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他認識，十幾年沒見，算起來也六十了吧？老了也胖了，但火車上罵兒的刁鉆刻薄依舊寫在臉上，半推半就地被老男人抱著，滿眼的不耐和嫌棄。

哼，真出息啊趙小，被有錢人當狗騎，被凌辱得生育能力都沒有了，換來的錢和房子就全進貢給這倆老東西了？

老人無意識往樓下一瞥，撞進了一雙冰冷沉的眼睛，年輕的男人黑黑，樣貌出挑，出挑的人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何況他是第一個肯給兒花錢的男孩，

盡管他只是在火車上買了一把便宜的水果糖，趁大家都睡著了才敢去安哭哭啼啼的，可看他的行頭就知道他家有多寒磣，一把水果糖也要花錢的啊……

男孩咧沖笑了，極盡譏諷的笑容，那眼神像在看最鄙下流的低等生，有些人是看你一眼都能刺痛你久違的自尊心，六十歲的老太太也不例外。

“松開！”鉚足了勁兒推開后的老頭，再回頭的時候年輕人已經不見了。

“您好，歡迎致電 xx 銀行人工坐席服務，信用卡業務請按 1，企業服務請按 2，掛失及撤銷轉賬請按 3……投訴建議請按 7。”

車窗外風聲海浪聲越來越響，周榮靠在座椅上聽著一遍又一遍機械的語音提示，終于在一朵煙花綻放的瞬間按下數字 7，

悠揚的音樂響起又停止，一道甜的聲傳來：

“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喂？喂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你好，我……我想找一個人可以嗎？是貴行上海分行的員工。”

甜的聲音變得僵遲疑，

“請問……您是想投訴這位員工嗎？投訴的原因是什麼呢？是上海哪一家網點呢？”

“不，不是投訴，我只是想找到，趙小，可以告訴我在哪一個網點嗎？或者可以告訴我的聯系方式嗎？”

“先生……這恐怕……”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波濤洶涌的大海，

“那就當是投訴吧，可以嗎？”

對方明顯松了一口氣，好像客戶投訴的同事才是理所應當的事，聲音也恢復了剛才游刃有余的甜：

“好的先生，請問您投訴的理由是？”

除夕夜，新年伊始，三十四歲的周榮說了這輩子最愚蠢的一句話：

“投訴不辭而別。”

第10章 拒絕

趙小有力氣下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浴室里水汽氤氳，頭暈目眩地站在蓮蓬頭下扶著墻，嘩啦啦的熱水打在上，渾筋絡舒暢。

有點悶，把浴室的門拉開一點，約約聽到閉的臥室房門里傳出手機鈴聲。

閉上眼無聲地嘆一口氣，在家躺了一個禮拜，連大年初一都不得消停。

例會，線上培訓，新進行的員工像沒頭蒼蠅似的打電話來求助……就這麼重要嗎？

不，一點都不重要，只是比較好用而已。

一點點梳開打結的頭發，頭發太長了，拔得頭皮生疼，了兩泵洗發膏才終于起了點泡沫，邊著頭發邊想過完年要去把頭發剪短。

浴室有一面全鏡，蒙著厚厚的水汽，但還是可以看到小腹上像蜈蚣一樣猙獰的瘢痕，他告訴了不能摳，兩年來得抓心撓肝也沒摳，可它還是越長越大。

這道瘢痕和上其他細碎的傷痕一起證明著的過去，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留住。

何止留不住，想要的本就沒得到過，習慣了，資質平庸的人心想事的幾率很小。

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差點以為就要得到最想要的東西，如果他沒有在浴缸里抱著說那些話的話，想的夢應該會做得更長一點。

等著他離開，在窗邊目送他的車子越開越遠，心里木木的。

洗掉被弄臟的床單，幫他理好茶幾上七八糟的書，還在廚房找到了他馬克杯的杯蓋，他的家不大，東西很，全部打掃完也只用了兩個多小時。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太從東邊的窗戶轉到西邊的窗戶，最后一點點黯淡下去……

“喂？”邊拭頭發邊接起電話，行長打來的。

“小啊，你被投訴嘞！這大過年的，什麼況嘛！”

“投訴？”

已經在家躺尸一個多禮拜了，哪個客戶反弧這麼長？

“你說你！唉……況我也不知道，我這兩天不在上海，工單我讓老鄭發你郵箱了，你自己看吧，客戶執意要求你本人致電，今天咱們網點不開門，你用自己手機給客戶回個電話，通話錄音不要忘記。”

莫名其妙，簡直是莫名其妙，掛了電話把手機和自己一起扔在床上，半個腦袋一跳一跳地疼，眼珠燙得像要融化。

從床上爬起來去書桌邊打開電腦，郵箱右上角又變了 99+，最新一封郵件用巨大的紅字標注著：投訴工單，

打開，投訴理由那一欄只有四個字：不辭而別。

不辭而別

頭更疼了，耳邊劃過尖銳的嘶鳴，心臟囂著要跳出心房，

鼓足勇氣看向客戶聯系方式，那天沒有帶走名片，以為早就忘記了那串號碼，可當它出現的時候，這十一位數字就像他在麻醉醫生那一欄的簽名一樣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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