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跑路

月昏黃, 謝明霽領旨送柳媽媽一幹人等回湘怡樓。

柳媽媽由暗衛先行帶下，君臣二人無言的默契中，謝明霽一禮：“陛下安心。”

此事必得由他親自去辦，事關長瑾清譽, 不容有失。雖則已事過境遷, 知曉的人不多，但需要好生堵住他們的。

殿門打開, 吹幾縷雨後的涼風。

但心頭著的沉悶之, 散不去分毫。

已近戌時中, 備下的晚膳又熱過了一遍。

秦讓惴惴不安殿勸告，帝王獨自坐于案前, 神于燈火後，看不分明。

“春和殿中如何？”

秦讓道：“回陛下，宸妃娘娘已經睡下了。”

這幾日娘娘一應飲食如常，只是出門。昨日午後還至陛下書房中新尋了一冊書。

帝王心中先是寬一分, 再如何置氣, 也從不會著自己的。

可——

應當是時食不周慣了, 才會如此懂事。

中郁結難舒，祁涵起推開了窗子。

秦讓猶豫再三，想請陛下先用了晚膳。

孰料帝王下一刻再度發一道詔令，暗衛立時領命。

此番傳召的是趙同知府上的一位嬤嬤，先前來教過宸妃娘娘刺繡。

“下去吧。”

秦讓告退，這兩日陛下親衛皆奉旨查案。

如他這般的近侍奉之人全然不知曉所為何事, 更不敢生好奇之心。

行宮近日多有生人進出，暗衛執通行諭令, 宮門守衛也不會多加盤查。

月輝灑落窗前，祁涵腰間佩著的一枚天青的香囊, 這是他前歲生辰，瑾兒親自繡予他的。

前些日子在學蘇繡；不會無緣無故、大費周章地召一位陌生繡娘來。

……

暗衛執陛下令來去如風，不曾驚趙府上下。

劉姑姑跪于殿中央，袂下的手著，于貴人面前勉力維持統。

嬤嬤面目很和善，祁涵命宮人將扶起。

“謝、謝陛下。”劉姑姑坐得不踏實，戰戰兢兢謝恩。

攥著一角袍，知自己不過一介婦人無足輕重。蒙宮中夜宣召，再蠢笨也知曉是為何事。

殿側一支燭火將將熄滅，帝王道：“那日，與嬤嬤都說了些什麽？”

“宸妃娘娘、娘娘…t…”

劉姑姑被帶來得匆忙，一時之間尋不到托詞。

帝王的目落下，九五至尊輕描淡寫的威人無遁形。

只那一瞬，劉姑姑便明白陛下已經查得了妍兒世。

紙是包不住火的，們再有所瞞，只怕陛下更要怪罪了妍兒。

劉姑姑噗通一聲跪于地：“陛下，娘娘雖長于苑中，但卻是清清白白的兒家，——”

“不必說這些。”

清冷的聲音徑直打斷，劉姑姑愣在原，暫忘了所有話語。

帝王嘆息一聲：“姑姑坐吧。”他言辭懇切，“朕只是想知道，這幾年是如何過的？”

容家郎君戶籍有假，依照容家夫婦的供詞，瑾兒登科時應當是十七歲。

十一歲時離家，整整六年的景，過得究竟如何？

屋中沉寂，劉姑姑見帝王眸底對妍兒的種種緒。

無需再有解釋，徹底放下了心。

燭火燃盡一支，殿中依舊燈火通明。

微風輕，吹了燭影，又徐徐揭開往事面紗。

“妍兒剛到雅和苑時，是老奴親自領著去住的。被得太久，只能先慢慢喂些清淡的小粥。”

“苑中已有了十餘位姑娘，按理來說是足夠了。如今破格又添了新人，其他嬤嬤們也都來瞧。”

妍兒時便是十足十的人坯子，們打量著，贊嘆著，也難怪趙大人願花三十兩白銀買下。

“才十一二歲的姑娘，被雙親狠心賣給了旁人，背井離鄉。雅和苑的姑娘們原先尋死覓活的都有，鬧得上下不得安生。可妍兒好乖，人前從沒聽哭鬧過一聲，惹人心疼得。”

趙家祖上財主出，幾代為，很有家私，是金平府中數一數二的富戶。

趙大人對姑娘們很舍得花銀子，道郎必得養著，琴棋書畫一一都要學。

“不過苑中飲食安排得苛刻，姑娘們腰必得纖細。”

殿門外，謝明霽請旨求見。一應事宜已料理妥當，柳媽媽本也不知道長瑾份。他毀去僅存的一筆賬目記錄，上下敲打，這樁往事盡數掩蓋下。

殿之前，他已聽秦總管道明了殿中嬤嬤的份。得了帝王默許，謝明霽靠去屏風旁聽著。

劉姑姑垂首：“有一年元宵，妍兒難得地分了一串糖葫蘆，歡喜了許久。可惜若非逢年過節，別苑裏素日也見不著甜食。”

劉姑姑還記得那日見到妍兒時，桌案上擺著的滿滿當當的致點心。一時又是寬，又是心酸。

“妍兒及笄那一年，雅和苑中傳進消息，有位貴人將駕臨金平府。”

及笄那年……謝明霽推算，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然擡首向主位上的帝王。

“趙大人平日甚到雅和苑中，此番親自前來掌眼，說是要擇選最出挑的郎。”

不止趙府，聽管事說起其他府邸都是用足了心思，比之趙大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姑娘們也都猜到這一次前程不凡，個個卯足了勁。

花一般的姑娘們中央，怎麽也找不見妍兒影。

趙大人已安坐堂上，時機稍縱即逝。

劉姑姑無可奈何，四去尋。最後在僻靜的湖畔尋到了人，妍兒手中抱著一卷書，還是前些時日生辰時自己贈予的。

瞧妍兒毫不在意的模樣，實在是恨鐵不鋼。又何嘗願意，只是妍兒已及笄，總得趁著年華最盛時尋一個依靠。

如若不然一個姑娘家，難道還能憑自立于世間？

可妍兒自己主意大的很，一路將養大，也拗不過的脾。

趙大人統共選了三五人，最終又單獨點出妍兒。

妍兒既不擅琴，又不擅舞。只是嬤嬤們心裏都明白，就算什麽都不會，單就憑這幅樣貌輕輕巧巧立著，旁人立刻就黯然失。

趙大人還有更深的考量。妍兒好讀書，有書卷氣息的郎，說不定恰能討了貴客歡心。

他喜歡雅和苑中百花齊放，孩們各有千秋。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從未阻了妍兒讀書。

妍兒最後還是選，怕妍兒想不開，私下裏好生勸著。

“都是天定的命數，認了也就罷了。”

妍兒卻比想象得鎮定許多：“趙大人好生養了我這麽些年，我自然要為他派些用場。”

稍稍安了心，直以為妍兒是想通了。和別苑中外出采買的管事相，努力為妍兒打聽著貴客的消息。

零零碎碎拼湊起來，有一日趙大人吃多了酒，將去，叮囑要好生調教妍兒：“若是能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姑娘的前程不可限量。”

心如擂鼓，忍不住為妍兒歡喜。太子殿下未及弱冠，乃是中宮嫡出，更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妍兒要是能跟了他，總好過旁人。

將自己打聽到的一腦兒都說給妍兒，妍兒也只是默默聽著。

日子越來越近，姑娘們演曲練舞也愈加勤勉。

“雅和苑忙著為姑娘們置辦衫首飾，作一團的當口，妍兒卻自己跑了。”

劉姑姑不能不為憂心。妍兒從到了金平府，幾乎就沒有出過別苑，天知道是怎麽跑出去的。

給妍兒裁裳的嬤嬤很快就發現不見了，立刻報上去，護衛趕忙去追。

趙大人聽聞此事後大怒，又遣了不人去尋。

妍兒在金平府人生地不，要想哪有那麽容易。

雅和苑中還是頭一回出這樣的事，為著妍兒鬧得天翻地覆。

忐忑不安地為妍兒求神拜佛。這孩子膽大包天，走都走了，也只能盼著能平安。

那一日別苑中吵得沸反盈天，後來卻倏爾平靜下來，再無人提起妍兒。

連趙大人都止了怒火，全當沒了這個人，勒令下此事。

記掛著妍兒的下落，費盡心思四打問。直到好幾日後，才從那日追出去的一位護衛口中得知了當日形。

劉姑姑上首未曾察覺的帝王，聲音愈來愈低：“妍兒逃時，在街頭不慎……不慎沖撞了太子殿下車駕。”

……

層雲布，今夜已沒了月。

春和殿中早早沉寧靜，帝王在殿門外默然立了許久，終是不曾推開門。

這般傲氣的一個人，怎麽會願意知道，他已然知曉。

他坐去回廊下。

往事悠悠，那段早已模糊的記憶漸漸從腦海深重新拼湊。

夜風輕拂，車駕突兀地停下時，好似是在一座茶樓前。

他還記得那座茶樓招牌，很有幾分特。

暗衛很快來稟了消息，是某家府上養著的郎出逃，護衛正在追捕，并非有心冒犯殿下。

他略挑起馬車側簾，蒙蒙細雨中只見郎單薄的影。墨發散了一半，著一襲天青的。

他知道這一帶宦富貴人家多有豢養年輕孩的習慣，并不違國法。甚至于有他們做買主，許多貧苦人家的兒才不至于一出生就被溺死。

“殿下。”

暗衛來問他的命令，追逐的護衛被隔在二十步外，不敢擅。

他忘卻了當時自己所想，只記得風吹馬車側帷時，他撞見了一雙漂亮的、倔強的眼眸。

他了惻之心：“將人護下，帶回去吧。”

“是，殿下。”

他尚有要務在，五月汛期在即，不知河上堤壩修築幾何。

車駕繼續啓程，沿岸巡查數堤堰。一路行，岸邊河工忙于加固堤壩，也不乏見到地方員影。

待得他回到行宮時，已是月掛中天，星落了滿。

他又想起白日裏帶回的那位姑娘。

侍從稟道：“回殿下，姑娘已經離開了。”

他詫異：“走了？”

“是，姑娘道自己家在金平府，想要歸家。殿下不曾吩咐一定要留，我們便也未敢阻攔。”

姑娘離去已有大半日，現在要找回來應當不難。

他想了想，倘若孤苦無依，他確實可以為安排一個好去。

但既然有家可回，也無需他一個外人心。

“不過殿下借予的裳，姑娘一并帶走了。”

這個祁涵倒未放在心上：“無妨。”

他天邊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停了停道：“方才那家府上，替料理好吧，莫讓人再尋麻煩。”

“是。”

……

天大亮。

是久違的晴日，出層雲。

帝王坐了一夜，日撒于殿前時他終是定了決心，起去推開殿門。

春和殿中收拾井然，床榻間沒有毫過的痕跡，空無一人。

唯有明間的桌案上，靜靜t擺著一件折疊整齊的竹青緙披風，并一枚新繡好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