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塵裹挾著云澈的魂印，直剎星的魂海之底。

就如云澈先前所言，此世除了他（），任何人都無法通過靈覺知到淵塵的存在，只能通過氣息阻或遭蝕下的反饋。

也因此，淵塵可以隔絕他的氣息，亦可以隔絕他的魂息。除非有人將靈魂直接刺探到剎星的魂海深，否則斷無可能通過知知曉其存在……他自己更無可能。

星神子失蹤的消息雖被快速封鎖，但依舊被璇璣殿所捕捉，然后作為一個并不重要和確定的訊息傳到了云澈的耳中。

于是，云澈便適時的開始了等待……依從人所驅，他判定剎星此次重歸霧海，大概率會重踏上次讓他遭遇淵蝕的噩夢之地。

如他所愿，才等待了短短數天，剎星便出現在了他神識所籠的區域。

將他化為潛藏的“淵鬼”，可比先前那個尉遲南星簡單的多。

剎星醒來之時，只覺得全劇痛。

他睜開眼睛，眼是灰暗沉寂的霧海。

我……沒死？

他直起上，下意識的運轉玄氣去制傷勢……驀地，他心中劇震，雙眼也一下子瞪大。

因為他玄氣涌之余，玄脈之中竟沒有泛起那強烈到讓他開始麻木的刺痛。

他迅速檢視自己的玄脈，隨著玄氣完整的流轉五十四玄關，再至所有神格，竟都再沒有了任何的痛苦和阻滯。

原本侵玄脈的淵蝕，竟是完完全全的消失！只留下了些許可以快速療愈的微創。

他怔在那里，在太過強烈的激和虛幻中久久難以回神……雖只是短短半年，但無人可以明白他承的是怎樣的靈魂折磨。

這半年，是他此生最漫長，最難熬的歲月。

而遍及全的劇痛告訴著他此刻并非夢境。

這時，他終于有所知，忽然抬頭，看向了昏暗的上空。

那里，一雙于淵霧的瞳眸正無聲俯視著他。

他張口，但過了許久才艱難的發出聲音：“霧……皇……”

“淵蝕已除，你該走了。”

他得到了霧皇的回應，卻是讓他不敢置信的言語。

昏迷前的記憶快速涌至，他晃了晃頭想要站起，但斷裂的骨讓他又馬上踉蹌跪地，但這般傷勢和痛苦，比之擺淵蝕的玄脈，簡直不堪一言。他馬上仰首道：“我……該付出什麼”

“付出？怎麼？你想要報答本皇的恩？”

他威沉的言語間沒有贊許，唯有嘲諷：“你們這些生靈能在此世獲得安生，皆是本皇所賜！你們何曾報答？又以何報答？”

剎星囁喏，一時不知何言以對。當初那一幕霧皇對深淵騎士的怒言，此世還有誰人不知。

“此世，本就屬于深淵之世。本皇賜予了你們生之地，更約束深淵的子民棲霧海。而你們，明明有了自己的生之地，卻還要為了所謂的歷練與資源，一次次的侵霧海，獵殺本皇的子民……你所遭的淵蝕，是你應當承的報應！”

“……”剎星依舊無話可說，眸中逐漸映出迷茫。

“可惜，本皇終究無法做到你們人族這般絕。而你，若當真心存些許恩，就立刻滾出霧海，從此不要再踏半步。”

剎星張了張口，吐出不合時宜的一句話：“僅……僅此而已？”

“滾！”

一字怒，炸響魂間，隨之灰瞳隨著淵霧消逝，轉瞬歸于無蹤。

視線之中唯有無盡的淵塵，再無霧皇的存在。

剎星徹底懵在那里，久久無法回神。

來此之前，他做了極重的心理建設，更是抱著斷己退路的覺悟……若當真能遇到霧皇，若當真能解除淵蝕，哪怕要折損他一半的壽元為代價他都會毫不猶豫。

他當真遇到了霧皇，而且如此輕易。霧皇當真為他解除了淵蝕，而且……毫無代價。

如果一定要說代價，僅僅是讓他滾出霧海。

這一刻，盤踞在他心間最多的不是得償所愿的欣喜，反而是長久的茫然，以及認知與信念的強烈。

他浮空而起，拖著傷重的軀飛向霧海之外……而直至他離霧海范圍，竟未有遭遇任何一只淵。

止住勢，他回霧海，心緒是從未有過的復雜。

人生之大恩，生恩養恩師恩之外，無外乎救命之恩與再造之恩。

那看似恐怖的霧皇，卻是賜予了他如此大恩，且不他給予任何的代價，看似嫌惡的離開，卻又護送傷重的他安然離開霧海。

此刻，霧皇在那個投影中的驚世言語……他為生靈開辟生地，為生靈聚攏霧海，為生靈遏制淵……

真實如此真切的過了荒謬。

“星……星神子！”

充斥著驚喜與激的呼喊聲遙遙傳來，赫然是一眾星神弟子。

很快，一群溢星神氣息的人已是將他牢牢護起。他們奉命前來霧海找尋剎星，本已是抱著大海撈針的覺悟，沒想到尚未真正踏霧海，便已尋到了他的影。

最后深深看了霧海一眼，剎星釋下氣息和繃的神經，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走吧。”

星月神殿，氣氛冷凝，空間更是冷寂到近乎封結。

“剎星，你可知……你究竟在做什麼！”

神殿正中，是兩個并排相連的神座。右側的神座，端坐著一個周流溢著神的影。

他面白如瓷，長發及腰，面孔與五有著男子的菱角，卻又有著子的，就連出口的聲音，亦是厲中帶婉，難辨雌雄。

星月神國的雙子神尊之一——天星神尊巫神星。

他極憤怒，因為憤怒，會扭曲他如天星般華的姿容。

但剎星逃出星月，獨尋霧皇……面對他這大逆不道，也是此生第一次大逆之行，巫神星的憤怒無法遏止。

剎星跪地垂首：“弟子難破己念，一意孤行，讓神尊為弟子心焦憤怒……弟子自知大錯難恕，愿任何責罰。”

他深為愧疚，但絕不后悔。

巫神星盯視著他……他無法不承認，在察知剎星的淵蝕竟當真全部消失后，他是欣喜的，隨后才是逐漸放大的不安。

“告訴本尊，”他強憤怒，盡可能讓聲音保持平靜：“你是如何尋到的霧皇？解除玄脈的淵蝕……又是付出了何等的代價？”

剎星一五一十，將他遭遇霧皇，解除淵蝕的過程講述給了天星神尊。

他的講述，簡短到讓天星神尊默然了許久。

“僅此……而已？”

天星神尊問出了剎星面對霧皇時，一模一樣的四個字。

“是，僅此而已。”剎星抬眸，直面著巫神星的視線：“弟子雖犯下大錯，但絕不敢在神尊面前有半個字的虛言。”

天星神尊又一次沉默下去，再次開口時，聲音已是冷若寒星：“告訴本尊，你原本，是準備付出何種的代價？”

剎星回答道：“有關霧皇的傳聞中，他曾為很多人解除過本是十死無生的淵蝕，卻從未要求過任何人給予任何的回報，只是再純粹不過的施恩。弟子心底，亦是抱有此念……而若是霧皇需要弟子以代價換，弟子縱舍任何之，也絕不會有損星月神國！”

“笑話！”天星神尊寒聲道：“如今之世，誰人不知霧皇對淵皇的污言與敵視！六大神國因淵皇而存在，因淵皇而得以傳承。你為我星月神國的神子，竟去乞求霧皇的救賜！你可知此事一旦傳出，世人會以何種目看你，凈土會以何種目俯視我星月神國！”

“弟子知道……”剎星垂首道：“但弟子玄脈遭蝕的這段時間，心皆遭巨大的煎熬。此蝕雖在我，卻創及弦月、星神一脈甚至神國的未來，神尊亦是為弟子殫竭慮……這些皆層層郁結于弟子之心，而傳聞中的霧皇，是唯一……”

“夠了！”巫神星怒而拍案：“你所承的煎熬，本尊皆心知肚明。本尊更深知霧皇可解淵蝕的傳聞為真。但，本尊從未有過半瞬為你尋求霧皇救賜之念。其中緣由，其中所涉之深，你當真毫不懂嗎！”

剎星抬眸道：“弟子知曉。弟子此次違逆之行，只為稍解心中不甘，實則未抱毫希冀。卻未曾想到……而且，就弟子此次所見所，霧皇他絕非惡之人。相反，霧皇他……”

“住口！”巫神星一聲怒斥，陡然罩下的氣息將剎星出口的聲音盡皆抿下。

他雙眉如劍般蹙起：“剎星，你聽著。這個世上，從不存在絕對的善惡與對錯，立場不同，善與惡，對與錯便很可能會截然相悖。”

“于你而言，你的第一份，是星月神國的神子！你的直接立場，是星月神國所向，更高的立場，是凈土所向！”

“星，不必如此怒。”

一個溫和的聲音徐徐傳至。隨之，一個著月袍的影緩步走來。

他有著與巫神星毫無二致的容，只是眉目之間，比之巫神星更多了幾分婉轉流盼。他腳下信步閑庭，形自然搖曳間，竟分明呈現著毫不違和的裊娜之姿。

聲音更如拂柳之風，無聲拂散著空間的寒寂和天星神尊的慍怒。

星月神國雙子神尊之一——穹月神尊巫神月。

星神一脈皆以星為姓氏，月神一脈以月為姓氏。而星月神國創國之初，淵皇給予星月神力之時，亦賜予繼承者“巫”之姓氏，意喻著，亦是告誡著星月兩脈攜手并肩，合力合心，共掌一國，不可離散。

而原本的星月姓氏，則是歸于神名之中。

神子之名亦是如此。

巫神月的后，弦月步跟隨。他匆匆向前，跪于剎星側，卻是給了他一個欣然和心安的微笑。

“月，你可聽到他方才說了什麼？”

巫神星怒意未消：“這個世界上最難釋心的，便是不需要報答的大恩！也是這般大恩，讓剎星……方才竟在向著那霧皇說話！”

“我聽到了。”巫神月聲道：“未來如何，誰都不可知。但至，眼下的結果是極好的。”

“……”巫神星沒有否認。

巫神月抬手，一縷月芒籠罩于剎星之，須臾便已撤離。

他微笑道：“剎星不僅淵蝕皆消，上也未有留下任何不正常的氣息或印記。所有關于霧皇的傳聞中，他予以恩賜之人，也從未索求過任何人的任何回報，更無任何可見的圖謀。所以，只需掩下此事，便無需任何擔心，反而……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巫神星依舊微皺著眉：“我星月神國的神子，豈是那些微末之人所能相提并論。”

“但在霧皇眼里，或許當真毫無區別。”巫神月緩緩道：“他會施救剎星，應該也僅僅是因為他如先前所救之人一樣，是偶然所遇的有緣之人。”

巫神月繼續道：“我已命人散開消息，剎星的淵蝕已被我們二人合力斷除，代價是折損了半的玄脈。但星月之系是源自淵皇的教誨與恩賜，更是我星月神國一直秉承的基。所以，弦月會稍緩腳步，繼續保持與剎星的契合。無論今時還是以后，縱有更大的挫折，也斷不會影響星月之系。”

巫神星神態逐漸緩下，他思忖一會兒，半是無奈道：“那便如此吧……希我的擔心皆為多余。”

“剎星，不得提及任何關于霧皇之事！你此次失蹤，自己去想辦法自圓其說！你當知其中利害！”

“是，請二位神尊放心。”剎星立刻俯首保證。

走出星月神殿，弦月立刻興致的道：“剎星，那霧皇是什麼模樣？真的像傳說一樣只是一團霧？你又是怎樣遇到他的？”

剎星將對天星神尊說的話又復述了一遍，那過于簡短的過程，同樣讓弦月久久愕然，難以置信。

“弦月，”剎星看著前方，有些失神的道：“以我所見所的霧皇，我忽然覺得，他在投影中對深淵騎士所說的話很大可能是真的。而如果霧皇之言為真，那麼深淵之初的淵皇辟世，便了謊言……”

“剎星！！”

弦月腳步忽止，一聲低喝。

“……”剎星閉口，不再說話。

弦月低聲音，眉頭鎖：“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無論對誰！”

“我明白。”剎星表未變：“方才的話，我也只會對你說起，連神尊都未曾言及。”

弦月繼續低聲音：“對我們而言……應該說，幾乎對所有人而言，立場往往都要大于真偽與對錯。你與我皆是星月神國的神子，千萬……千萬不可以被恩裹挾了信念。”

“嗯，你放心。”剎星點頭，神態堅定：“我唯有面對你時，從不遮掩心中所想。但念想之外，我還不至于分不清孰輕孰重。”

只是，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行，卻無法真正控制心底的念想所向。

當一直秉承，從未有過半置疑與搖的信仰忽然破開了一個空，這個空不會自行消失，而是會不斷地崩開越來越多的裂痕……甚至以往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一些認知中再正確不過的言語，都會將這片空一點點的殘噬。

……

時間流轉，逐漸臨近云澈“回歸”織夢神國的第三年。

這段時間的六大神國很是平靜。

因為凈土覲見之期，已是近在咫尺。

這是深淵通道功連接“永恒凈土”后的第一次凈土之會，其意義遠非以往可比。

或許，會直接昭示深淵之世未來的命運所向。

森羅神子殿九知完閉關，有報他已功突破至神滅境八級，但璇璣殿對此表示了極大的置疑。

星月神國的雙神子雙雙完了神滅境四級的突破。他們在完最后一次星月千機塔的試煉后，又雙雙進休整。顯然是要以最佳的狀態，迎接接下來的凈土覲見。

永夜神國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無從探知。

梟蝶神子槃不卓早已完神滅境四級的突破，這兩年一直在全力固基，如今，已是在神滅境四級的境界站穩了腳跟，黑暗魔功亦有了巨大的突破。

折天神畫彩璃自三年前進七星折天陣后，便始終未有現。讓人無法不擔心在凈土覲見之前能否破陣而出。

織夢神國這邊，夢見溪終于在近期完了神滅境四級的突破，但他自知世人觀向織夢神國的目早已不是集中于他的上，而是有著完神格的“夢見淵”……即使如今的“夢見淵”只有神主境。

自霧皇現世之后，所有人都悄然關注著凈土的向。

凈土卻始終未對霧皇的存在有過任何的昭示，似乎全然無視，抑或著不屑于它的存在……至明面上如此。

但當年凈土不惜出騎士統領引和暗襲霧皇，彰顯著凈土對于霧皇的態度，遠不是表面上那般漠視。

只是那之后凈土對霧皇暗中所行……無人知曉，也從未引發什麼引人注目的靜。

而淵皇……一如既往，這些年間從未現于人前，從來無人可見。他就如神話中的擎天神靈，于這個世界的最高無聲俯視著浩然諸世，茫茫眾生。

時間黑下的時間依舊在不安的滾向前方，拖著凈土覲見之期越來越近……

直至只余不足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