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憑什麽覺得殺了褚家人之後還能活?”
“憑你這口破刀?
“還是你這些蝦兵蟹將?
“還是謝瀾安?”
褚嘯崖每問一句,槍隨聲至,胤奚左臂就似被一只掄圓的鐵錘反複捶打,鸞君刀幾度險些手。
直到聽他提及謝瀾安,胤奚瞳孔,熾烈的一瞬湧進眼底,應激了豎瞳。
等待褚嘯崖的這幾日,他都不敢多想。怕想得多了會怕死,怕了死,便會真死。
悍野的青筋從胤奚手背鼓起,自臂肱到脹堅實的塊壘。他眼神發狠,放棄防褚嘯崖的殺招,轉刀斜其肋。
“我真的——”
阮伏鯨識出胤奚以命換命的意圖,下一刻撲出去探手握住褚嘯崖的槍頭纂,人棄馬落地,扣著那槍尖使勁下。
鸞君刀至頸側,胤奚咬牙:“忍不了任何人直呼姓名!”
褚嘯崖若想躲這一刀,便得棄槍騰手控馬,否則要麽中刀,要麽被阮伏鯨的角力撼下馬來。
卻不想褚嘯崖大喝一聲,反夾槍在腋,向上較力,竟有將阮伏鯨拖行馬下的架勢。同時他左手出腰間屠鯢,豎擋住鸞君刀,磕偏刀背削胤奚面門,道聲“下去!”
褚嘯崖的坐騎揚蹄向胤奚的馬咆鳴長吼,胤馬蹄子一,正擰腰避劍的胤奚就摔下馬去。
褚嘯崖同時撒開長槍,阮伏鯨慣力後翻,滾了滿泥濘。
至此,胤阮二人皆落馬下,褚嘯崖猶穩坐馬上,纏繞著屠鯢劍脊的古樸劍紋羅織出危險的寒芒。
“郎君小心!”
乙生的騎隊與北府軍的纏鬥也不樂觀。乙生一心想封鎖住北府軍對郎君的包抄圍獵,至給二位郎君留出合攻大司馬的空間,然而他們與北府的正規軍相比,配合的靈活度終究遜,被沖擊得七零八落。
眼見數騎突破己方的陣線,圍向掉馬落單的胤奚,乙生救應不及,大提醒。
胤奚滾地卸力起,才格開一對北府軍在馬上叉槍的俯刺,一陣惡風襲面,褚嘯崖的馬蹄已經向他重重踏來。
胤奚倉促下腰,自鎧馬四蹄間躲過踐踏。
風與塵他鬢發,他的頭腦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極其冷靜,以腰勁支撐懸空的,豎起刀尖向裹有甲的戰馬腹部狠劃。
戰馬的影從胤奚頭頂騰躍而過,一串火星也筆直地劃過馬腹。
馬蹄聲掩住一道輕微的開裂聲,那副天無綻的馬鎧出了裂痕。
胤奚擰邁開長追趕馳出的馬,一把拽住馬尾,借力翻上馬背。褚嘯崖只覺鞍後一沉,鸞君刀像斬首褚豹那般快若無極地朝著他後頸砍來。
褚嘯崖肩膀猛地向下沉墜兩寸,竟用後腦頭盔擋住了這一刀。
屠鯢劍自他腋下一個刁鑽的角度鑽出,胤奚餘霎,回刀下,刀劍相抵間胤奚右手抹出靴中匕首,順鎧馬甲裂的隙,面無表連捅數刀。
這匹寶貝戰馬從未遭過如此刑,鮮噴濺,發狂地扭躍背,嘶鳴著將褚嘯崖甩了下去。
地上等著的阮伏鯨一槍直出,褚嘯崖不愧老辣,落地時已調整姿,擰腰閃避,旋以劍尖撥槍尖。胤奚在後揮刀,兩個青壯兒郎一前一後,一遠攻一近戰,直將褚嘯崖向泗水河邊。
“兩個臭未幹黃口兒!”
褚嘯崖被二人合攻,仍是輕蔑冷笑,屠鯢在手,意氣發。
北府軍中曾流傳一個說法,說胡人只知褚大司馬馬上使槍無敵手,卻不知他劍才是真妙,只是凡俗武夫在大司馬槍下走不過十招,還不到他用劍。
胤奚和阮伏鯨費盡周折,得褚嘯崖出劍,卻也沒占到上風,反而激發了褚嘯崖狂熱的殺意。
胤奚心驚地發現,他引以為傲的快刀,在那柄進退圓轉的長劍下討不到半點便宜,他自己鑽研出的刀式,是褚嘯崖早年玩膩的把戲,屠鯢劍洗一路著鸞君刀槽纏上,忽劍刃翻轉,與胤奚在靈璧削掉胡人首領手指那一招如出一轍,斷胤奚手筋。
胤奚寒倒豎,他招已用老,回護不及,只得盡力旋手臂,擡踹出一腳。
褚嘯崖左足踢回這蹶子,側肩避過背襲的槍,鋒薄的劍刃順著胤奚外臂裂帛切。
一道尺長的口子,一直延到肘。
“狗崽子!”
流如柱湧出,將胤奚半條手臂都染紅,他聽見自己重的呼,轉了轉痛麻的手。
“狗崽子殺了你兒子。”年輕人揚桀驁的眼尾,字裏行間的輕漫,全是挑釁。
這時候激怒褚嘯崖,顯然不是個明智之舉。褚嘯崖灌瞳仁,步步。胤奚刀柄被得握不穩,對方豈肯錯失良機,抓住胤奚遲慢的一須臾,黏劍勾住刀鐔,向反方向猛甩。
刀沖著阮伏鯨面門去。
阮伏鯨眼前寒閃現,牽制褚嘯崖的槍尖由是一偏。
褚嘯崖,壯如鐵塔的軀罩在胤奚頭頂,勾爪扣住胤奚左臂,使寸勁一抖一撕,生生將那條胳膊卸了臼。
胤奚眉心猛折,把痛聲在嚨,滿都是味兒。他倉促擡起右手抓住褚嘯崖刺向他心窩的劍刃,五指立刻模糊。
褚嘯崖厭惡地踢中他腹肋,將人撂翻在地。
視線天旋地轉,胤奚倒下時腦海走馬觀燈地冒出一個念頭:原來他自以為是的武學天賦,在真正的戰將面前,連刀都護不住。
念頭不過一瞬息,胤奚眸中的鬥焰搖曳著,不滅反增。他後背磕地的時候,將泥般的左手拄在地上,右掌毫不猶豫托著左臂“咯嘣”一下,是自己正了回去。
鸞君刀落在阮伏鯨後,刀尖地,刀鐔猶震鳴不止。
阮伏鯨不假思索將刀拔出,馬槊學褚嘯崖方才的那一招手擲擊他後心。褚嘯崖早有防備,擰讓過,胤奚一個打起,接住飛來的長槊,擡一踏槊尾,長槊如靈蛇回首,從半空拋出一道淩厲的弧線,槍尖轉褚嘯崖。
“痛快。”胤奚氣息灼熱,上汗冷,更不管周熱是在流失還是凝聚。那雙勾纏的眼眸,泛著詭麗的曜,他兩條頎臂架著馬槊,腰膂合一。
“是痛快!”阮伏鯨卸掉玄鐵臂縛,玩轉刀適應重量。
互換兵的二人將生死置之度外,視線默契相,同時出手。
戰不知幾合,拳怕壯的道理在褚嘯崖面前講不通,他的歲數有胤阮二人加在一起大了,卻力沛然,愈戰愈勇。
褚嘯崖鄙夷地看著耍槍的胤奚,如同看著關公面前耍大刀的小兒:“架勢似模似樣,可惜是假把式。可笑啊,想勝我,再練二十年吧!”
這副段人興許喜歡,打戰,不行!
胤奚來不及包紮的傷口混著汗,將渾染得狼狽落拓,對褚嘯崖的話置若罔聞。
祖遂曾用槍法為胤奚校大龍,淬骨,打基,學刀之前,他得最多的就是槍。
那柄丈八長的槊桿在他手裏舞,非但不可笑,反而有幾分賞心悅目——如果不是生死相搏的話。
靠著從前被池得寶一雙百斤殺豬刀狂斬出來的經驗,胤奚在褚嘯崖手下扛過數十回合,然而也不可避免地反應漸鈍,且戰且退向陡斜的泗水河床。
打到此時,胤奚不得不承認,褚嘯崖不愧是樹立在疆界線前震懾北朝的一桿旗幟。他各個層面的能力,都實屬頂尖,是天生的兵馬統帥。
所以郎不惜與之苦心周旋,寧留褚嘯崖北上抗胡,也不願與之鬥兩敗。
可這同樣是胤奚必須取他命的理由。
這等千軍辟易卻無鎖鏈拴就的猛,一旦蛟龍得水,誰還能羈縻住他?
“分心?”褚嘯崖的劍像兇虎的利爪,注視胤奚分散向另一旁陣戰的目,“與我對戰還敢分心?放心,你的人一個也活不了,你自己,也要去給我兒陪葬!”
“哐啷!”胤奚持槊的傷臂終于不堪力,馬槊被屠鯢磕落手。
他臉蒼白地趔趄向後,退到無路可以再退的水邊。
阮伏鯨急相救,卻被圍上來的北府兵擋住去路,纏鬥起來。
“姓胤的!”阮伏鯨吼。
褚嘯崖目爍,舉劍刺去,心道“吾兒看好了!”
胤奚的瞳孔映出了在眼前放大的劍芒,幽深的水面下,一條纖影突然破水而出,五支飛鏢照褚嘯崖面門急,正是聽到阮伏鯨信號行的陸荷。
褚嘯崖不防,劍還未中仇讎,反被一支飛鏢中左眼,不痛吼一聲。
而他左側盲區的蘆葦忽自開分,一襲勁服的秋嬋如驚鶻走兔,袖出峨眉刺,錐褚嘯崖左。
胤奚出一口氣,松開了渾繃的。他深知自己殺不了褚嘯崖,那便再加個阮伏鯨,兩個人殺不了,便再加兩人!他將隊伍裏最適合做刺客的二人耐心地埋伏在最後,寧可削減方陣的戰力,也這要確保這出其不意的一擊。
胤奚眼皮倏地一跳。
褚嘯崖并沒有倒下。
原來秋嬋的刺尖正被褚嘯崖的護心鎧卡住。褚嘯崖左眼傷損,尚有一戰之力,怒吼著揮劍向秋嬋攔腰橫斬。
胤奚當機立斷拂開秋嬋,拼卻捱褚嘯崖一劍,握刺狠狠送褚嘯崖的膛。
沖破圍攻的阮伏鯨,也揮刀抵上褚嘯崖後心。褚嘯崖腹背力,兩人同時盡周全力向前,一刀一刺,便自褚嘯崖的左右肺而出。
“……”褚嘯崖低頭,鮮自他齒溢出。
經百戰未嘗一敗的大司馬,用那只完好的眼睛迷地看著自己前的窟。
他下意識腕,想將刺胤奚腹部的那一劍推得更深。阮伏鯨卻先他擰轉刀鋒,鸞君刀將褚嘯崖的肺腑攪得稀爛。
褚嘯崖終于不支,一口夾雜塊的污嘔在面前胤奚上。
龐大的軀栽倒,折一片蘆葦。
驚飛的鸕鶿哀哀鳴,胤奚俊逸而慘無人的角,亦有痕溢出。他扯下帶纏住腰前傷口,而後握住屠鯢,一寸寸自腹部拔出,過程中面不改。
他捂著腹,低眸冷漠地看著死不瞑目的褚嘯崖:“狗怎麽了,好犬能嘯天,你下去和你的兒子團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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