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安重新端起茶杯,宮侍腳步無聲地過來躬續茶。謝瀾安呷了一口,心想:“高世軍會去哪裏?誰又值得赫連朵河大費周章地伏擊……如果胤奚向西走的底氣,來源于另一支強軍的加呢?”
這一世與上一世不同了,六鎮起義提前發生,所以前世的萬人生祭就只是一個小鎮悄無聲息的消失,這一世,因叛軍而頭疼的尉朝卻可能以此做局,來個一箭雙雕。
還是托大了。
百裏歸月同時在心裏快速梳理線索,片刻後,頗有把握地說:“君,是吐谷渾。”
漫說韓火寓聽不明白,便是滿屋子閣臣也慢了半拍。
怎麽又和吐谷渾扯上關系了?
楚堂低聲和韓火寓說明翚營潛北尉邊關的始末,韓火寓恍然:“君猜測翚軍和高世軍兵合一了?”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年頭,考狀元的都會領兵打仗了……”
他對胤奚的印象,還停留在文杏館那個淵默語,學什麽都快、有點蔫壞的青衫郎君上。嘀咕完,韓火寓又琢磨:“他們不往南,卻向西,是因高世軍對南朝人心懷抵,胤奚無法說服他歸附,可他又不想就此失去這支悍兵,西邊……大玄去年和西域開展互市,胤奚難道想跑到吐谷渾和盟國換糧馬!?”
這想法也太……羚羊掛角了。韓火寓眼神雪亮,他欣賞!
“可前提是君這邊配合無間,派使節赴吐谷渾,和他們的掌市說明況。”楚堂若有所思,“還得有印信為憑。”
謝瀾安邊的都是聰明人,在座的大臣卻被他們幾個說糊塗了,跟不上年輕人的思維。
兵部尚書擡起一只手掌,連道且慢,“爾等意思是,胤……那翚營如今和高世軍在一路,還正往吐谷渾跑?”
這不是異想天開麽?
胤奚至令無信傳回,難道一切僅憑君的“心有靈犀”?
“兵者詭道,出奇不意方能制勝。”
謝瀾安仿佛知道衆人的疑慮,語出清沉,手指輿圖,示意他們看。“路線就那麽幾條,用排除法猜也猜出來了。”
“今日誦和來得及時,你若不說高世軍不在河北,我一時間也想不出這個緣由。鸞君他們此刻不是兩千人,而是一萬兩千人!赫連朵河當局者迷,以為堵死東、南兩線,便可以慢慢收網,殊不知恰好放出的這道缺口,給了他們絕路逢生的機會。”
百裏歸月深以為然,“西域富庶之族,喜我朝的上等綾羅,綢茶瓷,之前談攏的互市,是以我朝産換取他們的馬匹與鐵。如今,令他們供糧,可適當減利……”
輕咳兩聲,轉頭低問謝瀾安,“胤將軍上除兵符外,可有其它信?”
“他帶著我的一枚私印。”
謝瀾安簡潔地回應。
所以只消讓使節帶上蓋有印章的紙出使吐谷渾,等胤奚到達時,取出來兩相比對,符合則真,便可讓吐谷渾的糧到翚軍的手裏。
中間甚至能省下從各地籌糧,再輾轉追尋翚營蹤跡去輸送的靡費。
事不宜遲,謝瀾安擡眼吩咐:“中書聯合戶部發詔,暫停運往青州的後續糧餉。青州收編高世伍軍隊,繼續戍邊,暫勿啓戰。”
“韓誦和,我遣你為使,隨同驍騎軍赴吐谷渾談判。肖浪——”
韓火寓還在愣神的功夫,衛軍統領肖浪很快到來:“屬下在。”
謝瀾安道:“我任你為征虜持節將軍,速點一萬兵馬,即日西征。軍隊不可踏吐谷渾境,向朔北探訪翚營蹤跡,若能接頭,便與之合兵,爾後皆聽胤將軍調遣。”
肖浪道:“是!”
君連軍都調用,便是當真的了。
中書令神凝重地起,猶在勸說:“不妨從長計議吧。而今對翚營的行軍路線,還只是猜測,至再等些時日,看前線是否有新的軍傳回……”
“我平生,最不喜‘從長計議’幾個字。”
謝瀾安坐姿未改,目睥睨。一百年太久了,想完的事,只在今朝。
“天寒路遠,敵後叵測,等準信回來,我的士兵興許已在漠北齧雪牧羊了。”不笑的時候,上有種凜凜不可犯的威嚴,“卿家不必疑慮,退一萬步說,縱我誤判,也并無損失。”
這是安朝臣的話,實則謝瀾安相信的判斷不會出錯。
置之死地而後生,是胤奚會做出來的事,換作是,也會如此。
國庫沒有損失糧帑的力,是因為死裏求生的力全都在他那一邊。
看向還在候著的靳貉,“我知道年的子,不服輸,見不著人必定磕。你回營傳我的軍令,命他務必立即撤回養傷。”
“因為他需要重整旗鼓,”謝瀾安一字一頓地說,“接下來攻打梁、秦二州,才是一場仗!”
須臾之間,座中臣子有一個算一個,都變站了起來。
撤下攻取北邊濟州的命令,卻要攻打毗鄰荊州的梁州與秦州?
百裏歸月怔忡一瞬,反應過來,君是順勢落子,要打通南朝通往隴西的通道,為日後與胤高盟軍相接壤做準備!
“這,這便是我朝主啓戰了……”
兵部尚書有些回不過神——這就要開啓第三次北伐的先聲了嗎?
“發檄昭告天下,”謝瀾安誰也不看,從扇囊出手沁涼的紫竹扇,輕輕挲,“百年前僞朝引馬關,占我中原,漢宮錦繡灰,天街公卿骨。今其君生祭黎民,殘暴不仁,冠識士皆可為蒙莊嚆矢,我謝瀾安率為天下討賊。”
……
天邊晚霞舒卷,鋪散開的夕像碎的金子鑲滿天穹。
百裏歸月出宮的時候,在馬車裏拆開叔父的信,心裏想,是時候為君一位新的兵部尚書了。
開疆拓土的君王,不該有守不變的庸臣拖後。
謝逸夏進宮的時候,謝瀾安站在乾元殿的複道上,珠冠的金縷在風裏輕,已經眺西邊殘有一會兒了。
謝逸夏登樓走近,帶刀的賀寶姿稍向後退了退。
謝瀾安回頭,點在眉間的妝灼然霞舉,意若淩飛。
對著從石頭城趕回的二叔,才要開口,戎袍未換的謝逸夏擺擺手。
“玄白口條清楚,事我都聽明白了。”
“人是你教出來的,你知道他要做什麽。而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雖說,超出二叔預期了吧——”
謝逸夏倜儻一笑,那是屬于為老不尊的長輩的縱容,“我也略知一二你要做什麽。”
胤奚陷西北,竟想出到吐谷渾補充糧草的主意。
而瀾安放棄濟州,瞄準關中,意圖將西北疆域打通。
都這麽年輕氣盛。
可那輕的,是生死虛名,盛的,是浩氣河山。
謝逸夏注視著侄,忽然問:“還記得你第一次換回裝見我,說過什麽嗎?”
有我在,家不了。
謝瀾安眼風沖淡,靜了片刻展開折扇:“有我在,國不了。”
謝逸夏驀然大笑:“有這句話足夠了!打!你想怎麽打,叔父便怎麽支持!雖然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但總比讓我空等到七老八十無力揮鞭強吧。朝眼下無患,糧足將勇,那幾個年輕銳勇的帶兵苗子,我可是一直讓劉時鼎練著呢。”
謝瀾安看著比還豪邁好戰的二叔,懷疑他沒把玄白轉達的話聽全,忍不住說:“年了傷……”
“欸,這小子一直被人捧著,也到了該歷練的時候。倒是你,要做好兩線作戰的準備。”
謝瀾安失笑。的袍被映出暗焰流的澤,極目北,仿佛就能看見沐浴在同一片夕下的。
“陷兩線作戰的是他們。”
……
“兩線作戰?”
西北上元夜,急雪滿貂裘。倉促搭起的簡陋軍帳裏,寒風呼嘯得變了調子。
高世軍灌了口刮的燒刀子,看著對面的人,重複著反問。
胤奚屈著長坐在胡床上,上罩了件散絮的舊貂裘。他擡指刮蹭髭上冒出的青茬兒,就著微弱的火苗,將臨時畫在苫布上的簡易地圖推過去。
餘掃過高世軍手裏的酒囊。
這樣的氣候下行軍,一口烈酒是最快暖過子的辦法,但他有他的軍紀,翚軍行軍時滴酒不沾。
“我們現在在一個巒岡群裏,地形深淺不一,不利騎軍沖鋒。赫連朵河的軍隊在我們東邊五裏紮營。”
高世軍不鹹不淡地睨目:“那又如何?”
他們離開翫當縣後,到如今算算又已急行七日,路線正是按照胤奚堅持的那樣,一直向西。
回到在翫當縣爭執的那日,高世軍問胤奚要一個說服他的理由。
他知道這個南人很聰明,聰明人不會給自己找死路,但是想要合作,靈的腦子必須共。
而後,高世軍聽見胤奚說,大玄與吐谷渾簽訂了互市盟約,他帶兵符,可去吐谷渾借糧。
“你連個口信都送不出去,你們的國君怎麽知道?”
高世軍擁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認為他在說鬼話,“在大尉,軍旅發生這樣的失誤,你這一營就是廢子了。為了給一記生死未蔔的廢子兜底,去和另一個國家談判?連昏君都不會做這樣的事。”
“你本不明白,”胤奚當時出一個高世軍看不懂的笑,“若我這顆子,能盤活一個邊角,還能帶出後手,我的國君自然舍不得將我剔出棋盤。”
自然,最終讓高世軍決心賭一把的,不是這番似是而非的話,而是另一件讓他更為費解的事——
在撤出翫當縣之前,這姓胤的人敲鑼將城中百姓引到街面上,而後看似隨意地問那邱縣長:
“咱們這城裏,應該夠一萬人吧?”
當夜,足有一千多翫當縣民主跟隨他們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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