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宮

天漸晚, 也快到了散值歸家的時辰。

對側人不顯山不水的話語，林晉心底其實信上了幾分。

容長瑾原是首輔門生，因罪流放房州。如今起複，背後必定有貴人扶持。

宣國公世子的名號, 雖在意料之外, 卻又是理之中。

能讓陛下破格任用，連欺君之罪都一并赦免, 確實需要謝世子的分量。

林晉沉, 宣國公府的人可不好得罪。

容璇送了客, 林晉若是聰明人，他們之間相安無事最好。

收整過公文, 容璇合了房門，懷月已隨馬車在戶部外等。

這幾日事務蕪雜，容璇著實疲乏。

車駕在街尾停上一停，容璇買了兩串糖葫蘆, 心放松些許。

聽信口說起場上的彎彎繞繞, 懷月眉眼間染上擔憂之：“t那郎君得多加提防。”

能為郎君做的便是照看好鋪中生意, 讓郎君沒有後顧之憂。場上不了應酬打點，容府也不能短了銀錢去。

容璇玩笑似地安：“怎麽說我都在後宮待過，莫怕。”

懷月點點頭，一臉信以為真的模樣。

容璇咬了一枚山楂果，細究下來，在後宮中好像也沒什麽長進, 太平安逸得很。

不過書倒是讀了不。

容璇笑了笑，位升得越高, 遇上這些事在所難免。

看開些便好，權當是歷練。

馬車一路回容府, 趁著這段空檔，懷月報了些鋪中與府中要事宜，又道：“言小姐不在府上，送去言府的禮是管事代為收著的，請帖我便未遞出。”

婉鈺不在家中，想必是宮陪伴太後去了。

容璇頷首示意知曉，聽郎君提起皇城，懷月眸中倒是有些好奇與向往。

只聽人說起過天家宮苑，檀木為梁，白玉鋪地，不知該是何等的奐。

不是什麽難事，容璇許諾道：“過些日子我帶你宮看看便是。”

對上郎君含笑的眼眸，懷月聲音有幾分驚喜：“當真嗎？”笑容明，“多謝郎君。”

……

挑了一日舒爽的天氣，容璇將戶部事務早早置畢。以宮遞一份公文為由，于酉時中便出了值房。

戶部就在皇城邊，往來很方便，不過容璇仍見到了奉帝命前來接的秦總管的影。

在外不便行禮，秦讓含笑迎宸妃娘娘上了車駕。

懷月隨在郎君後，本以為多帶自己一人宮，侍衛總要好生盤問，不想一路竟是無比順暢。

容璇將馬車側幃挑起小半，由得懷月瞧宮中的風。

穿過重重宮門，車駕最後停于一座華麗宮苑前。

中間那字懷月不大識得，容璇細心道：“琬，意為……”頓了頓，“意為無棱角之玉，取恭順之意。”

明琬宮。

懷月記下，這應當便是郎君在宮中的居所。

向菱與向萍一早就得了消息，領著明琬宮上下宮人候于宮門外。

“宸妃娘娘萬福，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

已有些生疏的稱呼，容璇示意們免禮。

懷月在左，向菱與向萍在右，一起陪了娘娘殿。

左右兩方對視過一眼，彼此倒都有那麽一分不友善。

向菱端來茶盞，向萍則帶侍們送上備好的糕點。

容璇問了幾句們在宮中的近況，明琬宮一切安好。知曉們閑暇時仍在讀書，容璇眸中蘊了一抹笑意。

懷月吃了半塊山楂糕，覺得有些酸。

向菱與向萍圍在娘娘側，雖不知娘娘為何離宮而去，但娘娘只走得匆忙，還為們留下了字條，囑咐們不必驚慌，一切照實答話便好。

陛下下旨將明琬宮維持著原狀，們一直相信娘娘會有回來的一日。

吃了些茶點，容璇去了自己的書房，又吩咐人帶懷月在宮中四轉轉。

笑道：“不必拘束。”

懷月應好，看得出來娘娘在這座殿宇中很是放松。

悄聲道：“郎君，這裏像瑤臺仙境似的，好生漂亮。”

比夢中的景象還要致幾重。

甫一踏書房，容璇第一眼就見書案上并排的如意金錠。

向菱適時道：“陛下每年除夕都親自送來的。”

與向萍知侍奉娘娘的習慣，備齊了茶水點心就安靜退下。

日影西斜，雲霞絢麗，映襯著如意金錠們輝燦爛。

容璇瞧了一會兒，雙手捧起最重的那枚金錠。仔細掂了掂，說也得有一百三十兩，或者再往上估。

端得有些累，將如意金錠好生放回原。

容璇以手支頤，一、二、三、四、五，統共五只。

每年都有呢。

出了一會兒神，外間傳來行禮之聲。容璇自窗外去，晚霞餘暉落了帝王滿。

容璇擡步迎出去，打開書房門時恰與他遇上。

被他抱回原位，容璇道：“今日政事都置完了？”

祁涵頷首，吻一吻瑩潤的面頰。再過一些時辰，他們二人會同去壽安宮中。

容璇坐于帝王前，仰眸道：“一會兒的晚膳，你說我換什麽？”

明琬宮中飾齊備，這三年供奉如常。

祁涵攬著的纖腰，瞧似乎又清瘦了些。

他道：“就著服，甚好。”

“那可不行。”容璇也很喜歡這緋的服，但在署忙碌大半日，見長輩總不相宜。

容璇最後選了一銀紅縷金撒花如意緞，坐于梳妝臺前，由向萍為挽發。

向菱與懷月在旁幫忙，時而幫著參謀一二。

借著銅鏡，容璇見明間中帝王影。

對他粲然一笑。

步搖璀璨生輝，待得妝扮停當已近晚膳時分。

懷月從未見過郎君這般盛裝時，呆呆了好一會兒。過繁複的華服玉釵，仿佛可以窺見郎君這三年的宮中景象。

容璇對鏡照了照，畔彎起一抹笑。自己的模樣，當然都是喜歡的。

離壽安宮不遠，帝王未傳輦。夕餘暉映照下，“明琬宮”三個燙金大字格外出彩。

容璇道：“這個名字是陛下題的？”

“琬”字生僻，尋常并不多見，也有人識得。

“是啊。”

忽而問起，帝王也沒有否認。

“有何用意？”

祁涵笑了笑，“琬”字乃玉之意，恰合的名字。

他道：“圓潤無瑕之玉璧，取圓滿、珍貴的意思。”

他對這一字甚是滿意。

彩霞漫天，郎君眉宇間盡是溫神。

鬢邊的明珠流蘇微微，容璇他許久，轉眸向前行了兩三步。

丟下一句話：“取這麽一個生僻字，古怪得很。”

祁涵眼疾手快握住皓腕：“你不識得？”

容璇由他牽著，答曰：“誤會了而已。”

“什麽誤會？”

“你猜猜？”

二人說著笑著，等到壽安門前時又齊齊正了神。

壽安宮中晚膳已預備妥當，容璇隨祁涵向言太後見過禮，于各自的位上落座。

燭火搖曳，殿燈火通明。

言太後側畔星眸皓齒的郎，三年未見愈發明豔人。本就有極的一雙眼眸，如今其中更蘊著璀璨的華與神采，再人移不開目。

到底是涵兒認定的姑娘，看著自己唯一的孩子，也是不忍他一直苦守著。

偏生最了解自己的兒子，一旦認定了什麽，旁人再勸也是無用。

為國母，做不出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行徑。涵兒篤定著會接人回來，而今總算是求得一個圓滿。

一頓晚膳用得和睦，雖稱不上其樂融融，但也蘊了些溫。容璇實在好奇，也不知祁涵在太後面前是如何應答的。這三年間的種種，太後娘娘不曾向問起。

幾番敘話，更像是長輩與晚輩間的閑談。容璇答得也得，時而向太後說起自己在江南為時的見聞，殿中氣氛漸漸放松下來。

言太後收到過的禮，知道這孩子是十足十用了心思的。

雖為子，但離了這方寸之地，覽盡天下大好風。

這又何嘗不是曾心向往之的。

言太後道：“你可隨涵兒下過江南？”

容璇先應“是”，不過伴駕南巡，這件事言太後顯然是知曉的，不必再有此一問。

反應片刻，猜測言太後說的是江南水患那一回，確實跟隨太子去往江南賑災。

“那便對了。”

言太後微微一笑，在郎好奇的目中本想解釋一二。

祁涵道：“母後。”

他攔話的態度太過明朗，容璇看向他，眸中閃過疑。

祁涵不答，明明白白的意思：自己猜。

言太後道：“罷了，你們二人自行說去吧。”

燭和，的記憶也有些悠遠。那時涵兒辦完賑災事宜歸京，先帝大加贊賞，東宮風頭無兩。

涵兒將及冠，也到了婚之期。

與先帝商議一番，便由去問問涵兒的意思。

就是在儀宮中，談及姻緣時，涵兒只道：“母後，兒臣暫無此心。”

屬意婉鈺，也擔憂先帝不允，原本就準備先給太子立一位側妃。

“儲妃的位子暫且不急。你可有意中人？”

涵兒那一瞬的神瞧得無比分明，心頭立時篤定了五六分。

“是哪家的郎？”

涵兒守口如瓶，半字不願多言。

橫豎套不出話，也猜到應該是出江南的子。若是份地位不顯，只要涵兒喜歡，納東宮做個寶林未嘗不可。

原本以為憑涵兒的子，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不想t生生等了數年。先帝病漸沉疴，涵兒監國，重任在。兒長的事誰都顧不得提起，直到宸妃宮。

什麽寧遠伯府嫡，都是做給與世人看的功夫罷了。

言太後面前，容璇守著規矩沒有過多追問。

秋月皎皎，在壽安宮坐了許久，問道：“太後娘娘，不知婉鈺可在宮中？”

“在呢。”宸妃惦記婉鈺，言太後心裏高興。

吩咐福寧親自帶宸妃娘娘過去：“若是得空，你便幫哀家開導開導。”

其他的言太後暫且未提，知道宸妃能與侄說上話。

容璇先告退，離殿時又與祁涵換過目。

殿中是母子二人敘話，言太後道：“一早便看中人家姑娘了？”

祁涵笑笑：“母後慧眼。”

兜兜轉轉便是那一人，言太後也沒什麽再要說的。

膝下唯有這麽一個兒子，自然希能將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捧給他。

深宮孤寂，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穩穩占著中宮之位，再難都不曾退讓半分，也只是想多給涵兒添一分助力。

過去教子嚴苛不得章法，害得時的涵兒重病一場，險些便留不住命。

跪了一夜求遍神佛，只要能將孩子留在自己邊，其他一切都該看開了。

上天垂憐，言太後始終記得自己在佛前的祝禱。

涵兒純孝，諒的難，對這個母親從來不曾記恨半分，孝順有加。

這三年涵兒孤一人熬著，母子二人間也說開了話。

如今……言太後心中釋然些，只要涵兒所得皆為所願，剩下的都無需再多計較。

月朗風清，祁涵道：“宸妃份一事，命婦那還需要母後費心。”

“知道了，你放心便是。”

兒子所請，言太後答應得心甘願。

執掌的後宮，傳不出半句閑言碎語。

……

碧雅堂，燭火映照間，著碧的郎專心致志伏案讀書。

聽聞腳步聲，擡眸認出來人時又驚又喜：“宸妃姐姐？！”

趕忙吩咐侍搬來座椅，再去取些宸妃娘娘吃的點心。

“宸妃姐姐來也不早告訴我，”言婉鈺有些懊惱，“今日什麽都沒準備。”

許久未見，容璇第一眼便發覺婉鈺憔悴了不，遠不及當年的神采。

屏退了侍，二人間也不必講究虛禮，久別重逢只是清清靜靜地說會兒話。

桌上擺著幾卷書，見宸妃姐姐目停留，言婉鈺笑道：“朝中允子參與科舉，我便也想試一試。”

只說了這些，容璇敏銳地察覺到有不煩心事。

婉鈺只比小了兩歲，這幾年自己不曾聽聞定下婚事。平侯府嫡遲遲未嫁，幾乎不用深思，容璇想也知道在世人眼中婉鈺的境會多麽不易。

不過婉鈺既不想提，容璇便沒有主問起。

燭影繾綣，郎神溫。

道：“那書上所講，你可有不解之？”

言婉鈺認真點頭：“有的。”

很快翻開手記，幾疑難都記錄在案。

科舉相關書籍容璇再悉不過，這幾卷書都通讀過數遍。

燈火點得更亮些，容璇取了墨筆，逐字逐句耐心為注解。

這些年在外為，增長不閱歷。時讀過的聖人言，當下再觀之又有新的悟。

言婉鈺聽得細致，也是自己親參與了方才知曉，子若要在科考中中第有多艱難。

士子十餘載寒窗苦讀，學若不興，往後有志于科舉的郎們依舊是寸步難行。

月如水，傾瀉于桌案前。

兩位郎神皆專注，秉燭直話至深夜。

……

秋風乍起，吹落幾片黃葉。

書房外，謝明霽與武德司指揮使一同候見。

“臣等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福。”

帝王案上堆疊數封要案，秦讓取過代為分給二位大人閱看。

眼下朝中，嘉寧道臺縱容族人侵吞民田一案還未清算，京郊衛縣又鬧出幾樁侵地事宜。

雙方各執一詞，證據暫且不足。

自大晉開國起，太祖便下旨清丈全國土地，輯魚鱗圖冊。往後數百年間，魚鱗圖卻未能按太祖命定時更新。地方土地兼并之風愈演愈烈，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衛縣苦主一紙訴狀告于京兆尹府，此案非同小可。

武德司領旨查案，武德使道：“稟陛下，既事涉土地紛爭，需要戶部從旁協助。”

武德司與戶部不相統屬，戶部掌魚鱗圖冊。武德司若要調用公文，必得先奏稟閣，頗費一番章程。

“朕會命戶部員協理，卿等不必有後顧之憂。”

“臣等領旨，謝陛下。”

謝明霽告退，自與武德使商議。不過武德使手中還有其餘兩樁案子，此事大半都該落在他上。

戶部員名錄置于帝王手畔，其實無需翻閱，祁涵心中已有合適的人選。

沉默幾息，他道：“磨墨。”

“是，陛下。”

天沉，帝王手令發往六部，未有延誤。

巳時末，戶部議事廳中員散去後，容璇單獨被尚書大人留了一刻。

回廊一角，林晉手中捧一卷公文，一時暫未離去。

“林兄。”何司務見了半禮，他與林晉是同年的進士，二人又同在戶部當值，私尚可。

雖林晉已收回目，但何司務已向了議事廳的方向，旋即了然。

他面上作惋惜狀，度民司四品主司之位，原本最有由林晉繼任。如今空歡喜一場還要等上數年不說，偏生輸給的還是一位郎。

戶部，徑直便是四品，他們這些人都要屈居之下。六部的同僚們茶餘飯後說起，誰不將此事當作笑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