親會不會跳出來教訓太強勢，沒個人樣？

耗不起，磨不得，生不起這個氣！

雪華堅持：“不可以。媽媽會死在你前頭，到時你孤單一個人，怎麼熬？兩人在一起是需要磨合的，你去教他怎麼做一個丈夫，一個爸爸。”

林越吼道：“我不是他的媽，沒有義務教他。你們就想讓我稀里糊涂無可奈何地一步一步變你們想要的樣子，然后等我醒悟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你們就想看到我一臉絕的樣子，告訴你，沒門兒，我不干！”

雪華固執勁兒上來了：“一代代都是這麼過來的，男人不吃喝嫖賭、不家暴，還能把錢給你花，已經是好男人了。”

林越非常絕：“媽，你也認為家務一定歸人做？”

雪華頓了頓，道：“我認為家務一般是人更心，不是義務，是自然它就這樣。因為和男人比，人更沒辦法待在一個臟差的環境里，更愿意把家經營得很溫馨。”

林越道：“你覺得自然，我覺得不自然，假如我就可以忍臟差呢？”

雪華輕笑了一聲，篤定道：“你不能忍。”

林越憤怒于那掌握人間真理的態度：“你還有臉勸我呢？我爸來請你回去，你為什麼不回？”

雪華愣住了，沒想到兒用這個來堵的口。

勉強道：“這不一樣。”

林越抱起臂，往后仰一了下子，拉開距離以增加嘲諷審視的分量：哪里不一樣？

雪華道：“我想給你掙錢攢嫁妝，人結婚多帶點錢，膽氣足。我想彌補你。”

林越道：“好啊，那你和我爸常年兩地分居也不是事兒。我把他來，咱們租個兩室一廳，一家三口大團圓。”

雪華了起來：“不要。”

一想到要和丈夫共一室，就覺得尷尬，簡直驚慌起來。

林越哈哈兩聲：“你瞧，媽，你有自尊心，我也有。我不可能用持家務去維系一段婚姻，你明白嗎？你做了一輩子家務，有什麼好下場嗎？”

這話直接扎雪華心上了，一時失語。林越則覺得一招致命，大獲全勝，捧起雪華切好的水果吃了起來。

雪華惱怒，冷不防道：“你不會是因為寧卓，而拒絕跟小許和好吧？”

林越正吃著蘋果，一口卡在嗓子里沒咽順，噎得翻白眼，半天吞下去后，咳嗽大作，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臉嗆得都紅了。回過神來，驚訝地看著媽媽。雪華盯著的眼神。林越避開的眼神，清著嗓子，雪華心里明白了幾分。

林越緩過勁來后，啼笑皆非道：“我怎麼可能喜歡寧卓？他是什麼人？”

雪華不說話，仍看著，林越有點心虛，繼續叉著水果吃，然而被媽媽盯著的那半邊臉越來越僵。

雪華長嘆了口氣：“越越，長得這樣漂亮的男人，不是一般人能降得住的，而且他的心氣也一定高。你是年人，心里明白，其他的不多說了，小許代兩件事，我原樣轉達，第一件，無論寧卓事業干得如何，王闖絕不可能答應他和的兒結婚，不可能讓他吃絕戶；第二件，王家已經搜集到他許多不利的證據，比如他在去五星級酒店上班之前，在夜總會上過班。”

林越心已方寸大，面上仍做出不以為然的模樣：“夜總會上班，也有可能是當服務員勤工儉學呀。寧卓家境那麼差，他去夜總會當服務生掙小費，有什麼不可能的？”

雪華一怔，想著這倒也有可能。林越扳回一局，乘勝追擊：“王家這幫人就別徒勞了，寧卓是王如薇想要的人，他們算老幾？而且這是什麼年代了，怎麼還能有吃絕戶這個概念？這是清朝穿越過來的僵尸說的話吧？真要說吃絕戶，你認為，是家族宗親更有可能吃王闖的絕戶，還是贅婿？寧卓和王如薇生的孩子，百分百王闖的親骨；王家這幫外甥侄子生的孩子，和王闖有半錢的關系？你認為王闖想防，更該防誰？王旭今年迫不及待讓剛大四的兒子來集團市場部實習，又是想干嘛？”

雪華如夢初醒。林越冷笑道：“媽，你這麼多年送錢給我大舅，送到他們理直氣壯地認為我表弟結婚你就該掏彩禮，咱們家就是他的家。直到把你得和我爸婚姻破裂，得你逃到我這兒，你還堅持認為親戚最重要，親最有分量。要論親，是我的孩子和你親，還是我表弟生的孩子和你親？”

雪華愧，想著自己果然糊涂，卻仍強撐著：“你心里是不是向著寧卓？”

林越道：“是，我向著他，我真心希他能和王如薇結婚。因為他非常聰明，能干，應該得到他想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給我機會，栽培我，在我退的時候點醒我。他站穩腳跟，得勢了，我就會更好，僅此而已。難道因為上司是個漂亮的男人，我就要避嫌，從而犧牲事業機會嗎？”

坦然地看著雪華，從沒想和寧卓發展什麼深一點的關系，對他的指也只是事業上的。說得那樣堅定，也是說給自己聽。對他越來越好奇，與他相時總是患得患失，而他對的好，催化了這一點怦然。也許在這種“怦然”還沒發酵“”之前，某一天該主離開。但不是現在，現在在行業的資歷尚淺。不錯，沾了王闖的，的認證微博多了幾萬，大家管助理小姐姐，但這份認知度尚未帶來實質的利益，需要再努力。這個時代，無論任何行業，關注度就是機會，就是財富，要牢牢把握這個機會。謝寧卓，他點醒了，他是個太好的領導。

林越同時對許子軒產生一陣輕蔑，這輕蔑更沖淡了分手之痛。如果不傳八卦，許子軒在心中頂多是個媽寶男，這一傳八卦，他不但稚，還有幾分猥瑣。隨即又發現，其實心看不起許子軒，不喜歡他啃老，還理直氣壯地天真。

雪華腦子里嗡嗡的，今晚被許子軒和林越的話轟炸得暈頭轉向，突然覺得自己白白活到這麼老，看不懂許多簡單的道理。關于婚姻、親、名利地位，過往自以為看它們的本質，后來婚姻遭變時，修正了一些看法，修正過后信心滿滿，以為這回應該完全正確了，終于是個又舊又新的人了。新，是因為命運的際遇見識廣了些，與時代接軌了；舊，是認為舊的傳統未必樣樣糟粕，還是有許多可取之。比如人終究該結個婚要個孩子，這認知不可撼。全新或者全舊的人，在雪華這里都不可取。但現在這一切完全被顛覆了，迭代了又迭代，仍跟不上節奏。

母悶悶睡下，朦朧的夢里，始終有一口鍋，在跳躍的爐火上前后顛著，燃著的煙頭裊裊散著霧氣。

林越和同事忙得暈頭轉向，在全國各地尋找生全降解植纖維制品廠家，對比參數和本。紙制包裝不耐水、不耐油，易變質，而且還不好加熱。最終定下來，用紙餐盒而非紙包裝袋。于是開始新一的通，對比，好不容易定下來福建一家用甘蔗渣生產環保餐盒的廠家，王闖又要求，盒覆也不得用塑料材質。遂又遍尋全生降解薄之類的生產廠家，不但要求環保，還得高阻隔、易開啟。累到面無人，終于初步定好包裝，王闖又發指示，要打造全環保概念，連冷鏈流也要環保，于是又尋環保冷鏈保溫紙箱……

林越可算是見識到王闖極致的做事風格了，會用鞭子得你連滾帶爬，三步并作一步地往前沖，不知不覺中長得極快。林越覺得自己都快半個包裝材料學專家了，學廣告出，原與這行不搭界，然而人在江湖，有時順勢而為，有時當逆水行舟。未知固然帶來恐懼，更帶來驚喜。并且隨著對環保包裝的深了解，林越就越佩服王闖，的嗅覺真是靈敏，永遠領先時代半步。要不是那一場車禍，王闖早已在預制菜行業搶得先機。

許子軒又發了幾次微信，要求見面詳談。林越一來的確太忙，二來沒有心思，于是都拒絕了。許子軒有天發瘋一樣打電話，掛了又打，掛了又打，林越不得已跑到樓梯拐角接了。許子軒的口氣著哀怨，問難道真的要我父母親自向你道歉你才肯回頭嗎？林越一聽到他父母就生氣，冷冷說不必，我再也不想和他們通了。

許子軒道：“那到底為什麼，你不肯復合？”

林越微信震個不停，那是不同的客戶發來的信息，林越一一回復著他們，這邊許子軒還在嘮叨個不停。林越終于忍不住了，理完工作后，回答：“我想清楚了，我不適合結婚。”

許子軒沉默，半晌冷笑道：“你只是不想和我結婚吧？”

林越不想糾纏：“隨你怎麼想。”

許子軒在那頭突然失控了：“你不想結婚，為什麼和我談了三年，為什麼同意訂婚？我是你的實驗品，是你生產出來的預制菜小樣？你據我這個小樣，來調試你婚姻的正品？”

林越也火了：“好，許子軒，我告訴你，我要的婚姻正品，就是你家務全包，你同意嗎？”

許子軒啞然，林越果斷掛掉電話，雖然緒仍在激烈起伏，卻又惦記著即將要開的月例會。張了張，臉，把因吵架變得扭曲的臉調整正常模樣，又試著笑了笑，表正常地走出樓道。從上個月開始，王闖每周都來公司上兩天班，正在恢復往日的工作節奏。一來，林越明顯覺公司所有人的弦都上了。自己全力以赴都不夠呢，還有心思管許子軒怎麼想？

大會議室人坐得滿滿當當，王闖端坐主座，寧卓王旭分坐桌子一邊。王旭做著寡淡如水的開場白，林越想著一會兒要匯報的容，喜憂參半，他們終于談定了一家使用97%的可持續紙張來源生產紙箱的廠家，至此王闖的要求全部完。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王闖會滿意，自己能力又提升了，王闖像個大功率榨油機，不把員工的潛能榨干到一滴油不剩不罷休。壞事是如此一來王闖可能會高估他們的潛能，認為提出多刁鉆的要求他們都能滿足，不如下一次把要求再提高一些，也許還能從他們上再榨出油來……

王旭正說著，忽然有人敲門，是前臺小妹，手里拿著一個封的牛皮紙袋，說有客戶送過來的，一定要當面給王總，并且要立刻看，和公司的業務息息相關。

小妹走出去，王旭遲疑了下，道：“不會又是哪個自和我們過不去，送來資料想敲詐我們吧？還是拆開看看。”

王旭說著，撕著檔案袋。牛皮紙太結實，不好撕，一用力，袋子被扯破，里面的東西掉出來，灑落一地。幾個員工趕起，幫著撿起來。一看，大家的臉都變了。林越坐在比較遠的地方，看著像是一疊照片，但不知道是什麼容。見寧卓拿過照片，看了看，眼睛瞪大，又搶過旁邊人手中的照片，臉越來越難看。王闖也看到照片了，臉沉了下來。大家探頭看著，雖不知道是什麼，也知那必是和寧卓有關，林越看到所有照片上的人好像都是寧卓。

王闖厲聲道：“給我收起來。”

幾個員工一時遲疑，不知把照片放到寧卓面前還是王旭。

寧卓道:“放我這兒吧。”

大家把照片放到他面前，寧卓眼睛沉地盯著對面的王旭。

寧卓道：“王旭，你到底想干什麼？”

所有人愣住，王旭道：“什麼意思？”

寧卓道：“這照片你哪兒弄來的？”

王旭愕然，雙手一攤：“這是前臺送進來的，和我有什麼關系？”

寧卓沉默，努力消化又一次為眾矢之的的痛苦，掂量發的代價。但理是如此弱小，才剛冒頭，就讓他突然起，腳踩到椅子上，跳到桌面上，跟著縱一躍，像頭野狼一樣惡狠狠地撲向對面的王旭，連人帶椅子把他撲倒在地。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眾人驚著，一時不知所措。寧卓牢牢地在王旭上，揮拳不休，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很久很久以來，他就想這樣，一拳一拳地打在王旭的臉上了。他蓄了太久的力，每一拳都特別有勁兒，發狂地要把那些圍繞著他的無窮盡的流言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