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見面

雨珠噼啪打在油紙傘上, 清脆雜的聲音，倒比容璇此刻的思緒更有條理些。

風吹斜了雨簾，繁花碧葉沐浴在春雨中，隨風而。

目皆是生機的綠意, 容璇在原地聽了許久的雨聲, 又好像駐足思考不過片刻。

回廊下，帝王邊的暗衛長無聲對一禮。

雖說不知為何長瑾忽然改了主意, 但好在沒有一意孤行離去, 餘澄悄悄松口氣。

分明是在和暖的春日裏, 但折騰這麽一出，餘澄總覺得背後有些寒意。

靜歸齋, 餘知府也留意到外間靜，派了親隨來請。

郎踏過青石板，天青的窈窕影現于書齋前。

容璇在屋檐下收了傘，水珠滴落, 蜿蜒出幾道水痕。

再度與尊位上的人對上了視線。

“容大人請。”

屋中, 餘澄思忖一二, 還是先行跟上。

他是第一次見到父親口中的貴客，清雋出塵的郎君著象牙白暗雲紋窄袖錦服，氣度高華。名為“客”，但他居于主位，一字未言卻有掌控一切之。

幾步路的工夫，餘澄心中打著鼓, 思緒百轉千回。母親經營著大宗綾羅綢緞的生意，他自小耳濡目染, 多有些研究。

如此貴重的料，輕而易舉就用來裁剪了便服, 到底得是怎樣的出。

尚未站定，他悄悄去瞥長瑾，卻發現的目著那位貴客，眸中神不明，竟有兩分……惱怒？

容璇腰間系了一枚如意福祿佩，所謂帝王抱恙在揚州府修養，耍是吧？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祁守昭當真是好本事啊。

祁涵不曾回避的注視，眸底蘊著的唯有心上人的模樣。

餘知府已起，原本以為長瑾與陛下相識在前，無需他另行引見。

不過屋中靜了一會兒，只能聽見外頭雨聲雜。

餘知府又等了片刻，只能清了清嗓子，提醒道：“長瑾，快些見過陛下。”

容璇移開目，天青的廣袖拂過，淡然行臣子揖禮：“陛下萬福。”

“免了。”

接連兩句“陛下”，總歸餘澄醒了神，趕忙隨在長瑾後見禮。

“叩見陛下。”

倉促之中，他也只能照著長瑾的模樣行禮。

餘知府也道：“稟陛下，此乃臣之次子，讓陛下見笑了。”

帝王的視線落在自己上，雖只有一瞬，還是餘澄心底不住發慌。

他大氣也不敢出，興許是初次面聖的緣故，他總覺得陛下像在審視他。

“下去吧。”

餘澄依言告退，又聽見了長瑾面不改的低語：“要銀票。”

“哎，好。”

不過是肩而過那一剎，旁若無人的談落帝王眼中，祁涵眸一凝。

侍從合上書齋門，餘澄退遠些後自行去準備一百兩銀票。

……

屋帝王落座，容璇和餘知府也各自尋了位置坐下。

容璇無聲嘆口氣，這麽大的麻煩，這一百兩真是拿得艱難。

侍斟上新茶，餘知府道：“陛下，這是頭一茬的庭碧螺春。”

他方命人加急去茶園采了送到府上，還好不算晚。

白瓷茶盞中茶碧綠明亮，茶湯清香濃郁，飲後回甘。

容璇從坐到自己位上後便安心品茗，在祁涵面前明晃晃地裝傻充愣，一字不發。

祁涵輕撥茶盞，從前也沒見這般飲茶。

屋中又是一陣寂靜，餘知府全無喝茶的心思。平日裏的長瑾這般聰慧，怎麽今日良機在眼前，毫不曉得為自己謀一個前程呢。

餘知府斟酌道：“陛下方才盛贊的那篇《徭役折銀論》正是出自長瑾之手，不如請再為陛下分說一二？”

“也好。”

容璇是當真想回祁守昭一句你自己看就行，奈何餘知府用t心良苦為，也只能委婉道：“陛下有何不解？”

帝王已通讀過文章，圈出幾有疑。

餘知府見長瑾一一對答如流，慢慢安了心。

老師慧眼如炬，連他都寄予厚的長瑾，昔年未及弱冠的一甲榜眼，當然不會人失。

若是埋沒在常州府，著實可惜。

談及新稅政，容璇思緒清晰明練，信手拈來。

帝王安靜聽論說，神溫和，又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驕傲。

他頷首：“文章字字珠玉，一應稅政，非數年之功不可得。”

他真心實意的誇贊，容璇輕哼一聲，心底莫名舒暢些許。

餘知府亦借機誇耀長瑾幾句，舉薦之心溢于言表。

祁涵笑道：“朕對常州新稅早有耳聞，可惜單從紙上觀之，總覺淺顯。”

聽出帝王弦外之音，餘知府道：“陛下若得閑暇，可否請長瑾陪著陛下往鄰近鄉縣一觀？”

說這話時，餘知府又暗中對容璇使了眼。

祁涵應道：“如此甚好。”

帝王應允，餘知府趁此時機將事敲定：“不知陛下以為何日妥當，臣和長瑾好先行預備著。”

祁涵思忖片刻，未及開口，容璇道：“後日。”

明日尚在休沐，要睡覺。

“好啊。”

餘知府在旁聽著，本來覺得長瑾的回話不大恭敬，怎可代陛下作主。但陛下就這麽答應下來，毫無怪罪之意，難道是他多心了？

他心中慨，陛下當真是禮賢下士。有如此君主，實乃大晉江山之幸。

喝過一盞茶，屋中又很自然地聊起新稅相幹事宜。

容璇的話語自信舒緩，對于各縣的稅務如數家珍。

餘知府因事退去屋外一陣，代完事務再度回來時，又不自覺頓住了腳步。

暮靄籠罩下，屋中的帝王神專注，目從未離開過對面之人。

郎侃侃而談，偶爾一抹笑。

已近酉時景，餘知府請旨。陛下微服私訪而來，已有明旨無需驚其他員。餘府上加急收整出一方清淨院落，他恭請帝王下榻于府中，尚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餘知府道：“長瑾亦客居府上，陛下若要問及庶務，也可隨時召。”

帝王在常州府的住早已打點妥當，他本不多叨擾。但餘知府既如此說，祁涵欣然應允：“便依餘卿安排。”

餘知府縱沉穩，此刻神也難掩欣喜。餘府在他手上能接駕，這可是宗耀祖之事。

他笑容滿面去看長瑾，今日真是事事順遂。

容璇畔扯出一抹苦笑，點頭。

這下好了，今晚連容宅都回不去了。

雨勢沒有止歇之意，餘知府恭敬在前引帝王去往下榻的院落。

陛下宿于餘府，上下要備辦之事還有許多，餘知府分乏。

祁涵道：“餘卿自便即可。”

帝王恤，餘知府恭聲應下。也正好為陛下準備的天鴻院就在離淩音院不遠，可請長瑾代勞。

容璇答應下來：“好。”

有長瑾襄助，餘知府自然放心，也恰好這一路可再同陛下說上幾句新政。

過了垂花門，餘知府先行告退。

容璇與祁涵走了另一方向，旋即屏退了跟著的侍從。

因雨勢纏綿，府中來來往往的仆從也。

幾乎是甫一離開餘知府的視線，容璇立刻便改了神。

一指天鴻院的方向，不客氣道：“就是那，你應當能找到。”

要回自己的淩音院，尚未邁步，冷不防天青的袂下，手腕被郎君握住。

“你——”

容璇回首，卻猝不及防撞郎君笑意盛然的眼眸。似一汪暖映照下的閃爍著點的澄澈清泉，融去無盡冰雪。

春雨綿綿，縷縷纏繞心頭。繁花待放，碧草無聲，郎君的影與江南無邊秀麗的春景融為一，雅致到極點的賞心悅目。

容璇忘了自己的言語。

他真是生了一副好樣貌。

天鴻院檐下侍從已恭候著，偶有遙遙向此間來者。

借著油紙傘遮掩，容璇并不擔心被看出端倪。

他們二人離得極近，彼此眼眸中都倒映出對方的模樣。

三年流轉，盡付與眼前春。

容璇愣了許久回手，讓步道：“那走吧。”

……

妥妥帖帖將人送到天鴻院，容璇回到自己的臥房時，腦中還是糟糟的。

這一日間發生的事太多，都不知從何梳理起。

雨滴紛地打在窗前，雨聲錯之中，能夠辨認出一道腳步聲。

房門很快自外間推開，未得傳話，容璇想也知道是何人。

擡眸去，不過帝王此番是帶了東西來。

紅豔豔的一串糖葫蘆，山楂果顆顆圓潤飽滿，裹了厚厚的糖。

帝王將糖葫蘆遞到眼前，眸中蘊笑。容璇想了又想，接過後默許人在屋中留下。

吃一枚山楂果，酸酸甜甜的滋味。

祁涵坐于對側，瞧乖巧吃著糖葫蘆。

他沒有開口，眼前歲月靜好的場景，好得恍如一場夢，像是隨時都要迎風散去。

他很想問問過得好不好，但讀過這些年的文章，又親眼見到了的模樣，也就沒有必要了。

他的瑾兒在江南意氣風發，在這一方廣闊天地肆意生長。

雨聲似有轉弱之勢，糖慢慢在齒間融化。

容璇垂眸，一別三年，連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

其實也該問問他過得如何的。

屋中沉默良久，二人相顧無言。

糖葫蘆串上還剩了最後兩顆山楂果，容璇低低道：“為何要去看新稅政？”好似抱怨半句，有些委屈道，“平白給我找事。”

去一趟鄰近的鄉縣，來回總要三四日，還得費心安排。

祁涵畔漾起一抹淺笑，眸中一派溫。

“這是你的治績啊，”他道，“你難道不該親自帶我去看看？”

糖葫蘆的竹簽被郎握于手中，容璇見到了他神中不加以掩飾的認真。

心像是忽而被什麽東西塞滿，如糖葫蘆的滋味一般酸。

雨勢轉作急促，院門外傳來李夫人風風火火的聲音。

“長瑾，阿瑾——”

李夫人急匆匆踏院中，白日本是在鋪中查賬，被丈夫派來的侍從不由分說接回了府。

手中事務被撂去一旁，兀自不悅。心道沒個正經由頭，必定要生氣。

孰料家這位知府一張，竟是陛下駕臨府中。

著急忙慌備辦晚宴，但實在沒有經驗，更怕犯了陛下忌諱。

思來想去，府中與陛下最相的便是長瑾。

虧得今日在府上。

李夫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容璇一眼在自己臥房中無知無覺的白郎君。

難得地慌了神。

這要是讓李夫人看見，實在是說不清楚。

顧不得深思，容璇在屋中張一番，拉了人往東側的室去。

“何事？”

祁涵由拽著，還來不及說一句話，便被一把推進了寢房。

“你別出聲。”

合上室門前，容璇告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