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時鼎尷尬地假咳一聲：“陛下神智過人，非凡俗能及，能不能……給個明示？”

謝瀾安笑了，子微微前傾，搖扇風流。“你們說，僞朝想出這個損的法子，會否提前將計劃告知全尉兵？”

“當然——不會。”

冷靜下來的謝年著阿姊有竹的神，一邊猜想打算做什麽，一邊在地上踱步子，抻晃肩膊恢複躺懶的。“事以，如果尉軍主將告知了全軍他們的布置，那只要尉兵被我們俘虜一兩個，嚴審之下，對方的底牌就洩了——那些核心之的布置，一定只有尉軍的數心腹知道。他們只有連自己人都騙，才能騙過我們！”

在謝瀾安趕來之前，尉軍確實達了狠挫南朝士氣的目的。

之前節節敗退的尉兵，也是當真相信得道高人為他們招來了兵助力，所以才全軍鼓舞，士氣大振。

“所以……”

劉時鼎不好表現自己還是糊塗，瞪起眼，“——哎喲小祖宗你別晃了，晃得我眼花。”

百裏歸月出一抹笑：“所以，如果他們賴以取勝的‘兵’，‘投降’于大治皇帝了呢？”

謝瀾安道：“盡快找出風竅，阻斷‘鬼哭’，讓普通尉兵不著頭腦是其一。那些風竅的附近，必有的放箭點，之後有勞劉將軍冒些風險，帶兵換上犀甲銅頭槍，搶占擊高位是其二。”

的指頭敲在案上，一錘定音：“這仗，我們得智取。”

而除了這敏通音律的江左琴品第一人，眼下還有誰有聽聲辨音的本事？

劉時鼎不知怎的，忽憶起當年陛下到競陵大營，推演沙盤頭頭是道的風采。

他仿佛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何謝帥此番能忍住不來，反而同意陛下親征。

——這位君從未參與過一場征戰，可仿佛天生就是縱覽全局，指揮中軍的料。

其他將領對謝瀾安的判斷與決斷肅然起敬，不敢再言諫。

可一國之君的安危有失，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躊躇之間，謝年站定，沒再阻攔，而是道：“我護阿姊同去。”

他的傷還未好全，但是保護姐姐這件事，誰來也沒得商量。

臨機命的劉時鼎同時立下軍令狀：“豈敢當陛下‘有勞’二字，陛下先士卒，末將定不辱命！”

當晚，謝瀾安用過營地的竈飯，換上一夜行服。

拗不過謝年，穿好小弟常年不離的鋼甲。除了年、寶姿二人，又挑選十名武藝湛的兵，只待夜。

月黑風靜，數道與夜融為一的影子，如疾鳥般潛黑石硤口。

南軍白天才來探過一回，不敵撤出，依謝瀾安設想，尉軍今夜的防守必然松懈，這也是決定今晚探個回馬槍的原因。所以不大擔心自己，一進谷口便專注地側耳傾聽。

謝年和賀寶姿卻比自己的腦袋掛在腰袋上還張，打起十二分神，警惕四周。

俄而，如泣如訴的聲音幽在耳邊。

謝瀾安渾一震。

設地，與聽旁人之口敘述完全不同。僅僅一個瞬息，謝瀾安便仿佛回到了那片妖魑舉火，昏霧擁沙，渺渺冥冥不得超生的鬼域。

“陛下。”賀寶姿徑先發現謝瀾安的異樣，張地低聲音。

謝瀾安擡手止聲，閉上眼，側轉無一卻鎮定如故的臉，細聽風聲的變化。

“北乾位，南坤位，西離位，東坎位。”謝瀾安心中默念著，一抹戾攀上雪薄的角。果然是個倒行逆天的人，敢反坐八卦！

在江左被罵了那麽久倒反天罡，沒想到有一日倒要與人比比邪。

玉冠束發的子目清凜，好啊，那就看誰收得了誰。

睜開眼的霎那，籠在殘月上的翳雲散去，出幾縷朦朧而神的華。人的影象浮現在石壁上，山崖間一靜後，響起兵丁警戒之聲。

“戒備！有敵襲！”

隨即，弓弦四，箭鏃齊發。

“走！”謝瀾安環山頭，借著月快速掃視出八個風竅的大略位置，即命撤退。

片刻後，谷外響起數騎遠去的蹄聲，石硤中惟餘空弦。

——“又有人闖硤關？”

燈火通明的軍帳裏，步六孤玉勒停下大塊朵頤的作。

他用切的銀匕首指著進來的牙門將，雙目出：“看清楚了嗎，領頭的真是南朝帝？！”

此人乃尉朝兵部尚書步六孤曼如之子，也是守黑石硤的主將。

謝瀾安登基時布告天下，步六孤玉勒自然也聽過南朝國書，那個被太後娘娘批為可抵邊關十萬雄兵的奇子，非但自己當了皇帝，改玄為治，還要駕親征。

在南師到來前，步六孤玉勒著實重視了一番，按馬道人的計策，加軍中布防。

誰知今日初次鋒，那些拿刀的娘們和之前的腳蝦一個樣，沒費什麽勁就給打了回去。

步六孤玉勒很高興，道人就是人，駕親征也不過唬唬三歲小兒。

晚上分炙慶功，正開懷暢飲，不料又聞警鏑。

“只約見十幾個人影圍護著一人撤退，那人形纖細，至于是不是南朝帝……難以判斷。”

牙門將回道，“待我們追出去的時候，敵人已出谷。原副將不知對方暗有多兵馬，恐有埋伏，不曾疾追。”

步六孤玉勒丟開銀刀，著拳頭站起來。

那個傳說中才貌雙絕的子，真有這麽大膽量，敢親探險？

可若是真的，便給了他立下大功的絕好機會！

生擒敵國皇帝啊，步六孤玉勒的臉上洩出一玩味，還是個披著龍袍的帝。

“聽說這個謝瀾安，英姿絕代，無論男裝相，皆有雌雄莫辨之。”

倘若能俘虜了，一嘗絕……步六孤玉勒躁起來，當即發令：“傳令全軍戒備，格外留意敵軍中的子影，下次再敢來犯，生擒活捉其人者賞千金！”

坐在帳中側座的馬道人，面前也放著一盤。他看著步六孤玉勒的表，便知他在想何事，心下不屑。

卻又不得不賠著笑臉提醒：“玉勒將軍，南朝帝最擅詭謀，萬不可大意。軍隊就按貧道之前定下的鬼門陣——”

“好了！”步六孤玉勒不耐煩地打斷他。

步六孤玉勒輕蔑地瞟了眼這個牛鼻子老道，“別忘了，你的腦袋是暫居在你脖子上的，還敢命令起我來？”

這場保衛長安的戰事本該由國師親自領兵，可惜太子殿下不聽他言，執意采用馬道人的計策。國師不屑與被他扣上妖道之名的馬氏為伍，主將之位這才落到步六孤玉勒的頭上。

出征之日，國師站在宮門銅駝旁，告誡他：“若此戰有失，就地斬殺此人以平天憤。”

當時太子亭歷就在旁邊，兩只異眼瞳在下華瀲滟，勾莞爾，默認此說。

馬道人了脖頸，不再多言。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境是如履薄冰，但他自信設下的這套連環毒計，哪怕師父死而複生也難破解，足夠他戴罪立功了。

只要擒殺治帝，南朝便會土崩瓦解！

次日，一場急雨驟至，接連三天，硤谷安靜無事。

馬道人卻從這反常的平靜中嗅出些不尋常。

他眼珠轉，找到步六孤玉勒道：“將軍，雨後地皮發，不利跑馬，敵軍恐怕在等泥土曬幹，要提防他們來攻。”

步六孤玉勒不以為然，皺著眉將他揮退。

到了第四日，守將忽然傳訊，南軍兵分兩路取道攻山。

步六孤玉勒微驚，尚且還算鎮定，立刻調兵阻擊。

換了甲胄的劉時鼎無鐵一輕，帶著士氣迥然轉變的兵卒，仍按先前踩好的那條道策馬猛進。

為了出前戰失利的惡氣，劉時鼎一馬當先，槍出如龍。他已知道了硤谷的，他們固然只能穿輕甲，可敵人也穿不了鐵甲不是？

那麽就比誰的槍更快，誰的皮更厚了！

“這裏果然有個深！快推石頭！”混廝殺中，陸荷撥開一堆掩的草叢道。

這些娘子軍，按那夜謝瀾安回營後畫下的方位，溜著敵兵靈巧騰挪，每找到一風竅，便快速推石掩土。

“可惜池得寶不在，”陸荷一邊作一邊嘆氣，“一人就能左右開弓，唰唰唰填實這裏。”

鐵妞兒等另一隊人在外圍殺敵掩護們，其中一個耳尖接口：“可惜阿辭不在，輕功了得，說不定能從側壁飛上來，一擊制敵，不用如此迂回。”

同壇一刀砍翻一個藤甲兵，眼睛都殺紅了：“有點出息！總共就外派了倆人，你們惦記的——陸荷快點！”

的後，放置著一面靠數人之力背上來的雲雷紋牦牛皮戰鼓、鼓椎、還有十幾面卷起的大旗。

餘瞄著那面戰鼓，同壇也不由自主想：要是池得寶在就好了，這麽重的戰鼓，一個人能背兩面……

朗朗的雨後晴空，金烏高懸。縈繞硤谷的鬼泣，不知何時變了調子，漸弱漸息。

正在抗敵的尉兵驚異四顧：“兵助陣聲……怎麽停了？”

“是停了……”習慣了這種聲音加持殺敵的尉兵們，茫然舉著長刀。

陡然，平靜下來的山谷被一聲戰鼓催開，木葉簌簌而，鶴唳風聲。

咚！

咚！！

咚咚咚！！

馬道人勘山選出的八個八卦方位，本就是順風而呼、聲音加疾的陣眼，托他的福，替代風竅的八面戰鼓織共鳴，循著氣壯山河的節奏，愈響愈烈。

劉時鼎知另一頭的唐袖石也已得手，持槍大笑，放聲長吼：“兵已被大治神澤皇帝降服，倒戈歸順！尉朝國祚已盡，十萬惡鬼要以你等元氣為食，飽餐一頓啦！聽好了，棄械投降的，留命不殺，為虎作倀的，敲骨吸髓，還要打十八層地獄油烹火煎之刑！”

劉時鼎越說越起勁，越說越高興，笑聲震雲天。

士兵為氣勢所攝，果懼，紛紛棄甲宵遁，奪路而逃。

尉朝用這毒之計給士兵洗腦，就別怪敵人以謀還施彼。

主營地中，馬道人見逃回的兵士人仰馬嘶，眼皮跳個不休，抓住一人問明究竟，面如土。

“……將計就計，他們將計就計……”

他苦研八卦周天的本領，和師父學了九年之久，學聽風辨位，又是九年。這世上怎會有人在幾日之間，便將他一世所學給看破了？

不可能的……

混的營地在馬道人眼前變得扭曲，為今之計，便是安大家這世上沒什麽兵，他們還占據地利，重整旗鼓，未必為輸。

然主將之前言之鑿鑿，兵士正因相信有神鬼相助，才激發潛力，不可一世，而今乍然破滅，頭腦已經混。

步六孤玉勒手提鋼刀臉沉地走來，馬道人看見他，白著臉後退。

不待他逃，步六孤玉勒提起那襲道服，一刀捅進心髒：“妖道，果然事不足！”

馬道人不肯瞑目地睜著眼，沫從他口中汩汩溢出：“我、我為陛下獻過仙丹，乃有功之人……”

步六孤玉勒啐了一口，扔下死轉上馬。他上的鋼護心鎧在下閃著輝，他在大營繞圈策馬，沉厲地看著茫然失措的士兵，絞皮馬鞭淩空出一聲聲脆響。

“勿懼勿，聽我一言！”

“我軍人多勢衆，敵軍遠途疲憊，我軍有兵甲之利，對方不過虛張聲勢。本將軍領過大小近十戰，無一不勝，敵人的首領卻是個二十出頭拈針裹腳的人，人！這一戰功，本將軍保你們封妻蔭子！衆志城，何戰不克！”

步六孤玉勒清楚，此隘過去便是長安，他若就這麽敗退，縱有老爹作保，他的下場也不會比馬道人好到哪裏去。

紇豆陵氏已經覆滅，赫連朵河不遵軍令，步六孤家躍升為六氏之首的希，全在這一戰上面了。

他只能拼上去！

文僚配合將軍，極力安士兵。步六孤玉勒誓師後，點齊兩萬人馬，領隊殺出山谷，直奔敵營！

黑石硤外一裏，黑甲如雲。

整兵待發的封如敕手持銅制方戟，披犀甲，兩眼盯著前方的薄霧，沉聲發令：“隨我沖殺。”

沒有攻山的兵與謝家軍結方陣，額上的紅發帶如一簇簇火焰。

他們與們握百煉鋼刀，目堅毅：“為陛下殺敵！”

山崖上，大治王旗嘯風蔽日，壯懷激烈的鼓點仍在繼續，宛如一首破陣曲。

是那日月轉流，四氣回周，元帝征蠻，萬國同休！

謝瀾安端坐于軍圍拱的馬上，兜鍪覆面，眼蘊清霜。

擡手慢慢捋過坐騎的鬃，心跳猛烈地與鼓聲共鳴，在這一刻卻又極其沉靜。

想，終于到了這一天。

鬼聲停，壯氣行。

“破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