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謝家的大姑娘實在是太爭氣, 因，謝家的門庭也早改換一新。

前幾天，帶著丫鬟回謝家老宅暫住。

本朝雖沒有未婚夫妻在親前要避諱的說法, 可姑娘家發嫁總要從自己家出去, 便回來了。

早些年于更好的地方置辦了宅子, 給謝爹當年留下的一雙小兒住。昔年的舊宅早沒人了，但它是謝爹當年置辦的，意義特殊, 所以謝苗兒并沒有把它賃出去, 一直就這麽塵封著。

過去這麽些年，弟弟謝藤已經十五, 早去了書院讀書。

而繼母杜氏自知當年之事有愧，謝瑩兒尚小些的時候, 謝苗兒這個長姐送去的銀子沒有推拒，再往後，杜氏自己漸漸能夠立起來之後，便沒好意思再收。

謝苗兒做事只求問心無愧，既有這樣一層緣關系在，謝爹去世了，也沒覺得自己這樣是吃虧, 該照顧的還是照顧。收不收與無關。

然而讓謝苗兒意想不到的是，初一那天, 竟收到了杜氏托人送還的銀兩。

數額和這些年送去的是能對上的。

謝苗兒微微一笑, 把銀子隨手丟到箱籠裏給嫁妝鋪底了。

月窗知曉此事後，不滿道：“當年那杜氏害人不, 您看在面上還補著, 把錢送回來是幾個意思, 莫不是覺得這樣就不虧欠了？”

謝苗兒搖頭，糾正道：“我補的不是，是小孩子。送回來就送回來吧，我倒不覺得是這個意思。”

婚期將近，謝苗兒對于這個話題沒太有繼續的興趣，一心打理的嫁妝們。

名為嫁妝，實則就是的私産，陸懷海有心給添，還被困地拒絕了。

當時，小富婆謝苗兒對他說：“待你我婚，你人都是我的了，何況俗，這不是左手倒右手嗎？”

這是錢的問題嗎？陸懷海被噎得一整天都沒話講。

謝苗兒還纏著他不依不饒，“對了，你的俸祿要好好打理呀，我和你說……”

原本是你儂我儂的推心置腹之舉，就這麽變了生財有道小課堂。

皓月當空，謝苗兒整理著箱籠，想起前幾日和陸懷海打鬧的這一遭，角就忍不住掛了笑。

可馬上，角就耷拉下來了。

謝苗兒掰起指頭，算和他有幾日沒見。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慨，從前一年到頭都未必能見上兩面的日子都能忍，眼下倒好，習慣了膩在一起之後，居然連這樣短暫的分離都覺得漫長。

六月初三，陸家遣人送來了紅衫、霞帔，還有一只珠翠滿盈的燕居冠。

這樣的規格和形制實在是過分紮眼，縱使謝苗兒錦繡叢中長大，見多了好東西，也不免訝然。

正想問問是什麽況，就聽得來人恭謹道：“夫人且放心，這些并不逾矩，都是京中送來的，咱們大人是二品大員，您的封賞誥命也只等禮了。”

冠口鑲滿了極好的珍珠寶石，再往上，另有點翠冠飾、金朝，若再多兩條博鬢，和皇後的冠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謝苗兒想一，可珠翠多到都不知從何下手好。

再想到這個沉甸甸的東西要在腦袋上頂一天，脖子忽然就痛了起來。

謝苗兒回手，一臉沉痛地月窗把它們收好。

月窗抱著它的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問謝苗兒：“您真的不試一試嗎？”

謝苗兒沒忍住，在月窗的游說之下，試穿了這意義不凡的禮服。

臉上很是素淨，并無妝飾，然而被華貴的裝一襯，鏡中的已經足夠恍若天人。

“沾了他的呢。”謝苗兒嘀咕。

月窗替捧著角，眼睛都看直了，咽了咽口水，道：“哇——”

過于直白的吹捧，把一向直率的謝苗兒都弄不好意思了，輕輕扭了扭腰，看著鏡中的自己。

不知他看見了，會是什麽反應？謝苗兒想。

又過了兩天，六月初五。

吉日近在咫尺，謝苗兒是一點也靜不下心來了。

曉西沉，天日暮，在院中焦慮地踱著步，冷不丁，一顆石子兒從天而降，準打在鞋尖前一點。

謝苗兒擡頭，正巧看見陸懷海施施然從牆頭跳下。

晚風拂過，袂飄飄，莫名給他添了些隨不羈的意味。

“本想看看你幾時發現我，”陸懷海微微側，信手撣掉角上沾染的塵灰，“怕等到半夜，還是算了。”

謝苗兒一陣恍惚，回想起一些陳年舊事，直到他開口說話，才想起眼下是何年何月。

想到自己方才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打轉的樣子都被他瞧去了，謝苗兒赧然，埋怨道：“這有門不走的習慣，怎麽還在？”

陸懷海輕笑道：“不早了，還不去歇息？”

謝苗兒老老實實回答：“我有些怕。”

“怕什麽？”他不經意問道：“怕我會吃了你？”

謝苗兒誠懇發問：“你不會嗎？”

陸懷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說的這句話和他的理解到底是不是同一個意思。

未果。

難得見他的表如此困，謝苗兒吃吃地笑了，說：“好啦，我這就回去休息，明兒還要早早地起來淨面梳妝呢，你也回去吧。”

陸懷海應聲，重重地抱一抱，便走了。

他行匆匆地來，似乎只是為了一個安定的擁抱。

謝苗兒沒有揭穿他的心事，然而兩人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為即將到來的人生大事而焦慮的，又何止一個？

——

初六那日，晨熹微，沒有雲彩的天空通明澄澈，是個十足的好天。

一緋服的陸懷海站定在鏡前，擡手調整著頭上的玉冠。

確認了自己從頭到腳都無可挑剔之後，他深吸一口氣，緩步走了出去。

院中，仆役們臉上都帶著笑，各司其職地忙碌著。

蘇氏更是早早起來了，見陸懷海出來，好生打量了他幾眼，才滿意道：“不錯，新郎新郎，還得是服才穿得出氣派。”

說完，又叮囑道：“一會兒你催妝時可不能著急，姑娘家總要矜持些的……對了，還沒到吉時，往哪去呢？”

陸懷海道：“時候還早，我去查探有無錯之。”

蘇氏哭笑不得：“你當是打仗呢。放心，有母親把持，出不了錯。”

安排了兒子兩句，便走開繼續忙去了。

天尚早，陸懷海看著院中隨可見的雙喜和紅綢，微微一怔。

今日，便是與親的吉日？

夢照進現實，殺伐果斷的陸將軍一時竟有些茫然。

這個時候，後忽然有人輕聲喚他：“哥哥。”

既悉又陌生的聲音。

陸寶珠從樹後緩緩走向他。

再往前幾年，的神智便已經徹底清醒，找了厲害的大夫來看，說是腦中的淤差不多都散開了。

耽誤了許多年，縱然陸寶珠恢複過來，也并沒有與年歲相匹的閱歷，難嫁門當戶對的好人家，蘇氏也不舍得，幹脆就一直這麽過著。

兄妹的早就停在了變故橫生的當年，陸懷海不善言辭，面對幾乎是陌生人的親妹妹，也很難說主去找訴衷腸修補關系。

是以，他回來這段時間，兄妹倆很接。

可到底脈相連，陸寶珠的面龐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稚氣，陸懷海默了默，道：“寶珠。”

“噯，”陸寶珠朝陸懷海生疏地福了福。

正要離開時，忽然又回笑道：“哥哥，那年的花燈，很好看。”

那年在延綏，燈市上人擁，花燈如晝，點亮了整片夜空。

陸寶珠永遠都記得，被賊人打暈之前，那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的哥哥，是怎樣擋在前，不要命似的保護著。

心頭的痛悄然化開，陸懷海神溫，道：“好。等來年，我和你嫂嫂再帶你一起去。”

——

謝家老宅。

沉寂許久的小巷熱鬧了起來，連屋裏的謝苗兒都能聽見街坊四鄰的喧鬧聲。

……就要嫁給陸懷海了？

謝苗兒眼神忽閃，任由喜娘在的臉上妝點。

從天還未亮，一直打扮到太都升起了才算完，謝苗兒幾乎都有些不敢認鏡中的自己。

下意識擡手自己的臉頰，在喜娘要為戴上燕居冠前，忽然道：“先等等，我想先去給爹娘敬一支香。”

在邕朝的謝苗兒是孤，父母雙亡，當然沒人對的這句話到疑問。

只有謝苗兒自己知道，真正想敬的，是相隔百年時空的，的父母。

沒有去神龕前，而是直接站在院中，朝北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三遍禮。

如果他們得見如今的樣子，一定會為高興的。謝苗兒想。

倚在院門口，拳掌打算攔門的小郎君，正是已經長大了許多的謝藤，他咧朝謝苗兒笑道：“姐，你放心吧，今日一定不他那麽輕易進來。”

旁邊被謝藤來幫忙的同窗笑他：“那可是威風凜凜的陸同知陸大人，殺得倭人片甲不留，一會兒你敢攔嗎？”

“怎麽不敢了，我都準備好了。”

“做個樣子嘛，真攔住了，到時候，我怕你姐姐要先揍你咯！”

這個年紀的男孩兒活潑得不行，謝苗兒覺得門口簡直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鴨子。

扶了扶額，在月窗的攙扶下到堂屋裏稍歇，靜候佳音的到來。

沒想，這兒同樣有一群鴨子。

“新娘子、新娘子來了！”

謝苗兒掩面。

這群人是什麽原因來來著？

幾乎沒有娘家人，繼母杜氏也很自覺地沒有出現來擺這個長輩的譜。

是以相的人們紛紛自告勇來給撐腰，諸如文英和其他夫人也就算了，姓陸的陸虹居然也加了。

理直氣壯地說：“大哥他又不差一個堂妹，苗兒姐，今天，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了！”

玩鬧歸玩鬧，謝苗兒心裏還是很熨帖的。

吉時將近，蒙上蓋頭前，陸虹悄悄往手心裏塞了一塊糖。

眼前的世界驟被籠上了一層紅，謝苗兒的心開始突突地往外跳。

分明耳朵還是耳朵，眼睛還是眼睛，五卻驟然間變得遲鈍起來。

已經聽不清外面的鑼鼓喧天，也分辨不出陸懷海是何時走到跟前，將紅綢的另一端遞給，牽走向花轎。

“當心腳下。”他說。

如此盛大的十裏紅妝，引來的圍觀者衆，更不必提這場喜事的主角是多麽引人矚目了。

有離得近的百姓聽見了陸懷海的這句低喃，一時間，人群中充滿了噯昧的哄笑。

“真沒看出來，陸將軍原來這麽會疼人。”

“哎喲，當真是比糖還甜。”

謝苗兒無比慶幸還有蓋頭可以遮住漲紅的臉，躡著腳，鑽進了轎中。

陸懷海就沒那麽好了，他只好頂著所有人的目，佯作無事地翻上馬。

迎親只是漫漫婚儀的開端，在之後且還有的磨呢。

進門、下花車、拜天地、敬茶、結發禮、祭祖等，不一而足。

全副打扮的謝苗兒當然覺得很辛苦。

可是辛苦之餘，心裏的雀躍更多。

昏禮，和他，便真的是這俗世中的一對平凡眷了。

行軍打仗慣了的陸懷海倒沒覺得累，然而他看起來八風不，手上的紅綢卻都快被他攥破了。

繁文縟節終于結束，新娘子在眷們的簇擁下去了新房，新郎還需在前廳應付盈門的賓客。

昏禮昏禮，行進到此時，也確實已經日暮黃昏。

算著時辰差不多要開宴了，廳外忽然傳來一陣錯落的腳步聲，陸懷海放眼去，見來人是誰之後，頗有些無言以對。

——該在京中的宣樂帝，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手拿卷軸，一宦打扮，趾高氣昂地來了。

皇帝假扮太監宣讀自己的旨意，這算個什麽事兒？

不止陸懷海看出來了，陸湃章昔年也是見過李蘭的。

兒子的狐朋狗友居然是天潢貴胄，還了最後的贏家，如何不荒謬。

但是眼下這場面，實在是有過之無不及。

至于其他賓客，就算有看出來什麽的，恐怕也是口不敢言。

宣樂帝假扮的宦，把給陸懷海的加封和授謝苗兒二品誥命夫人的旨意堂而皇之地宣讀出來，滿臉的樂在其中。

陸懷海早已心不在焉，然而這位卻是不得不敷衍的。

宣樂帝甚至主朝他招了招手：“你不好奇我怎麽來的？”

陸懷海一臉冷漠：“不好奇。”

宣樂帝一噎：“好吧，算了，就這麽回事，反正你這輩子親我就來這麽一次，算補償耽誤你這麽久了。”

“多謝，”陸懷海眼皮了：“你也只會有這一次機會。”

“你說話還是一樣氣死人不償命啊，”宣樂帝嘀咕著，也不害怕被別人把話聽去：“當皇帝真累，也就這麽點樂子了。”

見陸懷海顯然沒心思和他回憶并不崢嶸的往昔，宣樂帝長嘆一聲，重重拍了拍他的背，道：“去吧。”

陸懷海朝他抱了抱拳，旋即閃離開。

腳後跟都舍不得沾地。

——

新房中，謝苗兒端莊地坐在床沿，兩手一不茍地疊在膝前。

當然不是維持這樣的姿勢不累，只是不知他何時會來，總想著要他看到最面的模樣。

可有點困了，在蓋頭裏打個哈欠應該不會被注意到吧？

謝苗兒想著，幅度極小地擡起上顎，準備打一個優雅的呵欠。

一陣再悉不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登時收回下，把哈欠吞了回去。

誰料，腳步聲居然在門外停住了。

謝苗兒有些困。

是聽錯了嗎？

不會的呀，這分明就是他的腳步聲。

實在好奇，于是悄悄擡起手，起蓋頭的一角，偏頭，擡眼往外去。

陸懷海匆匆走來，可當他走到了新房敞開的門前，剛要邁過門檻的忽然就頓住了。

他尚還沒來得及分辨這類似于近鄉怯的緒，就見正坐在床沿的，纖長手指掀起蓋頭的一角，出豔滴的，還有小半張堆雲砌雪似的面頰。

接著，一雙翦水秋瞳，就這麽含脈脈地了過來。

見是他，謝苗兒慌忙把蓋頭放下，可沒待調整好，男人便已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前。

他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就這麽挑起了隔絕他們的最後一道防線。

謝苗兒垂眸淺笑，出頰邊淡淡的一點梨渦，輕聲喚他：“夫君。”

陸懷海呼吸一滯。

還好，他的意識還在，尚還記得將攬懷中。

謝苗兒極為滿足地摟他的腰，埋首在他頸間，“夫君——”

“只會說這兩個字了？”陸懷海替拿下了沉甸甸的燕居冠，順勢吻了吻如玉般瑩潤的額頭。

“夫君夫君夫君……”

似乎只要了第一聲，後面的再出口就再順理章不過了。

陸懷海深邃的瞳孔微，怕嚇著，聲音卻是輕的：“乖，我們還未合巹。”

謝苗兒松開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端莊大方大概連一息也沒維持到，紅了臉，任陸懷海牽起的指尖坐到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