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加早年也來過一次云南，但那次去到的地方，大多是已經開發得很完整的景區，周邊販賣紀念品的商店也早已經被濃濃的商業味道覆蓋。商店中的紀念品雖不至于制濫造，可批量的生產似乎也使得紀念的意義大打折扣。路西加如今本就是個手藝人，所以在集市上看到手工的銀飾、織品，一下子便走不了。

“喜歡嗎？”付河從一旁湊近，問。

路西加將兩個鐲子舉到他的面前，問：“哪個好看？”

兩個鐲子……似乎區別不大？

付河在心里發出這麼一聲疑問，但面對設計師朋友，還是更加認真地又將題目審視了一遍。

看他這樣子，路西加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兩個鐲子的款式的確差不多，只是其上勾勒的花紋不同，一個看著更沉穩些，一個則更青春些。

“那都要吧，給小靜一個。” 路西加小聲說。

普家兄妹知道他們要來集市，便也過來買菜。普天靜對路西加喜歡得不得了，一直黏在邊，方才也在給挑鐲子。作為本地人，要說平日沒見過這種銀飾攤子是不可能，可剛才路西加看普天靜那興致的樣子，倒像是第一次見，竟然比這個外地人還挪不開眼。一開始路西加還有些納悶，但看到小姑娘上已經洗得發舊的校服，便很快明白了——雖然常常能見著銀飾攤子，但小姑娘大概從來沒有這樣明正大地在攤子上看過這麼久。或許是怕自己看久了想要，也或許是怕家人以為想要。

可孩子哪里有錯，懂事的孩子更應該得到珍貴的禮。

路西加將一個鐲子戴好，又在普天靜驚訝的目中，將另一個替戴到了手上。普天靜立時有些慌，趕將自己的手往后：“西加姐姐，我不要，我不用戴這個的。”

“怎麼不用，”路西加牽著的手晃了晃，兩人的銀鐲出相似的弧度，“多好看呀。”

付河垂眼，手輕輕拍了下普天靜的后腦勺，把小姑娘拍得愣是朝前俯了下子。

“西加姐姐送你的，戴著吧。”

有了付河這句話，普天靜才出一對小酒窩，不大好意思地跟路西加說了句“謝謝。”

想著自己送的禮應該由自己付錢，路西加匆匆打開支付件。張著尋找付款碼，擺攤的老爺爺卻朝擺擺手：“小姑娘，我不會擺弄那些，有沒有現金啊？”

路西加先是有些無措，之后便是懊惱自己怎麼沒考慮到這種況。沒有隨攜帶現金的習慣，正要求助付河，卻見付河已經打開錢包，掏出了錢。

瞥見他角若有若無的笑意，路西加一下子就明白了剛才這人怎麼會這麼安靜。

“哇，你好險啊，”路西加拽了拽他的胳膊，“你知道這種況不告訴我，還在一邊看熱鬧。”

“告訴你干什麼？”付河閑在地將找回的零錢，把錢包合起來，“告訴你只會被你剝奪我送你禮的機會。”

“我哪有？”

“剛才你就有。”

“那是因為是我要送小靜禮！”

兩個人突然為這點小事稚地絆起了，普家兄妹非常識趣地結伴退到了另一個攤子上。

這樣說起來，兩人其實一直以來都沒有刻意地在錢財上劃分過界限。路西加經常會收到付河給買的東西，在看到什麼適合他的服、用品時，也都會毫無顧慮地買下。這樣的關系是自然而舒服的。

視線下，看著付河手里的錢包，路西加忽然想起了一個自己之前一直沒有追究的問題。清了清嗓子，轉了圈眼珠，忽然說：“之前謝老板說，你錢包里有個小姑娘？”

付河的作一頓，有些像是被這話嚇到。

他遲遲未答，還瞇了瞇眼睛，沉思般發出很長的一聲“啊”。

路西加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沒了。盯著付河的臉看了幾秒，而后迅速抬手，走了他手中的錢包。

“難道你還沒理掉？”

是不相信自己那麼好的男朋友會在心中留著“白月”這種東西。手指在錢包上停了片刻，路西加還是沒有一下子掀開，而是用狐疑的目再次打量付河的臉，想要確認。

這回，分明見著了和剛才付錢時類似的笑意。

付河朝抬了抬下，道：“你打開看看。”

路西加撅了下，朝他揚了揚手里的錢夾：“我打開，我們不會吵架吧？”

付河抱臂搖頭，笑得更加明顯：“怎麼會。”

有這句話，路西加一下子就放心了。

“看來是都理好了啊？”著那個錢夾，左右又看了兩遍，然后手把它遞回給付河，“那算了，不看了。”

“不看了？”付河有些意外，沒有立刻接過來。

“嗯。”路西加把錢包放在他的手臂上，笑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相信你。”

付河拿著錢包，若有所思地看了幾秒，勾引似的再次問：“真的不看？”

路西加堅定搖頭，越過他，朝前走去。

快到中午，普洱的溫度很高。路西加戴著新的銀鐲子，牽著付河的手走在路上，心好到不自覺地哼起了小曲。走到這條街的盡頭，路西加看到了一個裹著頭巾的老。坐于石階上，面前放著兩個小籮筐，旁邊還臥著一只正在閉目養神的大黃狗。

付河指了指那個老，路西加便知道了這便是他今天要來見的人。

兩人走近，老仍舊是笑瞇瞇地看著正前方，路西加這才發現的視力大概已經不大好。本以為的眼睛大概是從前變壞了，可看到旁人有些錯愕的神，才意識到，或許付河也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

付河蹲下，讓自己的視線和的眼睛保持在一個水平線，才開口喚道：“阿，還有蛋嗎？”

集市很鬧，周圍干擾的聲音太多，使得似乎沒能聽得真切。微微側了側頭，像是在尋找這聲音的來源。

“哎，有的，”老應了一聲，又問，“你是不是以前經常來啊？聽著你的聲音很啊。”

付河抿，了婆婆半天，才笑著說：“是啊，阿，您還記得嗎？”

“哦……”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囁喏兩聲，朝前出了手，“是付河啊？”

付河拉住的手，點點頭。他慢半拍地意識到看不到他的作，又說：“是啊。”

立刻開心地笑出了聲音，連一旁一直安靜臥著的大黃狗都站了起來，踢踏著腳想要朝付河這邊靠。

“你好幾年沒回來了呢。”

“嗯，”付河轉頭，看了看路西加，又跟說，“我帶朋友回來的。”

聽到這話，顯然很吃驚。路西加適時地向問了聲好，直笑得眼淚都溢了出來。從兜里掏出一塊干凈的小手帕，了眼淚，一邊一邊夸路西加的聲音甜，一聽就是個乖。

路西加見付河一直看著眼睛的作，便輕聲問：“阿，您的眼睛怎麼了？”

“老了，眼睛就不好使了。”朝他們揮揮手，“沒事，來，要多，我給你們裝，二十個？還是十個？”

問完，還像講故事一樣朝著路西加的方向說：“你男朋友啊，以前有錢的時候就買二十個蛋，沒錢就買十個，可會過了。”

二十個，就是二十塊錢。

路西加抿著，看向付河，付河被看得低頭直笑。

“阿，這回我都要了。”

他們買走了老全部的蛋，笑著同旁邊同樣在賣蛋的人說，自己今天可以早早收攤了。付河他們想送回去，但堅持不讓，說這段路幾乎每天都走，瞎了也不妨礙什麼。說完，就自己挑上扁擔，牽上那條陪了許多年，如今還認真幫引路的大黃狗，走了。

集市上還是熱鬧的，路西加隨著付河朝前走了一段距離，期間回頭了幾次消失的方向。

付河了的頭，路西加看著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人老得快的。”

“嗯。”付河應了一聲，然后低下頭，踢走了地上的一個石子。

石子滾遠了，付河也漸漸停住。

他也轉，后退著走了兩步，而后說：“算了，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還是去看看他吧。”

一聲算了，是對歲月的妥協，也是對自己的妥協。

路西加也笑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