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份

月清寒。

殿中留了幾盞燭火，容璇倚在榻上，手邊倒扣著一本閑書。

守夜的向萍來查看炭火，笑著道：“姑娘還不睡麽？”

容璇懶洋洋的：“白日裏睡得久，眼下倒沒了困意。”

這般清閑的福氣，若是勻一些給戶部多好。

“那姑娘可要用些宵夜？”向萍笑意盈盈，“今夜膳房新備了藕羹，水晶燴，還有些脯點心。”

“有小餛飩嗎？”

“有，餛飩，晚膳時才新鮮現包的。”

見容璇點頭，向萍一禮：“奴婢這便去傳話。”

容璇披了外裳，手邊的書已經許久未翻頁。

大抵是人一到深夜便會胡思想，在宮中住了三五日，回過神來總該想想自己的出路才是。

容璇笑笑，果然還是嬤嬤說得對啊，多學一些總能用上。

炭爐中添了一次炭火，祁涵踏殿中時，就見郎坐于榻旁出神。

一襲月白百褶如意錦曳于地，墨發松松挽起，簪了一枚玉蘭花釵。

帝王在原停了片刻，容璇如有所般來。

不過幾日未見，份已天差地別。

似乎雙方都需要留些時間習慣這種轉變。

容璇起，擺上刺繡的大片玉蘭花層層盛放。其中線絞了兩銀，行走間有流閃，在燭火下煞是好看。

福了福：“陛下萬安。”

……

殿中燭火點得更為亮堂。

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送上，配了幾碟容璇喜歡的脯點心。

湯鮮，不知廚是如何煲的，一油膩氣息也無。

小小一只餛飩口，屋中的沉悶氣氛慢慢散去些。

霧氣蒸騰，應是嘗到了喜的吃食，郎眸中都亮了幾分。

帝王畔不自覺含了抹淺笑，仿佛也是這樣一個月夜，在江南小巷中，餛飩車的木棒聲悠長回響。

暗衛來稟，容大人房中燭火先前已熄下，不知為何又行匆匆夜出門。畢竟是首輔門下人，東宮暗衛自然格外留心監看。

江南差事幾已辦結，或許總要尋時機向首輔傳信。

太子殿下這般想著，轉頭順著方向尋去時，卻最後在一輛木餛飩車前找到了滿眼期待的容璇。

“你在此作甚？”他開口。

容璇一指在餛飩車後忙碌的老夫妻，回答都有些敷衍。顯而易見，在等自己的那碗小餛飩。

太子殿下不解：“府中不是備下了吃食？”

容璇粲然一笑：“是，但我就是想吃碗小餛飩罷了。”

睡前聽見餛飩車敲擊的“邦邦”聲，忽然就想吃，于是披起，就是這般簡單。

“殿……公子來得倒巧，我循聲音追餛飩車追了許久。”

今夜攤上生意很好，攤主夫婦忙個不停，煮餛飩的小鍋咕嘟咕嘟一直冒著熱氣，散發著人的香味。

聽周圍人與他們閑聊，他們已在這附近賣了三十年餛飩，那車上敲擊的木梆子從祖父輩便傳下來，總有百年的歲數。

滿滿兩屜新鮮的餛飩已空了大半，等到賣完也就收攤回家了。

月照在青石小巷，好不容易將將到容璇，了他：“來都來了，公子不如一起嘗嘗？”

他不知自己答了什麽，便聽笑著對攤主道：“老板，兩碗小餛飩。”

月溶溶，那夜餛飩的滋味或許已經忘卻。

只是郎的笑意直達心底，從未隨江南的晚風散去。

……

容璇今日的午憩，未時便被向菱喚醒。

只因帝王昨夜留了話，明日申時要往書房暖閣。

容璇坐到梳妝臺前，以侍人，總要有此自覺。

“姑娘喜歡什麽發式？”向萍執了象牙梳，笑問道。

容璇鏡中的自己：“隨雲髻罷，尋常些即可。”

“是。”

向萍梳發很有巧思，簡單的隨雲髻經之手，格外靈雅致。

換了一藕荷繡芙蓉花的緞，容璇初次踏出了殿門。

一頂暖轎停在宮門外，容璇回其上“臨華”二字，方了轎輦。

手中捧一只泥金暖爐，偶爾掀起側簾，一這座巍峨宮城。

“姑娘請。”

同樣是宮廷總管秦讓，此番親自為打開了書房門。

幾縷寒風隨容璇的腳步帶，奏疏已批閱畢，帝王坐于明窗下，顯然是在等。

“陛下萬福。”容璇欠一禮。

帝王淡淡應一聲，由坐到自己對側。

“寧遠伯府容家，你可知曉？”

容璇點頭，寧遠伯府爵位從開國時便傳了下來。初為寧遠侯，三代後降爵一等，承襲至今，是京都很有名的家族。

說起來冒領的戶籍，還與容家沾親帶故，算是伯府的遠房親戚。參加鄉試時，多借用了點伯爵府名聲。

“寧遠伯有一，因生來弱，故而遵從相師之語，自小送去外間養。”

沒頭沒尾的一段故事，容璇須臾間會意。

算不上高興，只是覺得自己的運氣比想象中還要好些。

宮人送來幾幅畫像，祁涵道：“容府主支，得空時認一認人。”

“多謝陛下。”

……

于是京中茶餘飯後，近來多了樁新鮮談資。

寧遠伯府忽然要接回一t位三小姐，聽聞是因為娘胎裏帶了弱癥，一直在京郊別莊養病。因算命的大師批語，三姑娘長前不宜多見生人，所以伯府并未對外宣揚。

外人看個熱鬧，與寧遠伯府相的世家倒都沒聽說過這樁舊事，不免覺得稀奇。

只是在立冬宴上，寧遠伯夫人以帕拭淚，說起自己苦命的次時真意切，在場諸人無不為此容。

雖說這位容三姑娘世曲折了些，但細想下來，寧遠伯府嫡脈本就枝繁葉茂，這一代長的姑娘個個出挑，伯府總不至于無緣無故再認個嫡回來。

算算年歲，容三姑娘業已及笄。此番歸家，怕是不久後便要議親。

宮中，向菱向萍領著丫鬟們收拾行囊，們奉帝命陪伴姑娘回寧遠伯府。

向菱細心清點著單子，呈于容璇面前：“姑娘看看，可還有了什麽？”

容璇簡單翻了兩頁，一一縷皆帝王所賜，宮中事事周全。

搖了搖頭，向萍笑著接口道：“姑娘是回家，若有什麽缺的也能立時補上。”

雖說是個冒牌的伯府千金，但由帝王作保，殿中所有人都對此深信不疑。

容璇翻過一頁書，原本來歷不明，貿貿然住這座華麗殿宇，怎麽看都像是為人臠。

但向菱、向萍為首，殿中上下從未對此閑話過半句。帝王安排予的這二位姑娘，皆是可用之人。

向菱年長，行事沉穩。

至于向萍，容璇笑了笑，還很有說書的天賦。

在煞有介事的猜測下，自己這位“容家小姐”，是因種種原因家族排，不得已在別莊長大。

因緣際會結識了帝王，什麽金風玉一相逢，帝王為做主，令風風歸家。

容璇瞧著向萍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同的菱姐姐一起，陪在容府後宅博出一番天地，拿回屬于容三姑娘的一切。

容璇哭笑不得，最後也沒有解釋。

向菱道：“陛下晚間要過來，姑娘不如早些準備？”

“嗯，陪我去擇裳吧。”

櫥中多的是未上的新裳，容璇瞧鏡中的自己，幾日的功夫，眉眼間的神態已經說不清有哪些不同。大概除了樣貌，連心境也隨之適應回去。

……

帝王駕臨，宮人行禮如儀後俱退下。

容璇捧了茶盞斟與帝王，一襲煙紫綾花長裁剪合宜，襯得人愈豔三分。原本慣穿緋紅服的人換回裝，織金芙蓉花紋的錦帶下，腰幾乎不盈一握。

祁涵呼吸微頓，接過茶盞，郎便自然地坐到他畔。子獨有的馨香縈繞，所用茉莉香是恰到好的清甜。

容璇眸中帶笑，無需商議，任由帝王安排自己的世。

就像曾經冒籍科舉一般。

唯有在他提及名姓時，容璇忽而開口：“我有自己的名字。”

聲音極淡，卻不容忽視。

祁涵靜聽下文，容璇卻沒有再言語。只是靠近幾分，手輕輕在帝王掌心寫下一字。

“璇。”

一筆一畫，似撓在人的心上。

容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