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沈稚在臺上的戲份不多, 等唐明皇唱完幾句唱詞,邊上有人朝使眼,便可以緩緩退場了。
只是對著唐明皇的方向,隔著朦朧的水汽, 約約看到幾十丈外的巷口, 一人一馬遠遠地佇立在那裏, 似有幾分悉。
那種悉的念頭一旦翻湧而上,登時化作巨大的恐懼籠罩全。
沈稚的臉霎時慘白如紙, 飛快地調轉了視線。
那人的目即便隔了這麽遠, 仍舊如同利刃般雨幕, 如有實質般地落在上。
暮春的天氣,綿綿細雨落在上有種黏黏膩膩的難,讓想到那些粘纏不分的夜晚, 屋檐上雨滴落在臉上, 像男人滴落在臉頰的汗珠,滾燙, 。
沈稚匆匆下臺, 連雙都是的。
竹苓忙拿帕子給頭,見臉不對,忍不住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著了風寒?”
沈稚面慘白, 一顆心跳出嗓子眼, 又小心翼翼地往巷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也許是看錯了吧。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花了很長的時間進行心理建設,終于讓自己緩緩地平靜下來。
他不會找到這裏的。
他在京中兵部侍郎做得好好的,燒毀了他們之間的一切過往, 的“”被送到他面前,他還在山上給立了碑。
已經從他的世界消失得徹徹底底, 他不會找過來了,不會的。
巷口。
裴慎攥手中的韁繩,腔氣上湧,深若寒潭的眼底翻湧著滔天的緒,淩厲又晦暗。
這世上已經極有人能這般牽他的喜怒,可此刻心中驚濤拍岸,氣湧如山,諸般念頭熾烈又冰冷地在他的腦海中翻滾囂,一時竟說不出哪種緒更多。
也許是見還活著的狂喜。
也許是那些皮下瘋狂滋長的急躁與焦灼。
也許是經年生死一朝重逢的如夢似幻。
也許是被欺騙,騙得他這一年多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種幾乎沖破膛、快要將他整個人吞噬的然恨怒。
桓征猶豫了許久,還是說道:“是屬下先前不察,蘇府那頭也瞞得,不肯對外多說,那位……帶孩子寡居的表姑娘,應該就是夫人……”
寡居,孩子。
裴慎闔上眼睛,這回沉默了很久,半晌才發出兩聲低沉的笑。
他連面都很平靜,可桓征就是窺出了一山雨來的氣息。
桓征目一掃,竟看到他青筋暴起的手掌有水從指中湧出,“主子,您的手……”
裴慎攥拳,猩紅的眼底泛起滾燙的熱度,他調轉馬頭,說道:“走。”
桓征不解,“咱們現在去哪兒?”
裴慎道:“喜福巷。”
自然是,等他的妻子回家。
至于那個孩子……裴慎現在心裏還很。
喜福巷離醫館不遠,駕馬不過一盞茶功夫。
宅院門前有個穿紺青直綴的男子朝裏張,待裴慎騎馬走近,院有個仆婦裝束的下人走了出來,兩人在門外爭執起來。
裴慎墨眸緩緩瞇起。
這男子便是何淵。
只是今日來得不巧,沈稚恰好去了醫館,他只能想辦法把帶來的東西送進去。
“這是我母親親手給孩子制的裳,用的都是上好的布料,也做得寬松,年年肯定能穿。”
這半年多以來,他通過蘇睿蘇棠等人打聽到了沈稚和年年的不事,對蘇睿便是小聚灌酒,從他口中套話,對蘇棠則是打點的小姐妹們,托們去打聽,再加上時常悄悄跟著蘇夫人的馬車、跟去醫館,總算讓他打聽到了不消息。
知道年年還不到一歲,便時常帶著孩子喜的小玩意兒過來,想逗年年高興,心想得了孩子的喜歡,再想沈稚的眼就容易多了。
他往向嬤嬤手裏塞碎銀,“還請您行個方便吧,我是真是喜歡沈姑娘,也是真心想對年年好……”
向嬤嬤哪裏敢收,“何公子,我們姑娘對你無意,暫且也沒有嫁人的打算,你往後還是不要來了。”
何淵執著道:“無妨,我等著,總有一日會回頭看到我……”
見向嬤嬤仍然拒不肯收,何淵便打算把包袱放進去就走,倏忽便聽一道刺耳之聲破空而來,跟著手背傳來一陣裂骨般的劇痛。
何淵疼得大,手裏的包袱都甩了出去,兩件小孩的裳掉在地面的窪地上,立刻染上髒污。
何淵看到手背上醒目的痕,這才轉過頭,看向那從馬背上下來的男人,厲聲問道:“你是何人!膽敢當街行兇不!”
裴慎手中帶的馬鞭,面極為鷙,盯著面前的男人,緩緩近。
何淵捂著手,對上那雙雲布的眼,氣勢立刻就弱了下去。
來人姿高大英,何淵在男子中已算頎長,可竟然還比對方矮半頭,更不必說那人渾發著一凜冽肅殺之氣,直得人不過氣。
裴慎盯著他,口中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那何淵當即渾一個激靈,他還沒見過這般無禮之徒,心道又是這位表姑娘的某位追求者,對方雖然氣勢洶洶,可他也不能白白挨了這頓打,當即直了腰背,“你可知我是誰?我有秀才功名在,縣爺面前都無需下跪,即便犯了罪,公堂之上也無人能對我用刑!你究竟是何人,竟敢當街對我施鞭……”
話未說完,裴慎揚手又是一鞭,就連一旁的向嬤嬤都嚇得尖起來。
這鞭直接甩在何淵的右臉,鞭痕從他右臉頰直到前襟,他的手勁又非常人能比,直得他整個人摔倒在地,半張臉鮮淋漓,脖頸的鞭痕也在汩汩往外冒。
何淵痛得渾痙攣,這才打從心底怕了,他捂著臉,指裏都是,幾次試圖起,卻都因站不起來,最後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巷子。
向嬤嬤哆哆嗦嗦看向來人,冷汗浸後背,一時進退兩難,“公子您是……”
裴慎冷冷看一眼,向嬤嬤當即嚇退了兩步,生怕那鞭子下一刻就甩在自己的上。
……
沈稚自從看到巷口那個影,一直心有餘悸,做事也有些魂不守舍,便趁著雨停,趕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喜福巷。
只是今日宅院中氣氛似與往常不同。
似乎……格外安靜些。
向嬤嬤聽到靜,快步走上來行了禮,戰戰兢兢地道:“姑娘,家裏來了客人,說是您的……是您的夫君。”
話音落下,沈稚一時瞳孔驟,如遭雷劈,險些站不住。
是他來了。
今日在醫館外見到的那人,果然就是他。
他竟然找來了喜福巷。
沈稚面上的一點點褪盡,寒意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全,極度的恐懼頂到咽,令幾乎張到作嘔。
竹苓扶著的手臂,只覺得那薄衫下的纖細小臂抖,手冰涼,“姑娘……”
沈稚的子搖搖墜,腦海中嗡嗡作響,甚至有一刻想過轉逃離。
可是一切都晚了……
那人已經從前廳走了出來。
臨近夜幕降臨,院中石燈亮起,幽黃的亮將男人的影拉得很長。
沈稚不敢擡頭,手指握,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可是已經不到任何痛了,只覺得那漸漸近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一步步踩在心尖。
裴慎徑直走到面前一臂之距,高大的影將全部籠罩,帶著侵略的氣勢,一如既往的令人膽寒。
“騙我?”
久別重逢,他的第一句話竟像是平靜中帶著笑意的,卻也有三分沙啞。
沈稚卻因這短短兩個字,渾湧起徹骨的冰冷,不知如何回答,他已經找上門了,一切就是他看到的這樣。
沒有死,騙了他。
裴慎的目牢牢鎖住,“怎麽,連多看我一眼也不願意?”
沈稚的眼睫輕輕了下,其實已經嗅到他上悉的烏木沉香氣息,冷淡,卻又著熾烈人的溫度。
甚至,還有一夾雜在塵雨中的淡淡腥氣。
不知他對當初的事知道了多,又打算如何“置”自己,到了這個境地,已經容不得退,或者再拿別的謊話來哄他。
他是何等明之人,被騙過一回,還能再騙第二回嗎?
思及此,深深地吸口氣,認命般地擡起頭,與他對視,“裴大人,別來無恙。”
也是直至此刻,才慢慢看清他的臉。
五還是悉的五,眉眼深濃冷鷙,廓比起從前更為清瘦淩厲,目亦如鷹隼般銳利,甚至……如若沒有看錯的話,他鬢邊竟然多了幾白發。
裴慎注視著,邊泛起冷冽的笑意,“別來無恙?你不打算對我解釋什麽?”
沈稚有種自暴自棄的意味,嗓音著冷淡和疲憊:“如你所見,我沒有什麽要解釋的。”
裴慎的臉愈發沉冷酷,猶如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從京師到金陵,一路上足夠他將一切疑團想通。
靠一人,不可能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更不可能制造出那麽多漂亮的證據。
他也是今年才查到裴識暗中培養了不護衛,當日在聽雪山莊,就是裴識與裏應外合,制造出墜崖亡的假象。
可笑的是,他那時誤以為患有癔癥,一個對他厭惡至極的人,為了裝出癔癥發作,竟然不惜與他百般親近,好讓這場自殺合合理。
裴識甚至連都為準備好了,一切都只為了讓他相信,是真的死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躲到金陵逍遙自在,裴識亦在京中游刃有餘,甚至還能出來金陵看。他們就這麽看著他狼狽不堪、潰不軍的樣子,心裏應該很痛快吧。
“你就這麽厭惡我,寧可假死也要逃離我邊,”裴慎手掌,雙目微微泛紅,語氣出極端的偏執,“只可惜,我們這輩子只能互相折磨了。”
“這一回,我是如何也不會放你走的。”
“除非,我死。”
沈稚的心猛地一,避開了他森冷執拗的目,嗓音也在輕微地發抖,“你又何必……如此迫于我?”
裴慎正要冷聲開口,屋卻在此時,不合時宜地響起了年年響亮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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