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聽倒一口涼氣, 胤奚立即停了下來,“我弄疼你了?”
謝瀾安擰著眉說不出話。
從小開始裹,十幾歲的時候勒的布條下脹痛得厲害, 阮碧羅不給請醫, 說忍忍就過去了。那時對母親唯命是從, 無論發育還是月事疼痛, 都是不聲地捱。
這習慣延續至今, 沒想到在胤奚的魔爪下破了功。
謝瀾安知道他沒用力。
也不知那一下怎會這麽疼。
“膽子了, ”掩住異樣,端莊地整好襟擺,“真縱得你無法無天了。”
胤奚卻沒被糊弄住,衫淩的郎君一步到地上,取了燈盞來照。
只見謝瀾安被燭映出的臉微微發白,胤奚一熱汗都嚇冷了。
“疼?”胤奚眉結川,小心翼翼地逡視謝瀾安前。
他腰帶還散著,一片白生生的膛就在謝瀾安眼前晃,謝瀾安擡手擋了擋餘, 輕嘖:“往哪看呢?”
習慣于人前人後都泰然不,孩時代尚不會向人撒訴苦, 何況是這個百年逆旅過客的謝瀾安, 早已不天真了。
可低估了隨父親學過雜癥的羊腸巷郎君的敏銳。
雖然對婦癥不是完全通曉, 但聯想到郎兒時的事, 胤奚眼裏閃出細微的水。
“問你, 是不是疼?”
那是一種低緩又威重的口吻,甚至有些生氣。謝瀾安驚奇地挑起眉,胤奚放穩燭臺,跪在腳踏上, 按著在枕上躺好,挽起袖子說:“這樣不行,得開。”
“你敢。”謝瀾安不肯他擺弄,神忽然冷峻幾分,“出去!”
可以容許一些閨房中的玩鬧,卻不容任何人窺伺脆弱的一面。
可面對的是胤衰奴,這個從來不怕在謝瀾安面前流弱的人,定定著郎,把另一只膝蓋也了下去。他腮骨微棱起,眉心不得舒:
“我不通醫,但住在西城聽著家常裏短長大,也知這事對子來說可大可小。郎如果不想醫婆看,我便先為郎一……我不郎也行,請郎即刻延醫,不能著。”
他的眼晴不染,仿佛淨薄的琉璃,一就要碎了。
謝瀾安要說的話噎住。
就在分神的空息,一雙溫熱的手掌已經輕輕覆在上。
像兩片帶著溫的羽。
謝瀾安呼吸微窒,盯著那張泫然的臉,遲疑了一瞬,抿著把臉轉向裏邊。
胤奚臉上沒有輕佻之,他用掌心渥著,卻像渥著兩塊冷的石頭。他難過地低下眼睫。
掌由輕至重,打著圈慢慢按,胤奚想通過謝瀾安的神分辨疼不疼,好調整手法。
可郎這個人,得幾分快意,面上也是淡淡的,再深的傷,也不會顯出來。
胤奚便哄著說:“有什麽覺和我說啊。”
謝瀾安哪裏睬他。撇著頭,雲鬢下流暢的頸線像墨間一尺雪,盡力忽略上奇怪的,忽然想起之前外祖母揶揄的一句話。
——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吧?
辦法是有的……可他的手就像他的,宛如致的上好細瓷,含著鍛造時千回百轉的膠著,總有能耐讓舒服。
于是最初因擔心為所迷而生的抗拒,在這塊黏牙糖鍥而不舍的糾纏下,往往變了一種。
謝瀾安回瞥那雙十指靈巧的手。
一不留神又被他得寸進尺了,之前明明只是親一親,眼下都心安理得地上手了。
過了半晌家主大人才出聲:“你把服系好。”
“這個時候,郎就別想那事了。”回應的是胤奚一本正經的口吻。說完,胤奚想了下,還是俯在郎上輕輕一啄。
他一直按了兩刻鐘,直至謝瀾安的額角微微浸汗。酸疼的滋味過後,謝瀾安覺前所未有的松暢,仿佛真的不大疼了。
哪知次日用過朝食,謝瀾安的小腹冷不丁絞痛起來,頃刻疼得臉煞白。
束夢被嚇得六神無主,驚了謝晏冬,這醫婦是不請也得請了。
胤奚同住在一個院裏,聽著靜立刻沿抄手廊趕至上房,寬袍起一陣風,“郎哪裏不舒服?”
上沒多的謝瀾安倚案而坐,眉心雖然蹙著,卻無萎靡之態。
正將手腕向前搭在脈枕上,為診脈的是謝晏冬慣用的一名帶下醫。
謝晏冬見胤郎君就這樣進來了,意外地看看侄。謝瀾安瞥一眼胤奚,也沒攆人。
胤奚懷疑是他昨晚按傷了哪經脈,盯著聽脈的醫婦,臉比謝瀾安還難看。
只見醫婦診完左手,又換手,才要開口說話,看見屋裏還有一位年輕郎君,沉地看向家主:“事關閨閣之癥,這位郎君……是否回避?”
胤奚的眉頭從進來就沒松開過,聞聲向醫婦揖了禮,想問什麽,複回睇謝瀾安一眼,又有些猶豫。
謝瀾安逸逸地坐在那,行若無事地說:“昨夕我間痛,便著人按蹺,這月事痛可與此有關嗎?”
這裏沒有旁人,的子都這樣了,沒必要諱疾忌醫。
只是說完,耳還是微微發紅。
“原來如此。”醫婦聽後頷首,“家君的這次月事來得兇,確與按蹺活有關。不過依仆看,這卻是好事,家君的胞宮機不暢,這是源于時抑發育的緣故,恕仆造次,請問家君這些年,是否每次來葵水前,前都脹痛不已,小腹還伴隨著冰寒墜痛之?”
謝晏冬聽著又是“胞宮”又是“葵水”的,哪怕為人再豁達,見胤奚這個大男人在場也有些別扭。
正屏退左右,聽見醫婦的下句話,謝晏冬陡然皺起眉,看向謝瀾安。
謝瀾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是每次都痛,但習慣了,只不過以前都沒這次厲害。
“含靈!”謝晏冬一片心疼自責,“你怎麽從來不說呢?”
稍微一想,便明白這是阮碧羅當年造下的孽。也怪忽略了,回京時只見換回裝的含靈英姿犖落,神閑氣定,平日裏也從無不適的時候,便一直沒往這上面想過。
胤奚蜷住手指。
“可有調養的方子?”謝晏冬急聲問醫,“至別讓疼呀。”
“姑母別急。”謝瀾安輕聲安。
“娘子別急,”醫婦說,“為家君推拿的人手法是在行的,氣機一開,寒皆下,所以仆說不是壞事。家君不用擔心,待仆開方,先止痛,再治滯淤之癥,平日再佐以按,則期年,多則兩三年,便能將養好了。”
謝瀾安點頭,醫婦便去外間寫方子。胤奚無聲跟了過去,低聲音嘰嘰咕咕地問著什麽。
謝晏冬原本心疼得不行,看見胤奚的樣子,又不覺好笑又欣。世上願意在閨事上打轉轉的男人,還是的,哪怕是家養的媵臣,是真心還是忠,四小姐能分得出來。
憐惜地看向謝瀾安,才想叮囑幾語,卻見含靈正過落地罩的鏤木花紋,出神看著外間。
藥熬好後,謝晏冬盯著含靈喝完,對束夢叮嚀了許多飲食注意事項,方去學裏。
胤奚端走空碗,見郎不肯躺著,只是在人榻上半倚囊枕,意態閑閑,他便挨坐過去,展開修長的手掌捂在的小腹上。
掌心下一片冰涼,比昨日更甚。
胤奚不敢細想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清沉寂寥的樣子,仿佛在說“都是我不好”。
賊狐貍變了霜打的小狐貍。
“噫,莫不是哭了吧?”屋子闃靜,謝瀾安隨手勾過他的下。
胤奚順著的力道轉頭,兩個眼圈竟當真紅了。
謝瀾安意外地默了默,半晌,“……這是怎麽說的。”
胤奚順勢伏在頸窩裏,手還護著小腹,悶悶問:“還疼麽?”
“不疼。”謝瀾安語氣輕拿輕放,哪敢說疼。
“‘頭破流從來不是你必須吃的苦’……這是郎自己說的。為衆人開路者,便活該鋼澆鐵鑄百忍金嗎,我不認這樣的道理。郎之軀,在我眼裏比金玉還珍貴,以後你哪裏疼,都跟我說,有任何話也跟我說。”
胤奚把謝瀾安鎖骨窩裏的皮呵得又暖又,聲音低迷:“衰奴什麽狼狽樣子沒給郎看過,在郎面前,我有何姿態可言。不是讓郎示弱,你就當……疼疼我。”
謝瀾安被抵得仰倒,上卻沒一點重量。疑地想:胤衰奴的話本領,到底是哪位好老師教的?
前世沒有人教過,一分,就意味著危險與失敗增多一分。并不打算為誰改變。
但是逗弄小郎君的機會,機不可失。
勾住他下,命令道:“那給姐姐樂一個。”
胤奚揚起臉,眼眶裏還蘊著水澤。兩人大眼瞪小眼。
謝瀾安:“任何話都能說,不是你說的?”
胤奚又把臉埋了回去,悶悶吐氣:“比你大。”
·
“金陵夏課”的影響,太學近日來講學的風氣也很濃厚。
這日楚清鳶從太學出來,邊送他的是一位頭戴紗冠著裰的中年儒士,他看著楚清鳶,眼裏帶著滿意的笑容。
行至無古木遮蔭的下,楚清鳶眉目奕然,忙側揖手:“學生不敢勞老師相送,老師快請回吧。”
這位儒士便是太學的禮經博士魏甫。宮中無事,自從楚清鳶被皇帝召見的事流傳出來,他在一學一監的名氣,已經不比另一位姓楚的同輩俊傑小了,這也使得楚清鳶收獲了一些讀書人的追捧。
他出寒微又如何,自打謝中丞薦開恩科,大玄最水漲船高的就數寒門書生了,連之前十分抵闈考的世家,也開始暗中優秀的寒生納門下。
從前辱過楚清鳶的老東家丹郡尹,也看重楚清鳶得陛下青眼的這層關系,派人訪他,意重修舊好,卻被楚清鳶婉拒。
恰好魏甫相中楚清鳶的資質,而楚清鳶也耳聞過這位魏先生廉潔慎肅,不權貴的高潔品格,便順理章拜他做了老師。
“清鳶,鳶飛青天,說不定此屆會考,你的名字便在三甲之列。”
魏先生對他新收的學生如此期許。
楚清鳶走出街,連神采都是意氣張揚。烏雲撥去見青天,他如今得到出太學的資格,又有浩瀚書籍供他翻閱,對于中舉,他亦有莫大信心。
路上經過一間餞鋪子,楚清鳶看見一個人從店裏走出來,手裏提著幾包麻繩懸系的油紙裹。他眼中霽晦暗,停下腳步。
出門給郎挑選餞佐藥的胤奚,也看見了對方。
胤奚著一件家常輕衫,頭不戴冠,只以一枚骨簪束發。那料是上好的綾緞,可袖上卻有補痕跡,罩在他上,卻又不突兀,自一派磊落風神。
楚清鳶往這人手裏瞥了眼。
見他還在做著雜役之事,心下一松的同時又覺不屑,脖子卻不由自主地發。
他還沒忘記上次在士人館,這人是如何像瘋狗一樣掐著他。
胤奚徑先收了視線。兩人肩時,楚清鳶開口:“現在棄考還來得及,你落榜,丟的是的臉。”
有些人之間的敵意來得莫名,又似注定。這二人恩怨由來已久,楚清鳶只要一想起當日他向謝娘子獻文時,這個卑賤的奴靠著他的皮相頂替了自己的才華,也頂替了謝娘子對他的關注,心便不平。
好在,他一路跌宕,卻從未自棄。他沒被曾經的唾沫淹死,沒被這個人掐死,也沒被謝演打死,老天勞他筋骨苦他心志,就注定了楚清鳶是一飛沖天的命格。
誰敢擋他,他就將誰踩下去。
胤奚側頭盯住楚清鳶的咽,輕描淡寫:“我說過,我陪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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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鳶回到小長幹裏,仆翁看著郎君的臉,小心問道:“郎君今日在學裏不順嗎?”
楚清鳶松開眉頭,擺了擺手,他何必為一個不是對手的人耿耿于懷?仆翁而後捧出一張燙金帖子給郎君,渾濁的眼裏放出彩。
老仆稟道:“辰時一位姓鄧的老爺來家中拜訪,說是從丞相府來的,請郎君黃雀樓一敘。”
楚清鳶目深深一,接過帖子細看。猶豫片刻,他闔上道:“替我婉拒了吧。”
他想尋一位有德清流做助力不假,卻不想和丞相府沾邊。世家正日薄西山,陛下也不喜王氏,何況楚清鳶向來不贊同士族壟斷竊權的行徑。
與其攀附相國,他何不站得更高些?
要做,便做明君之輔!
可是他雖富貴不能,飽謝瀾安新法威脅的王府卻不甘錯過這等好苗子。
王道真還等著圈中的這些學子中舉任職後,再為王家所用呢,是以隔日,一輛車駕便在攔在了楚清鳶的回途。
所幸楚清鳶今非昔比,不會再出現像謝演那樣的混不吝半道擄人之事。楚清鳶見勢人,只得上車。
鄧沖倒未將人往大庭廣衆引,而是選了一條小巷裏不起眼的茶寮。
“請大人恕罪,”楚清鳶見面拜人,端的不卑不,“學生蒿之姿,實不堪蒙丞相錯,且學生已拜了師門,難以改投門庭。”
詹事鄧沖架著坐在楚清鳶面前啜了口茶,起眼皮瞅他,“真不再想想了?”
楚清鳶輕輕搖頭。
鄧沖忽然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郎君轉頭看看呢?”
楚清鳶不明其意地回頭,下一刻,他猛地握袖中的手掌。
只見換了蹀躞錦衫袍的魏甫自門外進來,滿面含笑,先是躬向丞相府的長史一揖到底,而後指著楚清鳶,對鄧沖笑道:
“使君,敝人不曾說錯吧,這後生貞骨淩霜,意如磐石,他朝為丞相效力必是一心一意吶。”
“是嗎?”鄧沖無聊地抖抖袍擺,“可是我看著,這位郎君貌似不大看得上我們府第啊。”
“使君玩笑了不是!”魏甫笑得還如同在太學時一樣清風霽月,可那臉,卻讓楚清鳶到一陣陌生和惡心。
他看著魏甫轉過來凝著自己,別有深意地說:“為師多年來一直蒙丞相提攜之恩,只是外界不知罷了。你是我的學生,自當尊師重道,與我同效于丞公——畢竟,闈考在即了。”
楚清鳶頭如哽泥沙,忽然有些想笑。
他以為總有清流,是不與暗世同流合污的,他以為總有名士,是當真賞識他的學問……
原來這世道,還是沒變。
這一刻,楚清鳶終于切地理解,為何謝含靈那麽強地要改變舊制舊法。
如此烏煙瘴氣的大玄,再不變,真就要爛到子裏了。
“學生,”楚清鳶低下頭顱,掩住眼底裂石拍岸的巨浪,溫順地回答,“願聽憑先生教導。”
他們用闈考來威脅他,若他今日不答應,王氏有一百種辦法能阻撓他參加考試。楚清鳶心不污塵,他只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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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瀾安一副調理的藥服完,日子不覺便到了六月中。
學館的學生們每日埋頭溫習功課,生怕浪費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兩個月過得漫長又充實,仿佛只是一眨眼,郡試的日子便到了。
學裏出資,為參試者統一配備筆墨硯臺。謝瀾安擔心天氣暑熱,學子在試院中中暑,尤其是不放心百裏歸月的子,便又請旨在試院的每間考舍置一個小小冰鑒。
郡試第一日的大清早,胤奚在院子裏四平八穩地走了一趟拳。
歇養幾個月的左臂終于力貫筋骨,胤奚出了一汗,酣暢淋漓。
謝瀾安站在主屋前的廊子上,負手看著,笑得洋洋。六月的初試只是第一關,小郎君沒有如臨大敵,沖這份松弛,便是教出來的人。
背著手走下臺階,對胤奚說:“送你樣東西,就當給你添個彩頭。閉眼。”
子的姝容在明下燦若桃李,胤奚汗的布下撐出了勻亭的寬肩架子,他息略熱,了鬢邊的汗,目掃過謝瀾安飽滿的紅,乖乖閉上眼睛。
心跳得略快。
只是隨即,他便聽見另一道腳步聲走進院子,應是玄白。便知自己猜錯了。
卻也不失,依舊耐心期待著。
很快,一點微涼的掃過他手腕。謝瀾安說睜眼,雙手從玄白手裏接過一口頗重量的長刀,提得有些勉強,卻不假于他人手,親自送到胤奚手裏。
曾答應了他,為他鍛一把好刀。
此刀形制是祖老畫圖親自定下的,糅合了衛們兵的餘料,千錘百煉。
胤奚見刀第一眼,瞳眸便雪亮。他接過這柄雁翎形狀的寶刀,手的分量剛好趁手。
只見鞘裹鮫皮,鐔錘鎦金,胤奚刀出鋒,一聲清悅的龍響中庭。
然後他看見了刀背上的刀銘:鸞君。
謝瀾安滿袖春風地看著他。
胤衰奴從鸞君刀上擡眼,角微。
衰者至弱,奴者至賤,卻偏說高飛如鸞,矜貴如君。
玄白已無聲退下了。養鶴臺的白鶴飛到主君院裏,雪長翅,若垂天之雲。風起于天末,來拂子鬢,胤奚左手提新刀,右手輕攬的腰,低頭將在謝瀾安的角,輕而鄭重道:“不負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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