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微微低著頭，雙手十指叉放在桌上。

他從口袋里出一包老舊的煙，沒有打火機，就這樣含著煙，巍巍地拿起了筆。

筆尖頓在紙面上，遲疑了許久，只寫了一個“容”字。

江鹿看著他，淡淡抿：“你不用擔心，這張紙的容，只有你知我知，你如果不相信我，這張紙寫了你自己撕碎吞掉就好。”

陳峰看著，將信將疑的，但他心里對江鹿是有激與信任，初見時對他的善意，深深還在腦海里。

陳峰寫了一行字：【能不能救我。】

江鹿默然看著，手指收：“面對容遲淵，我是真的沒有多勝算，都是在賭，只不過今晚賭輸了，我很抱歉，如今你落到他手里，我沒辦法救你。”

陳峰沉默了片刻，然后沖江鹿擺了擺手，紙上寫：【不用對不起。】

然后他又寫：【請你幫我轉達給容遲淵，我想見一見我兒子，哪怕最后一眼。】

江鹿盯著那行字，深深吸了口氣，只覺有酸在心尖彌漫開。

逃亡十余年，他換過無數的份和姓名，大概從沒忘記過，自己是一個父親。

“好，我會試圖勸他，但是不功，我不能跟您保證。”

陳峰彎一笑，出一排黃牙，他寫：【只要是你的請求，他就會答應的。】

江鹿不以為意，笑了笑：“陳子安是個好孩子，有自己的小格，長得又高又俊，績也非常拔尖。”

陳峰沒想到會突然說起這些。

傾湊近，貪地聽著江鹿的話，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江鹿的描述下，他一雙濁眸竟緩緩蓄水汽。

模糊的視線里，仿佛能看見那個斗志昂揚、意氣風發的年。

就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

江鹿看著他慢慢捂住自己的臉頰，緩聲說：“所以，您要爭取活下來的機會，重新見到他，和他父子相認。”

陳峰也不知是哭是笑，嗓音嗚咽，地用力點頭。

江鹿看一眼墻上的時鐘，將椅子往前移了移，指尖點著紙面：“時間不多了，請您繼續寫完這個名字。”

陳峰重新拿起筆，這一次，他十分堅定，提筆寫下了一個名字。

寫完后，他將紙張轉到江鹿面前。

江鹿平靜看著上面的三個字：容時政。

擱在桌角的雙手，一點點蜷。

陳峰繼續快馬加鞭，寫出了當年的過程。

【20年前，容氏負責的工程出現嚴重質量問題，導致一座育館坍塌，喪生了二十多人。這事被容時政了下來，你哥介調查，被容家三番五次警告，最后，容時政把我推了出去，用我的兒子威脅，讓我制造一場車禍。】

寫到這，他的手在抖，江鹿的也在微微發抖。

陳峰深吸口氣，在抑著涌的緒：【他承諾我，如果我能活下來，就放我一條生路。我拼命活了下來，他卻三番幾次派人追殺我，割掉了我的舌頭，我勉強逃出來，亡命天涯。】

提及容時政，他眼睛里蘊著深深的怒火，肩膀發，涌。

江鹿將他寫得歪歪扭扭的紙疊起，放進口袋，看一眼所剩無幾的時間：“明白了。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些。”

陳峰看著，又提筆在紙上寫：【對你哥哥造的傷害，我很抱歉。】

江鹿盯著那紙上的容，心臟卷起一片深深的疼痛。

陳峰作勢要將那張紙條也塞給，江鹿卻驀然站起，任那張紙飄在地上。

陳峰愣著看向。

“無法原諒，對不起。”江鹿站在影布的房間。

陳峰閉上眼睛低著頭，一言不發。

“但即便如此，罪大惡極的是容時政，不是你。”

江鹿微微彎一笑，“失去親人的疼痛，我不希讓陳子安也和我一樣會到，他還只是個孩子。所以容遲淵那邊，我會去幫忙勸說放過你，但這不代表我原諒了你。”

陳峰緩緩抬起頭，眼神熱切地看著。

“如果真能留下一條命，就自己去自首吧，償還你多年的罪孽，讓我哥哥在天之靈也能得到一些安。”

江鹿手掌握在門把上，擰開一條，刺眼燈照亮了慘淡的瞳孔，“陳先生，再也不見。”

房門關上，隔絕掉里面抑沉黑的氛圍。

江鹿背靠在門板上，緩緩地落在地上。

真相和趙田靜所說的并無出，簡單殘酷，又讓人倍無力。

坐在那，臉頰埋在膝蓋之間，深深闔著眼眸，手里始終攥著那張紙。

直到一雙男士拖鞋站定面前，筆直的雙彎曲，把的手機遞到面前。

江鹿抬頭看他一眼，輕輕地笑，有點悲涼。

打開手機，給那位記者朋友發了條短信，然后問他：“能放過聞暖了嗎？”

容遲淵沒有說話，只是將從冰涼的地上抱了起來。

江鹿覺到騰空，人被卷一方膛，耳邊是心臟跳的聲音。

容遲淵將放到床上時，低頭一看，自己口已經是了一小塊。

他俯上前，指尖揩去一顆顆滾燙的淚，碎裂在他指尖。

就那樣看著自己，默默地流著淚，低聲對他說：“我想他了。”

“嗯。”他跪在床頭，將抱懷里。

安靜的床榻，的泣聲漸漸在他懷里湮滅，只剩均勻的呼吸。

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只睡了四小時便醒了。

下午坐飛機離開林城，容遲淵不太放心，和特地買的同一程航班。

抵達榕城，乘客陸續拎行李下機。

江鹿卻一直睡在那，毫無反應。

容遲淵察覺到不對勁，三番幾次沒有喊醒，再一的額頭，手指驚人的溫度，滾燙如火。

他臉一沉，立即抱起發燙的子，一路去往醫院。

途中，在他懷里，江鹿里一直說著胡話，喃喃著喊江淮深的名字。

免疫力下降引起的細菌染，醫生說得辦住院治療觀察。

辦了院手續，單人病房，躺在那一睡就是一整天。

再次醒來時，江鹿整個人都有點虛。

睜著眼，蒼白地盯著天花板許久，才發現這是醫院，病服和床單上都印著榕城的標志。

回榕城了。江鹿慢慢爬起來，嗓子疼痛難忍，這時一杯水遞到眼前。

有些艱難地看著那悉修長的手指，接過，悶頭喝了好大一口。

遞給水的那只手，沾著些水杯的溫度，上的額頭。

男人溫淡的聲音說：“退燒了。”

江鹿思緒清明了些，依舊頭暈暈的，靠在床頭，手在兜里翻尋著什麼。

“在找這個？”

容遲淵手里一張薄薄的紙，里面是陳峰所寫的，關于哥哥生前的一切。

江鹿立刻奪了過去，如視珍寶地握在手里，才覺得心間空的地方，有所填補。

聽說醒了，醫生過來檢查了溫，又看了指標，語氣溫淡讓容遲淵不必太擔心，恢復得不錯。

醫生離開后，容遲淵拿了一個護腰枕，墊在江鹿的背后。

俯時，聽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問：“能不能不要再害人了？”

容遲淵的作停頓了下，平和泰然：“你說陳峰？”

江鹿知道他是明知故問：“你也是當父親的人，能不能不要做這種事，哪怕，是給小雨點積福報。”

容遲淵沒有說話，起給掖好了被角，往門外走去。

江鹿只覺急火攻心，好言好語都沒有用，他在背后用力喚著他的名字：“你們害死我哥還不夠，還要殘害多個家庭才滿意！”

他腳步沒有停留，一點點消失在門外。

江鹿沉了口氣，閉著眼睛，緩著氣息。

不一會兒，又是一覺沉沉地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的難逐漸褪去。

半清醒半模糊之間，覺到有一雙格外熱切的視線，在看著自己。

江鹿皺了下眉，緩緩睜開了眼睛，

“容蕭予。”

頭頂一道嚴肅的聲音落下來，小視線了。

規規矩矩地回到爸比邊：“報告爸爸，媽咪剛才眼睛了，好像要醒了呢。”

容遲淵幾日守著沒睡好，臉上難掩的倦意：“去把你媽起來喝藥。”

“好的，爸比。”

容蕭予接重任，走到床前唱兒歌似的：“媽咪醒一醒，該起床吃藥啦，我是小雨點，滴答滴答，掀你被子啦。”

“……”

江鹿慢慢起來，疲倦地看著他，眼睛里逐漸出喜悅，“寶貝，你怎麼在這？”

兒子的腦袋，只覺欣喜：“媽咪還以為在做夢。”

他二二地回答：“爸比帶我來的，說媽咪生病了，見到我病就能好。”

小雨點學大人的模樣，抱著的額頭，用自己的額頭一。

嗯，溫度正常。

聞著媽咪上的味道，小雨點忍不住“啵唧” 一口親在臉頰上，像甜甜的面包。

江鹿笑了。

容蕭予摟著的脖子，好喜歡和媽咪：“媽咪，你喜歡我親親你嗎？”

“喜歡啊。”

“那我再親親媽咪的右臉頰好不好？”

小雨點果凍小撅起來又要朝媽咪過去時。

忽然子一騰空，后頸服被一只大手拎起來，扔到一邊。

容蕭予捂著小屁：“哎喲喂，屁被你摔兩片嘞！”

“你的任務完了，一邊涼快去。”那罪魁禍首占據了小雨點的位置，坐在床邊淡淡。

深冷的氣息覆了下來，藥喂到江鹿邊。

江鹿看見他，剛才對兒子的笑眼，頓時淡落了下來。

但還是乖乖張，服了一碗藥。

容遲淵紙在側了：“穆堯說過會來看你。”

“哦。”

江鹿戒備的眼神松下來，看他一眼，“那你還不走？”

容遲淵笑容有點冷，“見到他你就歡喜，我在你就哪都不舒服。”

江鹿覺得他的話好笑，勾了勾：“嗯，你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

他也不說話，沉默著起，隨手把碗洗了，披上外套，把窩在沙發上的小雨點一手扛起。

心里著火，力度也有些大：“走了。”

兩條小撲騰著：“爸比，我們去哪——”

“回家。”

“我不回，我還要跟媽咪——”

屁上挨了一掌。

容蕭予伏在男人肩頭，覺到他緒不好，每塊都散發著氣，沒敢說話。

醫院門口，穆堯的車正好抵達。

后座一抹天藍小子的形，絨絨長發扎兩辮子，安安靜靜看著窗外。

“穆叔叔，我們可以進去看媽咪了嗎 ？”

穆堯解開安全帶：“嗯，你先在車上坐著等我，過會兒我來接你進去。”

小紅豆十分乖巧：“好的穆叔叔。”

穆堯跟江鹿打電話，確認容遲淵離開了，又問想吃點什麼。

“粥是嗎？我知道醫院旁邊就有一家，好，我買了就跟小紅豆上來看你。”

穆堯一邊接電話，一邊朝后的粥鋪走去。

小紅豆蜷著雙在座位上，看著玻璃窗外人來人往的世界。

然后一個長高大英俊的男人，突兀地映視線，冥冥之中，目就被牽引著走。

小紅豆趴在窗戶，發現那個英俊叔叔肩上還扛著一個小不點。

看起來，似乎和一樣大。

這麼大年紀了還要他爸爸扛著走嘛？

小紅豆想，有爸爸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嗎？

驀地，那被扛著的小家伙口袋里掉落出一顆糖。

男人每走一步，小男孩口袋里的糖就跟下雨似的，掉啊掉，掉了一地。

而兩個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

小紅豆驚訝地捂住小，連忙打開車門，小子在一道道人影中穿梭。

像采蘑菇的小孩，撿起一顆顆的糖，有好多外國的巧克力，一看都是很貴包裝紙，小紅豆吃都沒吃過。

小心攥在手里，然后朝著那個長叔叔跑過去。

“糖，等等，你的糖！”

那位長叔叔實在走得快，遒勁筆直的雙，凌厲又迅速，兩條小短怎麼追得上？

拼命追逐，畢竟媽咪說過，撿到東西就要還，哪怕是一分錢。

小紅豆呼哧呼哧著跑上前，一把抱住男人走的。

容遲淵正和兒子在說著昨天數學的錯題，字句分析著。

忽而，就覺上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皺皺眉，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