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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朝》 第117章

肖浪看向主子臉,猶豫了一下,讓後人下刀。

謝瀾安定了定神,垂睫下馬,解下流墨般的鬥篷,出裏面如出一轍的雪白素服。

風雨瞬間將的衫袍打,謝瀾安走上前:“老師。”

荀尤敬看清的服,霜須了一,好似在笑,他穿素服,是為這將要傾頹的江山痛聲一哭,你這親手葬送一切之人,又為何服白?

“不要我老師。”荀尤敬的嗓音比自報家門一路的元鷺庭還嘶啞,“荀某無能,教不出這等厲害梟主。今夜金陵城的,都是為你而流。”

謝瀾安默而不語。

荀尤敬向前一步,眼含深重的哀矜,“可含靈,你想要什麽?你本是安民之臣,今日主掀翻大玄這盤棋——”

“老師,”謝瀾安輕輕打斷荀尤敬,“仁義道德已束不住我。”

這四個字,是重活以來最先拋卻的東西。

像前世一樣用溫良恭儉讓給自己畫地為牢,沉默地忍錯誤的,無理的,不公的迫,不是要走的道。

見過百年相繼的朝代更疊,不在乎忠與,謝含靈不過是要立自己的“正”,撥掉不能容忍的“”。

“好……好!”荀尤敬呼著氣,“那麽,你可想過你今朝上去,如何保證世代皆為主當政?只要有一代帝柄歸男,那時的子,便會因你今日所為,備士大夫所迫!後世男兒將因為你,恐懼子讀書議事,百年千年後的婦人,會嚴格百倍地被困于閨閣,你可忍心以們的氣數就你一功業?”

謝瀾安睫羽被風吹得,白玉雕琢般的臉無于衷。

“氣數命運也束不住我。”

天下子不是草芥,們的思想與勇氣,不是誰想關便能關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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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後世子絕無覺醒者前赴後繼地改變自己的境,也不信比起一個全是男人掌權的世界,有曾在這片星空播撒過希的種子,會讓孩們的未來變得更糟。

因懼怕報複而裹足不前,毋寧從未生于這世間。

“老師,不必再勸。請回去吧。”

荀尤敬胡須抖,忽然又恨又疼地流下兩行淚來。他的含靈走到今天這一步,有的苦衷,他不該攔。可他的君主淪落到今天這一步,喪國失權,他不能不攔。

荀尤敬忽面,掀袍角,“好,你既鐵了心要大玄易主,來日自有天下人拜你,那今日老夫便先來跪一跪你。”

“老師!”元鷺庭眼見老師彎腰就跪,驚愕地撐住他軀,焦急擡頭:“師妹!”

荀尤敬這一跪,折的不是他的臉面,而是謝瀾安的清名。

先弒君,再辱師,便真了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平素最為尊師的謝瀾安,著眼前一幕,怔忡靜止。

有一瞬間,好似俯手,可下一刻,謝瀾安漠然地背過去。

後膝蓋砸地,一滴水珠自謝瀾安的面頰落。

抖腕展扇,又闔扇,那點筆直墜下的脆弱落明錦扇面,頃刻湮沒,沒有被任何人看見。

謝瀾安便又是那個風雨不侵的謝瀾安。

“老師要折我的壽麽……”

無妨,本已非人非鬼,折無可折了。

天地君親師,通通都束不住

在人心上的這五座大山,就是要一座一座掀翻去。命由天定掀了,忠君順父掀了,男尊也掀了,倒要看看出的青天之上,還有什麽能得住

帝王,孤心寡之徒,獨行不勝寒之巔。

連自己最喜歡的人都賭出去了,怎麽可以輸?

謝瀾安擡起火映焰的眼,輕慢地向宮門揚了下扇,帶著點不可一世的懨。“我要這世道對我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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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浪早已等不及,見令第一個拔刀,轉掖門。

·

“鏘!”鸞君刀撞上長槊,金鐵鳴聲酸齒。

馬槊的主人意識到胤奚要伺機近,掌槊柄震彈開刀鋒,臂膀含著恐怖力道向胤奚攔腰橫掃。

胤奚退程不夠,只能下腰讓馬槊過。

兩側的蒹葭叢驟然高出視線,胤奚眼底映蒼寒青天的影,再瞬頃起,接住阮伏鯨回手攫來的回馬槍。

“你想以快打快,”阮伏鯨虎軀騰挪,在過招的間隙說,“便要放棄一部分防守。只要被褚嘯崖擊中一次,便是無以為繼的重創。”

胤奚承認,“我曾以為他擅排兵陣戰,單打獨鬥也許有隙可乘。但宮宴上與他過一回手,才知他的反應速度與發力很可怖。”

那次短暫鋒,是褚嘯崖對胤奚的單方面制。

胤奚鼻腔白氣呵吐,鸞君刀幾度被他揮出殘虹。在與阮伏鯨培養默契的練招中,他思索著:“馬下槊制其,短兵刃取其節,他不是神,總會有破綻。”

胤奚并未狂妄到想憑單打獨鬥勝過褚嘯崖,所以在褚盤繞道轉回北府後,等待褚嘯崖的日子裏,他一直與阮世兄互相喂招,尋求默契。

他帶出來的人手與阮伏鯨的親兵合陣,同樣練不閑。

但即便如此臨陣磨槍,誰也無十足把握,一定留得下褚嘯崖。

兩人歇手,阮伏鯨額角淌汗,接住胤奚拋來的帕子。阮伏鯨嫌棄地看著帕子邊角繡的曇花紋,,仰頭灌了一口酒:“你的刀還是輕。”

不是胤奚的刀輕,是像阮伏鯨與褚嘯崖這般虎背熊腰,天生適合戰場的格,太壯碩太厚重了。

胤奚之所以是胤奚,便因為他輕靈飄逸,有祖遂說的四兩撥千斤的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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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他能在防備心分外深重的謝瀾安面前,還能步步攻略心防的原因——他看上去沒有外洩的侵略,撒扮乖,手到擒來,讓謝瀾安不到威脅。

但是他絕不弱。

阮伏鯨見胤奚久久不說話,以為自己打擊到了他。也許是死戰在即,阮伏鯨罕有地說起心裏話:“我年時見表妹被大司馬覬覦,暗下過誓言,有朝一日,要取他而代之。但我其實也……”

胤奚忽然擡手。

阮伏鯨側耳,確定自己聽見了遠近的馬蹄聲。

兩個人對視一眼,來了。

“多想無益。”胤奚揚起一手指,後行營的隊伍迅速集結列陣。他忽然一笑,出潔白的璨齒,“就一件事,咱們得把他留下啊,阮大將軍。”

·

刀戈的鏘鳴撕裂天地,沖近皇帝的耳朵裏,金枝上的燭像鬼影在帷帳間搖曳。

“……皇伯父呢?”

“稟陛下,驍騎衛已攻端門,未見援軍!”林軍披著被刀劃裂的帶鎧甲,奔紫宸宮報。

陳勍沉默。

過去這麽多天,會稽王未,其他藩王也無作,除非這些皇親都不約而同背叛了陳氏,否則便是消息走了,他們未收到詔書。

他的求援被謝瀾安截下了。

陳勍眼裏的最後一點熄滅。“還能撐多久?”

那名軍士猶豫了一下,驀地以軍禮跪地:“為陛下效死。”

沒有勝算,只剩死戰。被陳勍接到偏殿的皇兒仿佛預到與生母離別,命運未蔔,聲嘶力竭地啼哭不停,彧良在墀座旁跟著抹眼淚。

下午的時候,永寧宮來人說綰紀娘娘不好了,沒過多久,宮外的軍就打進來,一切仿佛都在預示著,大玄天子已經走到窮途末路。

彧良噎噎地跪下:“陛下,不如就照太後娘娘的意思,您向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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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召平北侯那日,前是誰當值?”陳勍突然問了這麽無關痛的一句。

彧良一噎,現下已是四面楚歌,生死眉睫,再追究這細枝末節又有什麽意義?

但他自陳勍出世以來便在旁殷殷服侍,從未違逆過主子,故仔細想了想:“那日是奴才和小韋子在跟前伺候的,還有,還有便是楚侍郎。”

楚清鳶。陳勍想了起來,這人有一副好口才和一傲骨,那日他還杖責了他一頓。

須臾之間,陳勍被莫大的荒唐擊中,他啼笑皆非地扯角:“他還在宮裏嗎?”

“陛下,臣在。”回答陳勍的,是另一道自偏廈傳出的清沉嗓音。

一道清癯的影轉過飄轉的帷帳,穩行在墁磚地上,至墀下掀而跪。

自從宮門封鎖,行出,楚清鳶便同皇帝一道被困在了這深宮。

陳勍投下深重的目,恨恨著他這位“好臣子”。

從局勢張以後,連郗歆都被他兄長攔在家中,避不宮,平日那些拍著脯表忠的臣子,更是無一人出頭發聲。虧得陳勍先前見楚清鳶毅然伴駕,還念他忠勇,後悔自己對他杖責過于嚴厲,沒想到他還是看走了眼。

“是你,給謝瀾安通風報信。”

軍沖進雲龍門,肖浪已經殺紅了眼,對負隅頑抗的林軍高喊“棄械不殺!”那聲音傳到楚清鳶耳中,他平靜地頷首:“臣是為陛下的萬民著想,不願見軍閥國,生靈塗炭。”

“你——好一個大義凜然,鐵骨錚錚!竟還敢認!”

陳勍將手中冷的暖爐飛擲向楚清鳶的頭,繼而將腰帶上玉佩、腕上串珠,一腦砸出去。

“朕千防萬防,防過了郗二,防過了宮人,獨沒想過叛朕的是你!這便是朕千挑萬選懷珠藏玉的君子啊!你說,你是何時與謝瀾安裏應外合?楚清鳶,楚潛心,你今日在此看朕了局,明朝便等著做謝氏新朝的新臣了,是不是!”

彧良見陛下雙眼赤紅,扯得襟散,狀若癲狂,膝行過去抱住他。“陛下,您息怒,您別這樣……”

“謝中丞,并不識臣為何人。”

楚清鳶想著前世,謝瀾安在雨中冷眼視他的那個目,微微凹陷的眼窩消沉寂滅。“是臣捫心自問,不能眼看社稷走向衰微不複之地。事到如今,請陛下以天下太平為念,禪讓,以止。”

“至于罪臣,為避嫌,願起誓此生不再仕,自證并無與外臣勾結。”

陳勍仰天大笑:“哈哈哈,禪讓?禪讓!你們這些讀書人都被孟子讀壞了腦子,什麽‘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我告訴你,君就是君!君王重于天下!楚潛心,你不過仗著朕無法再拿你如何,才敢在此賣弄你那虛僞的大義。朕……”

陳勍踢開彧良,踉蹌著下階,揪起楚清鳶的朝袍束領,眼神有點瘋:“朕,便給你一條路,讓你永永遠遠地,哈哈,避嫌。”

楚清鳶眼皮輕跳,忽有種不詳預

他下意識要站起來,陳勍了聲“彧良”,彧良會意地撲上前將楚清鳶按住,又厲聲呼喚幾個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合力制住楚清鳶。

這些小太監敵不得外敵,卻自有宮手段。楚清鳶力地掙紮,卻不知被誰一拳猛搗在小腹上。

他屢經傷病的了下去,四肢隨即被綁縛,又被布團塞了口。

“嗚嗚……”楚清鳶被人在地面拖行,他扭著,青筋暴起的額頭不住撞地面,瞠視陳勍。

彧良含著淚沖小太監擺擺手,在宮傾的前一刻,荒唐地滿足主子最後一道指令,示意小子們從角門出去,從太監走的老虎把人拖去淨事房。

轉過頭,陳勍神經質地似哭似笑,:“至朕此刻,仍是皇帝。”

這一刻,他還掌握著生殺予奪。

·

“莫再進了!謝大人!”

林軍節節敗退,統領牟逵手中的槍桿使鈍了,邊袍澤被剿殺至只剩千人不到,卻仍頑強抵抗。他著對面陣中央的那道雪倩影喊:“修平十年,謝大人解庾氏宮之危,何等天人風姿,忠肝義膽!卑職一向敬重您,何以今日反學逆賊?一失足千古恨,請勿執迷不——”

一柄環首刀猛地照他頸側攫來,牟逵甩槍尖,搪住賀寶姿的刀,不及回防空門,被肖浪踢踹中側腰。

若非邊侍衛擋上,肖浪跟著襲來的匕首便會穿牟逵的心髒。

牟統領眼睜睜看那名為他擋刀的侍衛倒下去,瞳孔濺上了

“你是個好兒郎。”謝瀾安在馬上說,上的白染上了斑斑紅梅。聲音沉靜,“讓開路,你的兄弟們便不用再死了。”

牟逵仰天苦笑一聲。當年他們面對靖國公的數千私甲,只有一百個人,尚且守衛著陛下不退半步。今日眼前縱有千軍萬馬又如何,不過是死盡一兵一卒!

陳勍站在紫宸宮前的高臺上,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淩的帝袍在風裏翻飛。

當時舅父叛國,是謝瀾安救駕,今日如法炮制,還有誰能救他?

玉面凝霜的郎若有所,移目去。

二人隔著一段玄黃路遙遙相對,謝瀾安道:“蓉蓉如何?”

牽馬的池得寶猛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向高臺上傳達:“蓉蓉如何?”

子的吼聲在殿闕間驚起回音,為優勢一邊倒的戰場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悲涼之

陳勍目不瞬睛,盯著那抹白,忽笑了笑,覺得這子真像開在懸崖峭壁上的荊花,在這猙獰恐怖的廝殺陣中,非但毫不違和,反而腥中唯一纖塵不染的亮

他在丹墀上

彧良公公尖細的聲音飄飄忽忽地傳下來:“這些戰士……因你而死……靈……何安……”

謝瀾安冷笑一聲,沒耐心探究陳勍的原話。反倒記起,在北府大營祭奠北伐將士的亡魂時,褚豹也說過類似的話。

這些男人好像覺得人天生膽小,最怕被冤魂索命,死到臨頭,還將死人的鷙推在上,想讓日夜不得安寧。

一串不合時宜的雲板聲從後苑傳到中殿。

報喪之人從複道繞上階墀,不等趨至皇帝邊,便被廣場上的喊殺聲嚇了腳,就地磕頭:“陛下……綰妃娘娘——歿了。”

陳勍麻木地轉冰冷的眼珠。

謝瀾安的心很輕地抖了一下。角一涼,又一個試圖先擒主謀襲過來的林軍,被武衛斬殺馬下。謝瀾安低頭輕瞥在袍角上洇開的那團

還是沒見到最後一面。

自誇風流,欠下的那許多閨怨腸,雨打風吹,都沒還了。

“以貴妃之禮葬。”陳勍好像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喃喃一句。

“以皇後之禮葬!”謝瀾安怒,清眸蘊含霜雪,擲地有聲的命令比皇帝更像一個皇帝。

“嚓”一聲裂石之音,牟逵的槍尖刺進石磚。他在夾擊下中數刀,一口自心肺嘔出,在東方亮起的魚白天穹下,拄槍而死,死而不倒。

氣絕前最後一句話,猶是說:“聽我命令,保護陛下。”

肖浪面容,將牟統領的妥善放置在旁。這是條真漢子。

統領一死,剩餘的殘兵便如摧枯拉朽,潰如山倒。玄白與允霜在前清道,謝瀾安凜著眸催馬向前,前方也再沒有什麽能阻礙

陳勍目視著下馬,開始登階。

“你知道那個名分是朕留給你的……”陳勍在湧上來的黑雲巨浪前蒼白地笑著,“朕為膺乾之君,卿為坤之主,究竟有什麽不好?”

謝瀾安手執竹扇,角飛揚,腳下玉階似夢中白骨一梯梯升高,拱送著步步登頂。謝瀾安曾無比痛恨這個夢魘,可直到今日才醒悟,原來,終是要踩著萬人枯骨與天地并立,這是避不開的路。

耀麗明日,自後的地平線冉冉升起。

“謝含靈!”陳勍突然渾抖起來,忍無可忍地低吼,“朕只是不想再做傀儡,朕有什麽錯!”

謝瀾安站上了與陳勍同等高的位置,藐視陳勍的狂吠,致無儔的玉媧造人描下的第一筆,不挾帶七

道:“朕。”

陳勍在的目中後退一步。

“這個字,”謝瀾安挑眸半乜,“我當初能從太後手中給你,便也能收回來。”

素縞臨風的子展扇向東方,瞳仁驟一星,迎視朝而不瞬。

這一天,原是二月二,龍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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