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高悅行輾轉了半宿。
心裏其實已經猜到了結局。
牛犢子一旦固執起來, 多言語也拉不回來。
他們晚間依然睡在同一張榻上,默契的,相互背對著。
高悅行將手枕在臉頰下, 睜著眼睛,在黑夜裏什麽也看不見,但是的耳朵和其餘,是無比敏銳的。
三更時分, 李弗襄從離開了床榻。
他今晚就是和而躺的, 起時不費任何功夫, 他走出了幾步遠, 又回頭著床榻上高悅行半蜷著的背影,說:“我走了。”
他知道是清醒著的。
高悅行的呼吸淺淡, 不肯給他任何回應。
李弗襄在馬廄中, 借了一匹尋常的馬, 星夜頭也不回離開了藥谷。
他野起來是真的心狠。
他的小紅馬留在了谷中, 準確的說,是留給了高悅行。
高悅行確定他是真的離開了,煩躁地爬了起來,雙足踩在冰涼的磚地上,給自己倒了碗涼茶喝。
萱草堂的窗戶開著。
高悅行就對著那從窗戶隙中洩進來的風和月,獨坐了整晚。
翌日清晨, 藥奴端著甜粥到的房間裏。
從前, 有李弗襄在的時候, 藥奴知他們不方便, 所以從不會主叨擾。
昨晚的靜, 瞞不過藥奴。
藥奴覺得李弗襄這家夥的子實在是太古怪了。
若說他狠絕, 他遭不公那麽多年, 心裏卻不見有任何怨懟,他一直在對邊的所有人表現出莫大的善意和親近。
可若說他良善,他卻能做出踏平狐胡王庭的決斷,披上軍甲,踏上那條鮮和白骨鋪就的青雲路,他沒有半分遲疑。
高悅行正在案上鋪開紙筆。
藥奴問:“你在做什麽?”
高悅行說:“寫家信。”
藥奴道:“你要把西境的異常傳到京中嗎?”
高悅行卻說:“不,我要告訴皇上和父親,我和襄王殿下要在藥谷過完整個夏天再做其他的打算,好他們知道,我們在藥谷玩的很好,簡直是樂不思蜀。”
藥奴覺得高悅行今天怪怪的,語氣都著不不的意味。
皺眉問:“你到底怎麽了?”
高悅行正研墨,不不慢地研出清淡的墨香,提了筆,頓在半空卻不,一滴墨,說:“只有讓所有人都認為他還好好的呆在藥谷裏,他此去西境才是最安全的。”
李弗襄曾經踏平過狐胡的王城。
他是征戰西境最年輕的將軍。
也是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心裏最尖銳的一刺。
所以必定會有人盯了他的向。
藥奴著正提筆寫信的樣子,很久沒說話。
當今皇帝登基二十年,不曾立後,大旭朝的百姓至今未盼到他們母儀天下的國母。
藥奴瞧著高悅行一素,站在案前低頭寫字的模樣,忽然間心裏很有。
高悅行被這種目盯著,也毫不覺得別扭,而是空擡眼瞧了瞧,問了句:“怎麽 ?”
藥奴道:“我這輩子從未見過像你們這樣般配的夫妻,襄王殿下的背後有你,此行可以說是無憂了。”
高悅行了誇贊,卻笑不出來,憂心忡忡道:“他不肯帶我,想來是真的不想讓我隨他涉險,但我留在這裏,總得為他做點什麽。”
畢竟夫君是自己的,算賬可以回頭再說,但是在外面總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高悅行準備了兩封一模一樣的家書,都已經用火漆封好了,擺在面前,沉著,又拆開來,重新提筆。
兩封家書當天便從藥谷寄出,一封去往家中,一封去往皇宮。
李弗襄好歹堂堂皇子,他離開藥谷之後,一路北上,途徑大旭朝的州郡,一城又一城,竟將自己的份瞞的滴水不。高悅行豎起耳朵等著聽消息,而此人卻像就此從世間消失了一般。
在高悅行的兩封家書送至京城的同時。
西北邊境的商道上,胡茶海再往西,有一間專門給過往商隊供給水源和涼茶的客棧,掌櫃的在外面擺上了幾個新鮮的瓜。
正當午時,客棧裏滿了討茶喝的漢字們。
汗的味道屬實有點難聞,天兒是熱起來了,一,就一的黏膩。
有一對兒拎著刀進門的兄弟倆,見著門口的瓜,樂了:“喲,有瓜!”
他們饞著呢,上卻不老實:“可是這瓜還不到甜的時候吧,切開一準是生的。”
客棧的掌櫃的是個老實的胖叔,遭人奚落了也吭哧吭哧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
但是來往的客人都知道,他有個格很悍利的老板娘,像一尊殺神似的鎮在店裏。
瞧熱鬧的人不嫌事兒大,取笑道:“誰家的走商不懂事,竟敢來鬧我們松釀家的店,怕是今天走不出這個門了吧。”
客棧的名字松釀。
老板娘的名字也松釀。
那一對兄弟顯然是生面孔,不懂規矩,但也聽說過道上松釀的名號,其中一個不怎麽信服,拍著自己結實的脯,道:“我堂堂八尺男兒,難道還怕一個娘們不,你那娘們出來,我倒要和理論理論,誰家的瓜賣五錢銀子一斤啊,擺明了是黑店吧。”
兩兄弟的音調恨不能揚到天上去,生怕人聽不見似的。
如他們所願,樓上的老板娘還真聽見了。
鈴鐺輕輕搖起,一下一下,似乎是在隨著誰的腳步聲一般,從老舊的木質樓梯上,流淌了下來。
客棧一樓歇腳的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往那階上去。
先是鮮紅的一片角,裊裊娜娜的拖曳在地上,起初還沒令人覺得有什麽,但當那張面若皎月的臉進衆人的視線中時,幾乎所有人都恨不得撲上去替捧起角,舍不得沾著一點灰。
松釀的樣貌當真對得起這個名字。
似乎不屑于和這群臭男人在一起,停在臺階上,了臉就不肯繼續往下走了,倚在木欄桿上,道:“黑不黑店的,有什麽打呢,反正往胡茶海這條道上,只有我這麽一家店,別看我這幾個歪瓜長得難看,五錢銀子不議價,先到先得,等過了晌午之後,憑誰出十倍的銀子,我都不肯賞一塊瓜皮的。”
那兩兄弟從鼻子裏呵了一下,還不待回敬些嘲諷的話,只聽外面,有人揚聲一喊:“老板娘,你有多瓜我全要了。”
不人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大手筆啊,在吃人的胡茶海裏,豁上命奔波這麽一遭,不發個百八十萬的財,誰舍得這等清甜可口的瓜?
其實都指著最後能得老板娘賞塊瓜皮啃啃呢,這下可是沒那個想頭了。
大夥一致轉頭,想看看是到底哪位大財主。
客棧門口停著一隊車馬,都是人,大家一看釋懷了——“原來是藥谷啊,那難怪……”
可隨即,衆人心裏又即刻反應過來。
瞧著藥谷商隊的這方向,可不是歸程,而是才剛剛上路。
依然不得不慨,還是藥谷財大氣,錢都還沒掙到手呢,先扔出去一大把。
想必是此行虧了也無所謂的。
藥谷在江湖上,算得上是一個非常佛系的存在了,他們平常的掙錢的活計不多,往西的商道真正打通了之後,他們一年最多走兩回,春秋各一次,不過今年似乎是個例外,他們春季的走商剛結束之後,接著,夏又再來了一回。
領隊的馬上是個黑黝黝的健壯漢子。
也是個面孔,經常在這條道上來回,名狼毒。
他吩咐人痛快付了錢,將所有的瓜一個不落的搬到自己的車上,松釀數著錢,笑開了,招呼他們進店,免費給點茶喝。
藥谷的人行走江湖是有點說法在上的,誰見了都得讓一道,畢竟藥谷的谷主是天下醫首,誰敢保證自己一聲無病無災,沒有求到人家的一天呢。
藥谷的弟子們一進門,已經有人自覺留出了最暢快的一張桌給他們。
狼毒點頭致謝,掌櫃的親自送上一大壺冰鎮的涼茶,狼毒讓自己的師弟們都分喝了一碗。
剛坐下,便有人湊上前來,客客氣氣問他求些解暑的藥丸。
客棧裏坐著這麽些人呢,這種東西,要麽都給,要都都不給,若是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不僅落不著好,還難免得罪人。
狼毒微微一笑,倒還真的從自己的行囊裏,掏出一個不小的包袱,打開來看,裏面竟是一堆鼓囊囊的荷包。
只聽他溫和道:“此次藥谷準備帶到西邊的貨,正是新調配的解暑聖品,大漠裏酷暑難忍,今日聚在客棧中的,皆是我大旭朝的同胞,大家都分些吧。”
一廳堂的人,聽著這話,誰不贊一聲藥谷的高義,一個個乖乖排起隊領藥,誰也沒有去爭去搶的。
但仍是有例外。
狼毒環視客棧中央,只見樓梯欄桿後,一蔽的單人桌上,一個佝僂又瘦弱的影坐在那兒一不。
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上裹著灰布的袍子,大熱天的,他將自己渾上下遮得實實,也不嫌熱,別人都在等著藥谷的解暑聖藥呢,只有他穩坐如山,一不,面前擱著一碗涼茶,也沒怎麽。
狼毒拿了一個荷包走過去,客氣地喚了一聲:“老人家。”
那老頭側過臉。
狼毒站的近了,一雙眼睛堂而皇之地打量著他。
老頭側過來的這半張臉上,目驚心一陳舊的燙傷,皮不僅皺皺,而且還抹著黑灰一樣的東西。狼毒為一個醫者,毫不怵這樣的慘貌,甚至還很不知趣地打聽道:“老人家,您的臉是怎麽回事?”
那老頭空著一雙眼,答道:“年輕的時候鑄刀鐵水燙了,不懂事,自己隨便抹了草木灰,最後皮一下都爛了。”
狼毒點了下頭:“燒傷是不能隨便塗藥的,你當時應該正經找郎中瞧瞧才是。”
那老頭低下了聲音,道:“家裏沒錢,那會四個兒子等著娶媳婦呢。”
狼毒瞧見不他的舊傷駭人,眼角邊下垂的皺紋也像刀刻的那般深,且脖頸更是像枯老的樹幹一樣,不見一點瑩潤的,都著暮氣沉沉的樣子。
狼毒皺眉,嘆了口氣,荷包在手裏來去,猶豫再三,仍舊到了他的手裏,裏頭裝著的,是和那些人一模一樣的解暑藥丸,泡在水裏,或者嚼服皆可。
那老頭著荷包裏的藥丸,糙的手指過繡面上的紋路,忽然就僵坐著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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