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 63 要下雨了

chapter 63

夏天的夜晚好像總不了蟲鳴。

但萬和的園子靜得不得了, 東邊的朱紅欄桿旁，出一樹純白的梨花，在昏暗的夜裏落著雪。

蔣潔和兒是一起來的。

路上就對莊齊說：“你怎麽連這個事也答應他呀？到時候誰去和他父母代？”

莊齊垂頭喪氣的, “我也知道不太好, 可他當時撲通就給我跪下了, 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麽項目，就這麽吸引他。”

蔣潔也嘆口氣, “算了，一會兒你不要說話, 讓朱年自己講，到時候我去和他媽媽說, 這都是你兒子的主意。”

走在蔣潔邊，擡手撥開一柳枝，“夏伯伯沒在家啊？”

“在家。他是不會來的, 也瞧不上小朱。”蔣潔了解自己的丈夫，這種瞎幫忙的事從來不摻和, 開玩笑, “你要和唐納言訂婚，他肯定打著領帶來。”

莊齊低了下頭, “那也不是沒可能啊。”

蔣潔停下來, 轉過頭看著莊齊那雙水潤的眼睛，“你的態度變了, 為什麽？”

莊齊說：“那天在他家換服，出來的時候到唐家伯母了。我聽見他媽媽在罵他，罵得那麽順口，一聽就不是第一次發難，也不知道這些年, 他都是怎麽忍過來的。”

“這就讓你心疼了？”蔣潔笑著問。

莊齊搖頭，撥了下被撣到臉上的頭發，“不是心疼，是思考。”

“思考什麽？”

“思考我們這段關系呀。”

莊齊仰頭了樹梢，翠綠的葉子被吹得簌簌響，幾只麻雀在風裏立不住，拍著翅膀又落到了地上。

他們之間，一開始是不要當兄妹的，是什麽後果都不計地，把他從一個嚴格的哥哥變親的人，最後依然是劃上句號。

在這份看似由主導的關系裏，唐納言的地位是那麽的被。但從頭到尾，他又是那麽堅定地選擇，一天也沒變過。反而是吵著嚷著要他的自己，來回地猶豫和退。

蔣潔了下的臉，“那你思考出什麽來了？”

莊齊想了想，“心的安定很重要，但也要接生活中偶爾的無序，找到二者間的平衡點。拿我和唐納言來打比方，和他在一起我到開心，但他爸媽有不穩定。”

“聽起來像大徹大悟了。”蔣潔笑說，又談起陳老壽辰那天的事，“其實他爸媽的態度緩和了不，實在拿兒子沒辦法了呀，唐納言那麽樣抱你出來的時候，我就離他們兩口子不遠。”

“他爸媽都怎麽說的？”

按蔣潔的回憶，姜虞生是撇了好幾下的，說這也太不像話。

但唐伯平把的肩膀擰了回去。

他對夫人說：“納言都這個年紀了，你要真是為他好啊，就別管那麽多。這幾年無論我走到哪裏，耳邊都是他這檔子事兒。聽著輿論全往他那邊倒了，都覺著是我們當父母的管過頭，你還要在這個時候開口！”

姜虞生不服氣，“本來也是你把莊齊弄走的，不是管過頭嗎？”

唐伯平語塞了一陣。他也後悔不已地說：“早知道你兒子這麽能熬，鐵了心的要和我們鬥法，能堅持到這會兒都不結婚，當年就算是太爺顯靈推著我，我也不會去把莊齊騙走哇！”

“算了，莊齊就莊齊吧，好歹現在出息了，樣貌工作都面，又知知底的，只要唐主任肯結婚，可別再犟下去了。”姜虞生連嘆了幾口氣，就差念叨阿彌陀佛了。

但唐伯平還是笑，“又錯了，這種話不到你來說了，現在你兒子死纏著人家，不願結婚的是明白嗎？”

姜虞生不能接，重重地把手裏的杯盞一扣，“真是反了天了。”

唐伯平替扶正了，“夫人哪，這兒都是前世的冤債，從古至今，就不見父母犟過子的。沒別的辦法，把姿態放低吧，哪怕是去求呢。”

蔣潔學得繪聲繪，把那份牙關咬碎又無計可施的模樣演得淋漓盡致，母倆一齊笑起來。

蔣潔對莊齊說：“我當時差點沒忍住，唐伯平這個人吧，說也真是，又覺得他有意思。”

莊齊擺了一下手，“算了，朱年都到了，進去吧。”

朱家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一向也主張避世的態度，躲在象牙塔做學問。

像這樣的地方，他們鮮踏足，看起來倒不如蔣潔自在，明明是他朱家的東道，反而是招呼了句，“坐吧，小年應該都點菜了。”

朱年故意說：“我按齊齊吃的點的，你們還要的話就再加。”

“你哪知道我吃什麽？”莊齊小聲地說了一句。

朱年瞪眼瞧，“我點了什麽你就吃什麽，配合我一下。”

上菜前，朱母問莊齊說：“你們往多久了？”

看莊齊愣住了，朱年搶答說：“一年多，畢業典禮上在一起的，之前一直沒告訴你們，蔣老師那兒有我們照片。”

朱父意味深長地看兒子，沒說話。

他轉頭對莊齊說：“剛到新單位去，工作還適應吧？”

莊齊說適應，“一開始的確有點累的，後來慢慢好了，同事們都很照顧我。”

朱母看完他抱莊齊的照片，笑著說：“這畢業服還蠻好看的。”

朱年說：“當然了，面孔生得白，穿什麽都好看。”

“別太過了啊，真也沒這樣往死裏誇的，你有點假了。”莊齊湊到他耳邊建議道。

朱年從善如流地說：“好，我收著點兒演。”

等到衆人吃起來，酒也敬了好幾，朱母又說：“這一來，小年就要去香港了，可能要兩三年才回來，你們打算怎麽辦？”

這一題自然也給朱年。

他說：“反正我們還年輕，等我回來就立馬結婚，莊齊已經同意了。”

莊齊配合地說：“嗯，我不急的，他的事業要，等他回來。”

朱母贊許地看一眼，“好，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蔣潔，你這兒教得好。”

蔣潔要笑不笑的，抿著點了點頭，“是啊，是啊。”

一直站在旁邊的服務生借機上前，把莊齊手邊空了的盤子撤下去。他出了包間，到另一棟小樓裏找到唐納言，把方才席間聽到的複述了一遍，一個字都沒有落。

鄭雲州端著杯茶，聽得津津有味。

而唐納言呢，一只手撐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搭著茶桌，指間豎了一煙，不時在桌上敲兩下，眉頭越皺越了。

服務生說完後，他看著這二位，“差不多......就這些。”

鄭雲州拿了個信封給他，“去吧，辛苦了。”

再回頭看唐納言，紅紗燈下映著一張斯文臉，鏡片背後的目冷靜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鄭雲州狐疑地說：“我怎麽覺得這事兒有點假？蔣老師那麽會算計的，在兒的婚事上一言不發？”

唐納言不不慢地喝茶，“也不一定，可能之前就提過要求了，你怎麽知道呢？”

鄭雲州勸他，“你現在有點關心則了，還是多問兩句。”

吃得差不多了，朱家父母送了母兩個出來。

朱母拉著莊齊的手，越看越喜歡，怎麽瞧都滿意，“齊齊，他去香港了以後，你沒事就來家裏坐坐，來看看我好嗎？”

這怎麽答應啊？

莊齊笑了笑沒說話。

朱年趕進來說：“哪有時間啊，辦公室裏忙得要死。”

連看出端倪的朱父也幫著他們，“年輕人忙，你就別為難了。”

是非之地，蔣潔趕拉著莊齊走了。

眼看著們的影繞過了門前的紅欄桿。

把兒子支去了取車子，朱母這才回頭質問丈夫，“怎麽話也不讓我說啊？”

朱父說：“還說什麽，這擺明了就是你兒子找來蒙咱們的，他是太想去香港了。那天他說出莊齊的名字來我就知道，這本不可能的事。”

朱母不喜歡聽他這樣講話，“怎麽不可能？我兒子差在哪兒了，配不上嗎？”

朱父嘆口氣，“你在學校待久了，不知道這裏頭的名堂，我也是給唐老爺子做了手，登了幾次他們家的門，才打聽到一點他孫子的事，莊齊是他看上的人。嗐，也是複雜的不得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總之啊，兒子想去就讓他去吧，年輕人總是做夢的，我們就裝不曉得。”

朱母氣得跺了下腳，“這都什麽事兒啊！”

回家的路上，莊齊想起朱年媽媽熱的態度，撐著頭對蔣潔說：“下次不管誰來求，堅決不幫了，做了錯事一樣的。”

蔣潔笑說：“我早就跟你講了呀，弄得我坐在那兒吧，也不知道怎麽好，說什麽好像都不對。”

到了胡同口，莊齊下車，站在路邊說：“要下雨了，您早點回去。”

天還不算晚，吹著夜風走回去，槐樹下還有大爺在納涼，路燈照在老屋子的瓦檐上，出歲月沉澱下的安寧。

莊齊推開門進去，走到前廳時被嚇了一跳。

皎白月從開著的窗戶裏投進來，將一道瘦直的人影落在地毯上。

唐納言背對著站在窗邊。

他在煙，白的煙霧朦朧了他的廓，只看得見指間跳的星紅火點。

莊齊也沒開燈，把包放下，朝著他那邊坐在了茶幾上，“爺爺好點了嗎？”

“好多了，你要想去看他的話，明天去吧。”唐納言說。

莊齊點了下頭，“你看起來瘦了一點兒，最近很累吧？”

唐納言這才轉，隨手把煙掐滅在了花盆裏。

他走過來，聲音啞得像咽了把沙子，“還好，不如莊小姐忙，都訂婚了。”

和誰訂婚？他不會是在說朱年吧？這麽快就被他知道了嗎？

莊齊反應過來後，笑了一下。

心想本來就是假的，但他這麽老遠趕來吃醋，再逗他一下好了。

一只手撐在茶幾上，“對啊，小朱要去香港了，先把婚事定下來，我們也接這麽久了，給彼此覺還不錯。”

夜濃重，沒開燈的客廳裏，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表，莊齊只覺得他走過來時，影子像樹蔭一樣攏住了，唐納言也如古樹般沉默。

靜了片刻以後，聽見唐納言音沉郁地開口，“長大了，小齊，連自己都騙。”

莊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俯一把掐住了下，“覺還不錯？有多不錯，比我們還不錯嗎？你忘了你那天得多大聲了，幾天不見你就和別人在一起！那我是什麽？”

手心裏薄汗涔涔，睜著一雙眼睛和他對視，“你是我哥哥。”

“誰是你哥哥！誰他媽要做你哥哥！”唐納言驀地擡高了音量，他喊道：“莊敏清早埋到土裏去了，他沒給你留下什麽哥哥，反正我不是！”

他好嚇人。

莊齊蹙著眉心向他。

這還是唐納言嗎？

他一向有涵養，也有雅量，什麽時候罵起話來了，從來沒聽過呀。

莊齊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裏憑空生出一破壞來，想讓唐納言發得更徹底。攥了後的茶幾，像小時候那樣他，小心翼翼地說：“可是大哥哥，我總要嫁人的。”

火星子冒得太久，唐納言幾乎一下就被點燃了，他的氣息近了莊齊的臉，咬著牙反問了句，“那為什麽不能是我？”

莊齊以為他就要吻上來，側了側臉，“因為......”

唐納言一聲高過一聲，“姓朱的算什麽東西！你腦子裏在想什麽他能知道？他才和你接過幾天，你一天能有五百個緒變化，那小子連個零頭都把握不住！你說，你怎麽不知道選我呢！”

暗夜裏，烏雲在迅速地聚攏，沒過多久，天邊炸響了一聲雷。

不知道是被雷嚇到，還是被頭頂的唐納言嚇到，莊齊瘦削的肩膀抖了下。

唐納言也醒了，了一眼被風吹起來的簾子，閉上眼緩了緩。睜眼時，他又像換了個人，拍了拍的後背，“別怕，是打雷。”

莊齊輕聲說：“嗯，你去把燈開開吧。”

唐納言走過去摁開燈，又手把兩面窗子關上，拉了窗簾。

見莊齊還坐在茶幾上，他又踱步走向，站在面前，閉起眼，大力摁了摁眉骨，再扶著的手臂，坐在了前頭的沙發凳上。

唐納言握住，大拇指指腹在手背上挲了一陣，開口說：“剛才我太兇了，沒控制住緒，對不起。”

“沒事，我最近都已經習慣了。”莊齊小聲說，“您現在不同以往了，有點脾氣很正常。”

唐納言聽笑了，“胡說，你不氣我，我在你面前哪有脾氣，有過嗎？”

莊齊搖頭，“沒有。但你今天發火沒必要，因為事就不是那樣。”

“那是哪樣？”唐納言擡起眼皮看，“又在騙我？”

嗯了一聲，陸陸續續地把事說了一遍，邊說邊看他的臉。最後，莊齊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就是這樣，我故意氣你的，誰知道你那麽當真，早知道不說了。”

唐納言大力著的指骨，像洩憤似的，“好玩兒嗎？那麽重的助人節啊，萬一這小子賴上你了呢，你怎麽？”

“不會的，人家都要去香港了。”莊齊說。

他揮了下手，“算了，不要說他了，我給你看樣東西。”

唐納言拿出個信封來，到了手裏，“打開。”

莊齊乖乖照做，“這是什麽東西啊？“

從信封裏抖出兩頁紙，看了個擡頭就嚇得丟給他，上面寫著——“辭去職務申請表”。

唐納言從懷裏撿起來，“你再看看落款時間。”

莊齊抖著手去看，是在去年夏初的時候寫的報告，那會兒還沒打算回國。

仰起臉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唐納言夾起那頁紙說：“這份報告，還有申請表，早在一年前我就寫好了，當時我認為你讀完書，依然不想回來，準備辭職去國找你，因為手頭上幾件事沒辦完，就先擱在了桌子裏。但沒想到，你突然又回國了。”

莊齊吸了吸鼻子，“我回國了，但還是躲你，你好難過。”

六年前天真地認為，只要這一走，他們便再無相見之日了。會用功讀書，畢業後報複地過著囫圇散漫的日子。把世界各地的風景都看一看，再也不考慮結婚這種俗事了。

而唐納言呢，事業扶搖直上自不用說，很可能在走後的三四年，就已經被家裏催著結了婚，娶一個溫婉端莊的大家閨秀，那樣才配他溫和的秉，然後他們會生一對孩子，圓滿而世故地活著。

但從來沒想過，原來只有五年，這是唐納言定的期限，讀完書還不回來，他就要辭職找過去。

放棄了唐納言，唐納言并沒有放棄，只是看著胡鬧而已。

想到這些，莊齊忽然覺得眼眶泛酸。

唐納言點頭，“對，但我知道你是擔心會影響我，現在這麽久過去了，你還覺得你對我有壞影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