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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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弗襄往清涼山校場去, 難為他還記得自己有兵擱在那兒。

驍騎營的幾千大小夥子們被自己的主將當羊放了，乍一見李弗襄，差點沒反應過來。

只見一道張狂的人影玄紅馬, 從校場中央奔過去，像卷起了一陣烈風。

詹吉皺眉轉頭——“誰呀，沒規沒矩的？”

手底下的兵和他一起滿臉不明所以。

薊維沉默了片刻，擡手重重地往詹吉後腦勺上一扇, 道：“是咱家殿下回京了, 還不快點相迎。”

幾個騎兵嗷一嗓子反應過來, 翻上馬便去追。

李弗襄被人攆著, 繞山歡快暢意地跑了一圈，校場上薊維和詹吉早就命人擺上了酒、箭靶, 安排了對小子們的考校, 等著他們的主將過目。

驍騎營是一群聽話的羊, 非常省心。

李弗襄下馬拉上薊維, 和軍中幾個小將一聚頭，開口便是：“別玩啦，都準備練起來。”

一句話，讓原本笑嘻嘻的諸軍都沉下來了臉。

軍裏的一句“練起來”可不是簡單的含義。

薊維追上去拉著李弗襄的披風，低了聲音問：“殿下，您什麽意思, 要準備開戰了？”

詹吉也帶這幾個副將追上來, 眼著。

李弗襄只道：“先準備著。”

薊維：“什麽時候？”

李弗襄：“隨時。”

薊維還是一頭霧水, 倒也沒聽說哪裏又了啊。

詹吉也追著問：“西境那邊的狐胡不是和須墨爾幹起來了嗎, 王八捉魚, 他們那仗說也得一兩年才能拿下, 殿下您是什麽意思？”

李弗襄向來不避諱什麽, 道：“狐胡沒有明年了，但是須墨爾的野心明年一點會越過胡茶海，進犯到我們的土地上。”

他不是口說無憑。

驍騎營的人早幾天得到了消息，前段日子，李弗襄信上說在藥谷避暑，實際上是悄悄到西境走了一圈。

指定那邊有什麽貓膩。

薊維默默地不出聲，心裏卻想了點別的東西。

詹吉看他心不在焉的，回頭給他一拐：“老兄，你想什麽呢？！”

薊維擡眼著前方李弗襄被衆人簇擁的背影，卻憂愁地嘆氣，道：“襄王殿下何等尊貴，主東宮指日可待，若是西境再起戰事，咱們陛下，還能允許他上前線賣命去麽？”

詹吉沉默了。

襄王的風頭和名在陛下的刻意推下，從兩年前凱旋歸京的那一刻起，便日漸水漲船高，終有一日，是要被捧到那萬乘之尊的位置上。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一個王朝，若不是到了撼社稷的危急之刻，沒聽說過皇上或太子親赴險境。

詹吉：“想那麽遠幹啥，都沒用，咱殿下是個明白人，他心裏豈能不知道這些，既然他已經有打算了，我們跟著幹就是了。”

薊維長呼了一口氣：“你說的對，是我老了啊——”

高悅行在家等了一天，沒等到李弗襄回來。

倒是有驍騎營的小兄弟兩次上門報信。

一次是不回家用午膳。

一次是不回家用晚膳。

高悅行瞅天都要暗了，問及李弗襄的向，說是在清涼山校場忙完，回城便一頭鑽進鄭帥的府上了，高悅行便知他是有正事要幹，轉打點了府中上下，記得夜裏給王爺留門，讓其餘人各忙各的，不用理會。

不料，半個時辰過去，鄭帥的府上來人送了請柬，指明給高悅行，是鄭大夫人下帖，邀請高悅行到府上一同用膳賞燈。

高悅行稍微妝飾了一番，便蹬車去了。

到了鄭帥府上，鄭家兩位夫人開了正門迎進府，高悅行才踏進門檻，就被前廳明如白晝的燈驚豔到了。

鄭大夫人上前攜了的手，親熱道：“我請帖下的晚了，也不知王妃用過膳沒有，若是沒有，後廚上溫著呢，我和弟妹親自下廚的家常小菜，若是用了，咱們到後院，有酒也有茶。”

高悅行聽這意思，鄭家人估都還空著肚子呢，于是道：“晚膳用了沒兩口，現下不倒是真的。”

鄭家兩位夫人對視一眼，心裏想，到底是文臣家養出來的兒，雖說了幾分直來直往的爽快，但勝在心思細膩，說起話來滴水不令人如沐春風。

鄭二夫人開口道：“既然不，那就先玩點別的，我家後院武場寬敞得很，那群爺們兒在那野一下午了，王妃可有興趣一起去逛逛？”

這話正中下懷。

高悅行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後院天武場裏的燈更是兩眼，繞著武場一周的火把，頂著夜霧燃得正烈，似乎要驅趕一切黑暗。

高悅行遠遠的就見了馬上的李弗襄。

鄭家的兩位公子，一人一把紅纓槍，打李弗襄的前面沖上來，提槍毫不留的刺出，一左一右，夾攻李弗襄的兩側空門。

李弗襄借勢後仰，并不健壯的腰像韌弓弦，彎至滿月，揚手揮刀，他刀鋒向下，僅在鼻尖前一寸，穩穩地隔開了那兩柄重逾千鈞的紅纓槍。

只聽得鏗鏘作響的兵戈之聲。

刀槍相接幾乎迸出了火。

神舞的刀尖輕挑，把鄭家兩位將軍槍上鮮紅的關山纓攪了下來。

李弗襄馭馬掉頭，自己給自己鼓掌，慶賀這一個回合的險勝。

鄭大夫人：“呸呸呸，揚我一臉的土，幾個小子玩野了？還不快回來吃飯！”

校場的另一側，一道中氣十足的爽朗笑聲響起：“哈哈，好好好，好孩子們，我們回家吃飯。”

高悅行耳朵一，這嗓音是印在骨頭裏忘不了的。

鄭千業老當益壯，只聽這嗓門，便知他仍舊朗，活過百歲不問題。

待到李弗襄打馬靠近。

高悅行的目完全無法移開。

他臉上沾了幾道灰，玉似的容貌在漫天的火裏，像是要兜頭撞進高悅行的心裏去，此此景，正試圖熔進的骨裏，一輩子也無法忘懷。

武場用不著了。

鄭家的仆從有條不紊的上前打滅火把。

李弗襄的後，火一盞一盞地滅了。

如同天一點一點的暗下來。

李弗襄俯將他的戰利品——兩條關山纓遞到了面前。

高悅行雙手捧住，沖他笑了。

李弗襄從小不好，不能像同齡的男孩那樣，扔到武場上盡的摔打。

鄭千業實在不忍心自己的親外孫養一個廢人。

李弗襄的一筋骨，都是鄭千業親自盯著，萬般小心地練出來的。

襄王府的一舉一，有衛軍盯著，有錦衛盯著，最終，所有的消息都第一時間呈到皇帝的案前。

皇帝苦惱地著眉心。

李弗襄剛從西境回來，便巡視了驍騎營，進了鄭帥府，上演武場。

西境發生的事，他今日已經從李弗襄口中了解過了。

虎崽子牙剛長齊活，正到尋東西磨牙呢。

夜深人靜，孤家寡人的皇上發現自己邊，能和他正經聊上幾句的，竟然只剩許修德了。

皇帝嘆了口氣：“我們又要打仗了啊……”

許修德低眉順眼，道：“目前看來似乎還未十分急迫，陛下，我們還有時間。”

皇帝：“朕當年是還是王爺那會兒，那得是二十多年前了，我才十幾歲，有一次災難——許修德，你這個年紀，應該知道吧。”

許修德回道：“奴才記得，淮河北邊，先是大漢，接著大澇，隨即又是一場疫病。”

皇帝道：“那個時候，西境還在打仗，狐胡那□□賊，想趁著我朝天災之際，將戰線東推。是鄭帥，死守在了襄城，整整半年，他們沒得到過一丁點朝廷的口糧，將士們都著肚子在打仗，所有的補給，全靠勝仗之後從狐胡的軍裏繳獲，以及襄城的百姓自發供應。”

許修德：“那幾年是真的艱難。”

皇帝說：“那年，朕忍不住，親自帶著銀錢去了淮河，遍地殍，易子而食，朕從前只在史書上見過，那會卻是親眼見著了，朕上帶著黃金百兩，卻買不到一鬥米。回京之後，朕向先帝請命，想討了淮河作為自己的封地。先帝問我，那裏貧瘠，多災，并不富庶，朕為何卻看中了那塊地方。朕當時答，自知才疏學淺，不堪大任，但願遣一己之，護封地百姓食富足，永不災。”

許修德道：“正因如此，先帝爺看到您的宅心仁厚，最後保著您登了大位啊。”

先帝在位年間，大旭朝兵力并不強盛，偏偏先帝爺又是個喜歡到撥的子，極其好戰，西境邊患由來已久，南邊水戰和北荒的，卻是先帝主挑起來的，賦稅一年比一年重，徭役得百姓踹不上氣，平均每戶人家，都有兩三個男丁是被強征伍的，而那些男丁，多半都落了個沙場裹的結局。

先帝爺最後站在城樓上，看著這破敗的江山，必定是悔的，否則，他不會鐵腕扶持自己這個最仁德的兒子登基。

皇帝道：“是朕仁厚得太久了，以至于朝裏朝外，境外番邦，都覺得朕是只可以隨意拿的病貓。”

許修德：“陛下是贊開戰了？”

皇帝：“朕也只是想告訴他們，我們不懼戰。”

再征西境是無可避免了。

但是如今看來，時機還不好拿。

如果遵照常理，須墨爾和狐胡的一戰，必定會大損元氣，再加上大旭朝如今的國力和兵力，遠不是那貧瘠之地的一個番邦可覬覦的。

也許不急，還能再等幾年。

唯有高悅行，在日複一日的焦慮。

等閑須墨爾確實不敢輕易進犯，但是，他們境有一場天災近在眼前啊。

憂一起，外患可不就跟著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