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50 是真的
chapter 50
隔天清晨, 唐納言照例起得很早。
他換上服去跑步,繞著公園跑完幾圈,回來洗澡。
換好上班的服, 他推開臥室的門, 走進去, 裏面黑漆漆的,莊齊還睡得正香。唐納言坐到床邊, 撥開額前的頭發,溫地印了一個吻, “我去上班了。”
莊齊迷迷糊糊地嗯了聲,“早點回來。”
他開車出去, 小區門口出了樁事故,雙方爭執不下。
唐納言小心地繞開了,一到辦公室, 開了電腦,先把昨天簽收的文件整理了一下, 分門別類放好。
十點集團開例會前, 他要把這些都送到夏治功桌上。
今天這個會,別的事都不重要, 最關鍵的一項, 是要宣布他的調令。這件事已經瞞得太久,中間又一波三折, 差點了場空歡喜。
但夏治功非得鋪墊半天,正事說完了,又開始談他十七歲參加工作,是怎麽樣地發進取,半工半讀地上大學, 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底下聽得打哈欠,付群往唐納言這邊靠,“這幹嘛呢?把例會當他的個人勵志宣講了?我部門裏還一堆事,誰有空聽這些。”
唐納言擡著一支筆,笑說:“就聽吧,難得他不罵人。”
“也是。”
到最後,那一張薄薄的紙念完,唐納言都沒什麽反應,很坦然地出去公示。
走出會議室時,邊的幾個部門負責人紛紛道喜,他也只點頭回禮。
夏治功看他這麽平靜,笑了下說:“就沒見過你這麽得穩瓶兒的,好像跟你沒關系。”
唐納言說:“可能最近太忙了,有點累。”
“抓時間接工作吧。”
“好的。”
唐納言對莊齊起了疑,是在午休時間過去後的兩小時,發出去的消息沒人回。
再怎麽睡,也不可能睡到下午還不起來。
他打電話給左阿姨,問莊齊醒了沒有。
左阿姨說:“醒了呀,一早就起來了,拖著個行李箱出了門,我問去哪兒,笑了笑沒有說話,上了輛車就走了。”
唐納言心裏的覺很不好。
小齊很獨自出行,按那個子,打算去哪裏玩的話,早憋不住就說了,怎麽會臨時要走的?
他掛了電話,想了想,還是撥給了葉靜宜。
小姑娘一句話就澆滅了他所有的僥幸。
靜宜吞吞吐吐地說:“納言哥,......去國留學了,今天的航班,都.....都已經起飛好久了。”
唐納言幾乎懷疑自己的聽力,“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這是不可能的。
永遠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他那麽乖巧的妹妹,昨天晚上還黏在他上吻他,今早出門還讓他早點回家,怎麽會跑去國!
隔著手機屏幕,靜宜都被那份地山搖的威勢嚇到,哆嗦地說:“是真的,那天就和我道過別了,讓我別告訴你,說不會再回來了,就......就是這樣。”
“還不回來了?”唐納言聽後,在那樣心緒翻湧的怒氣下,竟然還恍恍惚惚地笑了。
他額角青筋暴起,生氣到了極點,反而一連說了幾個好。
弄得葉靜宜都以為他神志不清了,趕說:“納言哥,你自己當心點吧,我掛了。”
長大了,真是長大了。
都能籌劃這麽周全的事了,瞞他瞞得死死的,自己心裏打定了主意就走,什麽都不留了。
那他呢?他怎麽辦?
自己先要來他,把他弄得神魂潦了,又頭也不回地消失,留下他一個人。
是不是以後都要獨自待在漆黑的夜裏頭,對著天邊那一盞再也亮不起來的月,就這麽孤伶伶地站在窗邊盼著、想著,回憶他們抵死纏綿過的那麽多日日夜夜?
唐納言從未到如此灰心、無又痛苦。
他做錯了什麽,需要給他下這麽重的一道罰?
那天在病房裏,不是很嚴肅地告訴過,不許離開他的嗎?
為什麽答應了他又反悔!為什麽要這麽任?為什麽就是不聽他的話!
唐納言猛地擡頭,一氣之下,把手裏的筆狠狠擲了出去,砸在雪白的牆面上,四分五裂地掉了下來,白末簌簌地落。
他口劇烈地起伏著,雙手疊在一起,撐在他的額頭上,閉上眼睛,安靜明亮的辦公室裏,只聽得見他重的呼吸。
平靜了一陣後,他拿上車鑰匙出了門。
唐納言把車開回了西山,怒不可遏地進了帽間,瘋了一樣把櫃門通通打開。
左阿姨追上來,焦急地問:“有什麽問題嗎?唐主任。”
唐納言冷冷地看了一眼,目森然。
左阿姨被他嚇著了。
這個年輕人歷來穩重,說話時很勻緩,一副儒雅隨和的外表,對也很尊重。
也許家裏出什麽事了吧,他才會這麽失態。
左阿姨沒多問,掩上門走了。
唐納言檢查了一遍,常用的大箱子不見了,服倒是沒帶很多,包只背走了喜歡的那個,這是輕裝上陣啊。
再去翻保險箱,裏面的份證、護照,所有的證件都消失了。
他又走到的書房,試圖找到莊齊留下的蛛馬跡。
唐納言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翡翠鐲子,它就那麽無人問津地躺在楠木桌上,日頭底下綠得發亮。
跟他一樣可憐。
都被它的主人給拋棄了。
他走過去,玉鐲下面鎮了一張小小的紙,上面寫了幾行字。
是莊齊的筆跡,看得出來很趕時間,匆匆寫就後在這裏,書寫十分潦草。
「哥,我就要去國念書,是我很喜歡的大學,也非常願意去。」
「你不是總說,主權在我手裏的嗎?這就是我為你選的結局,你富貴延年,子孫滿堂,好好地生活。」
「這兩年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記在我心裏,相信足夠我回味一生。請原諒我對你這麽絕,不要來找我,我不會同意跟你回去,也不會見你的。」
「從今天起,我就只自己,不再哥哥了,小心,珍重。」
唐納言反複看了幾遍,紙上麻麻的字跡,像他眼眶裏忍了又忍,沒有掉下來的淚。
手上的煙燃到了盡頭,火星燎在他的指腹上,唐納言也不覺得疼,像失去了知覺似的,就這麽用手摁滅了煙頭。
此時此刻,還有什麽比他這顆正在滴的心更疼?
唐納言青著面孔,把鐲子和這張紙一起收在了多寶錦盒中,重新鎖進保險櫃。
也許,它也不用再見天日了。
唐納言做完這些,重重跌坐在書房的圈椅上,他一接一的著煙,仿佛能做的,就剩下這麽一件事了,今晚死了算完。
到後來,暗沉的天籠罩下來,一陣哀怨的夜風吹起紗簾,他被回退的煙嗆了一下,扶著桌子,低低地咳嗽起來。
子孫滿堂。子孫滿堂。
唐納言斷斷續續咳了半天,又癲狂地、輕蔑地笑了,像個神失常多年的病人。
真是小孩子,學了兩個語就用。
知道什麽子孫滿堂?要怎麽樣才能子孫滿堂?
要是一輩子不回來,他就不可能有這些東西了,對著另外一個人,他一丁點興致都提不起來。
他掐了煙,又腳步不停地出了門,開車回了大院。
唐納言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的指間裏夾著煙,搭在車窗邊。
他開著車,不時就遞到邊一口,車子飛速駛進大院時,正上鄭雲州散步出來,他老唐也沒聽見。
鄭雲州站在路燈下,笑著看了一陣,“嚯,現在又那麽不羈了。”
唐納言下了車,大力摔上車門。
院子裏修剪文竹的姜虞生嚇了一跳,“你幹什麽?”
唐納言踏滅了煙,又站在原地點了一,在煙霧渺渺裏瞥了眼他媽,“大晚上的附庸風雅修竹子,你又是在幹什麽?”
姜虞生不敢信自己聽到了一句什麽。
溫文爾雅的兒子,就這麽怒氣沖沖地跟長輩說話,一點禮數都沒有。
“你這孩子......”姜虞生頓了一下,說:“今天吃錯什麽了?要麽不回來,一回來就發脾氣!”
唐納言哼了聲,“我發脾氣算輕的,唐伯平呢?”
姜虞生丟下剪子,急匆匆朝他走過來,“你真是瘋了,對你爸爸大呼小的,理智一點好嗎?”
“理智?”唐納言吐了口煙,莫名其妙地又笑起來,高聲喊道:“我的人都被他弄走了,我拿什麽理智!要不然您個累,現在去一趟國,替我把莊齊綁回來,那我應該能理智。”
姜虞生驚詫之餘,還有些喜出外,“莊齊又去國了,不是保研了嗎?”
剛知道他們倆在一起,堂而皇之地住在西山時,姜虞生氣了個半死。
當天晚上,連聚會都沒臉待下去了,灰溜溜地回家問唐伯平,但丈夫讓裝不知道,說事早晚都會解決的,現在去鬧,只會讓人看更大的笑話。
一開始,姜虞生是不肯罷休的,說:“沒看出來莊齊是這麽個貨,家裏好吃好喝地養著,居然打起哥哥的主意來了。怎麽,打算嫁進唐家不?還想一輩子賴在這裏!”
唐伯平勸說:“不管是怎麽想的,你給我把心思摁住了!你現在罵也無濟于事,反而讓他們的更,更牢牢地抱在一起。你也是打年輕過來的,這點逆反心理還不懂?再說你兒子,你今晚去欺負他的心上人,明天他就要翻臉不認你了。”
姜虞生說不可能,“那是我的兒子,我還不了解他,他什麽時候跟人翻過臉,再和氣不過了。你就是跟他胡攪蠻纏,他也能笑著和你講理。”
“那是老黃歷了,夫人。”唐伯平搖著頭,笑說:“他現在被迷了心竅,早不是你從前那個周到的兒子,他連自己的前程都可有可無了,哪還會認什麽父母?眼裏只有他的心肝兒,只有他那個妹妹!”
在此之前,姜虞生總不敢盡信丈夫的話,認為他言過其實。
一個人再怎麽變,打小養在骨子裏的格是改不了的。
但現在由不得不信。
唐納言了另外一個人,他在長輩面前舉無禮,言談間更不見半點敬重,連一個頭小子都不如。
聽見保研兩個字,唐納言又火大地罵:“倒是想安生過日子,但你們兩口子能讓在京裏讀研嗎!這不就把給走了?”
這麽大的聲響,路邊走的鄰居,院其餘的工作人員,已經把目了過來,都豎起耳朵聽著。姜虞生慌忙去拉他,“你給我進來,在外面大喊大。”
唐納言被大力推到了裏面。
他連換鞋也懶得,手心裏掐著一煙,就這麽筆直地站著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直到唐伯平出了書房,看見兒子時兇了一句,“沒規矩的東西,你這麽盛氣淩人的,是要找誰的麻煩?”
在門口拉扯了一陣子,唐納言也肅靜了下來,他的臉頰了兩下,冷笑著,大步朝客廳走過去。
唐伯平吹了口茶,他說:“莊齊走了,那是聰明知進退,明白什麽是為好,你還不如懂事。”
“都到這個份上了,爸爸還要講這些冠冕堂皇的空話,您什麽時候也說一句真話我聽聽?哪怕是一句呢。”唐納言往沙發上一坐,十分不屑地勾了下角,看著他父親說。
唐伯平仍平心靜氣,“這就是真話,為你好也為好的真話,你現在不明白,等將來就會答謝我了。”
唐納言點頭,“我真是不如爸爸啊,手段差遠了。要不然,您也告訴告訴我,是怎麽把小齊騙去國的,將來別人家到這種事,我們也好出個主意,您說呢?”
“再說一次,是自己要走的,你問我沒有用。”
亮如白晝的花枝水晶燈下,唐伯平坐在沙發上,神安泰地喝著茶,仿佛真的和他沒一點關系。
唐納言瞧了他一陣,猛地站起來要走,“好,那我去國找,問清楚再回來。”
“你給我站住!”姜虞生在旁邊拉住兒子,“你瘋了是不是!你能去那邊嗎?”
唐伯平放下茶杯,“你讓他去,不就是回來隔離審查嗎?他又不在乎,反正他什麽都不要了,就只要他妹妹。你看他一無所有地去,莊齊肯不肯出來見他,還會不會跟著他!”
唐納言的背影晃了下。
他突然仰起頭,從左到右環顧了一遍這個家,古堆陳,典雅雍容,明亮虛敞,木雕花紋裏流出歲月的痕跡,燈下泛著溫暖的暗黃。
但這個地方哪裏有一點溫可言?
他突然覺得好累,好像再走下去也就這麽點意思了。
那一刻,唐納言恍惚聽見青銅鐘響,圓木磨的鐘椎鈍鈍地一敲,敲響了他既定而絕的命數。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生命澤,在某一瞬間迅速地灰暗下去,回到了兩年的模樣。
不,他也堅決地回不去了。
他沒那麽大的忘,也不能睜著眼睛騙自己說,這兩年的恩不曾發生,妹妹只是按部就班去讀書。
唐納言背對著他,“爸爸,我們都記住今天吧,如果未來哪一天您納悶,我怎麽變了另外的樣子,你就把這一段翻出來,好好地、仔細地回想一遍,因為這都是拜你所賜。”
“你嚇不到我。”唐伯平也站了起來,教子的語氣相當嚴厲,“但確實應該記住今天,并不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人,而為你的事業邁上了嶄新臺階,明白嗎!”
唐納言微微搖了下頭,他和這個被功名二字浸染了的,一都寫滿了算計得失的勢利人,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
他沒有再講話,擡出了這個門。
幽深黑夜裏,院中養著荷的幾水缸中,已是翠減紅衰、花葉枯敗,連一清雅的香氣也沒有了。
路上已經沒有多人,連蟬鳴也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整個大院陷了一片死寂。
這裏不像人住的地方,倒了一個下巧功夫搭起來的戲臺子,每個人流地墨登場。今天看這家的熱鬧,明天瞧那家的新鮮,鑼鼓喧天,故事永遠也不會停,總有那麽多流言要傳。
莊齊出走的理由中,很難說沒有這些外因,這或許還是唐伯平對的威脅裏,起了關鍵作用的一環。
唐納言擡起頭,了天邊翻湧的烏雲,眼眶酸得厲害。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莊齊不是在和他開玩笑,真的走了。
他走下臺階,在這個變得凄清孤苦的世界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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