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有人刺殺你?”郗符眉心驚跳, 下意識握住謝瀾安的胳膊,“這又是幾時的事?”
朝臣們聞言也懵然相覷,一時分不清真假。
謝瀾安今日上朝真可謂有備而來, 先諫寒人取士, 是擲在太極殿上的第一聲驚雷, 再牽扯上子參考, 是第二聲驚雷, 眼下忽又自曝遇刺, 則是第三次駭人聽聞了。
王翺臉猝不及防地一沉,皇帝口問:“卿何時遇險,怎未聽你提及,可有傷?刺客可有抓到?”
謝瀾安輕擋開郗符手臂,道:“刺客已服毒自盡,現有證。”
文臣堆裏的辛筠總算等到這句話,神一振。
史臺事先也并不知中丞今日會在朝上作驚人語,方才所的震驚與其它臣僚一般無二,然而卻知道此刻是中丞大人用他們的時候了。
辛筠當即側出一步, 立在中道上,聲音洪亮道:
“啓稟陛下, 殺中丞的箭支經大理寺鑒定, 與去歲殺太學生楊丘的箭支相同。陛下可傳證。臣以為此事說明, 兩件案子的主使者為同一人, 且不是京城外的勢力。
“當初庾氏全族下獄審問時, 庾奉孝連謀逆罪都認了,卻不認殺太學生這一宗。以當時太學門前的形勢看,庾氏要抓人,也確實無需放暗箭。由此論之, 背後的主使者,必是想激化外戚與清流之間的矛盾,那麽他必然既不屬于外戚,也不屬于清流,那麽,誰有這等機,誰便有傷害謝中丞的嫌疑。”
郗符皺眉頭,將目投向王翺。
“你們扯東扯西地在說什麽?”王道真沒想到他們久查無果的事,會被謝瀾安當廷道出,但聽到刺客已死,心又放回了肚子,他打斷辛筠,“現今在說子參加會試不合規矩的事!”
“嗯,我的命不怎麽值錢,所以王司馬不以為意,”謝瀾安應了聲,環顧四周,“但前任吏部尚書洪養元家中三口老小的命,也不值錢嗎?辛大人!”
“是。”辛筠應聲,“中丞大人鞠躬為國,命自然是值錢的。下得知長遇襲後,不敢怠慢,督促大理寺調查,協理卷宗時便發現,除了上述發生的兩起箭刺案,原來在修平元年,還發生過一起案件。當時尚是太後聽政,時吏部尚書洪養元曾上啓,瑯琊王氏在朝中門徒甚廣,王翺為丞相,其子為揚州司馬,當年九品選朝者有王氏門生三十人之多,似有不妥。此事當時決議無果,結果不出一月,洪尚書的夫人陪同婆母上山敬香,所乘馬車翻下山崖,洪尚書的妻與高堂三條人命就此湮滅。”
朱史目視丞相接著說:“陳宗舊卷上,有塗抹仵作記錄的痕跡,原記錄洪夫人口之傷,不似崖下樹枝貫穿,而似箭傷,而且是一箭穿了洪夫人與護在懷中兒的心髒!可不知為何,當時以意外結案。不久後,洪尚書亦告病辭,越年郁郁而終。
“敢問丞相,如果此事真是意外,為何要改傷遮掩,當時的大理寺卿,也是您老的門生吧?”
“朱史疑心此乃老夫所為?”王翺從容自若,“證據呢?就憑你們幾句模棱兩可的猜測嗎?”
他冷冷看向謝瀾安,“提議寒人科舉,和遇刺案件是兩件事,謝中丞攪在一起說,不過是意圖混淆視聽!”
“不,這并不是兩件事啊。”謝瀾安理了理袖擺,角流一縷譏誚,“我現下懷疑有人涉嫌刺殺朝廷命,那麽此人的話便不足取信,在三司查明真相之前,于公于私,這人都不該再參與朝議了。”
——原來這才是的目的,想封住老夫的口!王翺恍然大悟,喝道:“小兒空口無憑,你道涉嫌便涉嫌嗎?”
謝瀾安不理他,“竹客。”
辛筠執笏再次向南面深揖:“陛下容稟,下查找舊卷宗時,事有湊巧,還發現了些旁的東西。”
他偏頭示意,史臺的文吏出列,手捧一疊劄子跪呈皇帝,辛筠道:“此為符安至修平年間,庾太後主政時,王丞相批紅的兩省文書。”
王翺神現出片刻迷茫,繼而瞿然沉。
什麽事有湊巧,本就是奔著這個去的吧?郗符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出一聲“高”,意會了謝瀾安的意圖。
衆所周知,庾太後兄妹把持朝政時,朝中無人豈輕犯其鋒,饒是王丞相,也只能勉強與庾氏分庭抗禮,使朝廷不致淪為庾家的一言堂。而太後下發到中書省的種種政令,王翺批紅就是走個過場,就算他駁回,也攔不住靖國公在外實行。
這種作在以前的六部習以為常,可那是庾太後主政之時。如今江山易主,王丞相的這些舊案底,若有心追究,便都是與庾太後同流合污的“罪證”。
“久聞丞相和同塵,明哲保,”謝瀾安輕彈指鋒落在笏板,沉著的聲音響徹大殿,“果然不假啊。昔日聖上制于外戚時,不見丞相據理力爭,陛下蒙昧于幽宮時,也不見丞相撥奉主,那麽你口中的忠君國之心,又有幾分可信呢?那麽你對何事是對社稷好、是對君主好,其實昏聵不知,那麽你先前對鄙人提議的種種反對,便都作不得數了。”
“陛下,鑒于此,臣請陛下暫奪丞相的廷議之權。”
王翺全明白了,謝瀾安突然橫一筆遇刺的曲,并不是想在今日便定死他的嫌疑。
做不到,清楚他手段幹淨,留不下什麽實質的把柄,便從旁隙手,想用雲遮霧繞的加之罪,封住他今日的口——只要今天這一日,王翺無法阻撓,謝瀾安的策舉之議便能暢行無阻。
的目標,原來還是為了給寒人與人謀前程。
從寒人中取士是表,從人中取士是裏,有了第二條,朝臣們的注意力便會被轉移,全部側重于抨擊什麽不的,而忘了反對廢除九品本;等到第三道迷人耳目的遇刺案一出,謝含靈面下的獠牙才終于顯。
把水攪渾,從中謀利,才是高手!
謝家玉樹!
座上的皇帝呢,此時的心并不比王翺輕松多。
陳勍有一種失控的覺,那是一種令他悉的無力,是掌控權在別人手裏,而自己只能幹坐著接不上話的無可奈何。
看來史臺早已聞知含靈遇刺,可他卻不知道。謝含靈也沒有告訴他的打算,只是暗中搭好了萬事俱備的戲臺,架著他道出那一聲:“準。”
“準。”陳勍只能這麽說,因為他對王氏一族的勢力也忌憚久矣。
若能趁此機會打丞相,何樂而不為。
王翺瞿然心寒地向上座,他乃三朝老臣,多年來為風雨飄搖的大玄折沖萬方,雖說不否認有些私心,可到底沒讓南玄在他的手上衰敗。
今上臭未幹,屁還沒坐穩,便敢當廷封他言路,這樣的屈辱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偏信讒臣,老夫……無話可說!”丞相不行退禮,甩袖昂昂然而去。
目中無君的老頭。皇帝心頭暗恨,面上不顯,保持著雍容風度:“傳令廷尉,徹查中丞遇刺案與洪尚書後眷墜崖案,朕不容許國之忠良,遭此不白之冤。”
而後,他緩和著聲氣問謝瀾安,“謝卿仍堅持,一定要子共同參試嗎?”
謝瀾安頷首:“餘心之所善。”
“陛下……”王道真臉鐵青,他跟隨父親參議朝會這麽多年,頭一回遇見尋個由頭就給丞相封口,不讓人說話的況。這位王氏家主調轉矛頭:“謝含靈,你顛倒,我王家不言,難不你以為諸公都分不清是非黑白嗎?衛大人?曹大人?爾等來分說分說。”
方才還群激憤的衆人,卻都囁嚅著不語了。
謝瀾安這招釜底薪太絕,連丞相都被弄啞了口,氣得憤然離席,他們自然擔心史臺也拿住了他們的把柄。
有人想起被謝瀾安整治過的那些前車之鑒,他們方才似乎忘了一點,從這個子出山伊始,所做的每一個決策,就沒有失手的。
卻也有心懷坦的國子監老臣,不滿謝瀾安的胡言語。這位老祭酒發已花白,他篤行了一輩子聖賢之道,卻聽謝瀾安大言不慚說什麽子仕,早已氣湧如山。
老祭酒有心與之廷辯,想了想,可能說不過,于是攘袖舉笏,邁著龍鐘老步沖到謝瀾安旁要捶擊。
“哎唷文祭酒,”郗符都不用眼疾手快,輕巧地架住文老頭兒的手,哭笑不得,“您老這春秋高齡,當心閃了腰吶。先生莫急,看我怎麽質問這膽大包天的郎。”
好!王道真暗喝一聲,這對冤家從前便是清談場上的對手,有郗家大郎詰問謝氏雅冠,最好不過。
保守派們心生期待,只見郗符掉下臉,面對謝瀾安開口前還清了清嗓,“謝含靈,我問你,既然你說要子一同參試,那麽子的試卷與男子相同嗎?”
謝瀾安看他一眼,沒撅他的面,淡然開口:“自然,公平嘛。”
郗符道:“那便怪了,子有男子的學機會,學問見識又怎麽比得過寒窗數十載的兒郎?你執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又能拾到幾顆珠,吃力不討好,又有何意義?”
謝瀾安眸中蘊著清冷的氣,九州之有通過策試的子之又,不知道嗎?比誰都清楚。
可總要給們一點希,讓們相信人生不止茍且而已。
“正因如此,諸公的反應之大,亦令我好生奇怪啊。”謝瀾安側眸掃視左右,“子機會,有機會塾識字的,已經千裏無一。若有穎而出者,那便是萬裏挑一的奇才,必有過人之節,可為陛下建言分憂。可諸位卻活像是人要把這朝堂占滿,吞了你們似的。”
謝瀾安忽而揚,綴在眉梢的張狂展無,“你們怕什麽?”
“朝堂乃莊穆之所,”曹中散在王道真一個勁的眼神暗示下,著頭皮反駁,“豈容釵與弁冠混同?”
謝瀾安剎那沉臉,“曹伯旋,這是你第二次輕侮我了。莊穆的朝堂連一只狂吠蠢都容得下,你不該自省嗎?”
郗符擡起拇指刮了下角,強讓自己把笑忍住,一本正經地向曹伯旋下按掌心,指指自己,示意他來。
“謝含靈,我再問你,那參考的子年齡應該限制幾何呢,家世又要如何篩選呢?”
謝瀾安道:“不限其數,貴在得人。”
郗符:“不妥吧。若是年齡長者,需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若在閨閣者,將來又難免要嫁人生子,哺育孩兒。這……一來二去繁瑣不斷,即便中舉也難任職事,公與私如何兩全?”
謝瀾安涼笑:“那怎麽男子便不問年歲,唯才錄取,且雙親逝世丁憂三年,無人指摘他們耽誤公事,反誇純孝?人即便嫁人生子,也用不了三年吧,又不是死丈夫守喪。”
“咳。”郗符連忙重嗽一聲,倒揪著雙眉看著謝瀾安。你辯論就辯論,對我刻薄撒氣算怎麽回事?
到了這節骨眼上,只要不缺心眼的也都反應過來,郗符哪裏是和謝瀾安作對,他看似句句設阻,實則分明與謝瀾安一唱一和,引暢所言呢。
衆人心中的詰問都被郗符問完了,謝瀾安的彌也無懈可擊。可見謝瀾安不是頭腦一熱提出的建議,周全地考慮過所有可能出現的問題。
可正是這份謀定後,令袞袞諸公後背寒倒豎。
朝堂上只能有一個人,這是他們容忍的底線。
謝瀾安卻想憑一己之力,扭轉固化了上千年的男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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