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宥在文綺院吃了晚飯。

駱寧明日出閣，家里什麼都準備妥當了，文綺院該收起的東西都收起來了，該搬走的已經運走，院安靜如常。

飯后，駱宥在書房里獨坐片刻，翻出從集市上買的一只小人偶，去了大嫂溫氏的院子。

“給阿欽的。”他說。

溫氏接過來，笑著道謝，又有點意外。

娘抱孩子出去玩，溫氏丫鬟上茶，細看駱宥臉：“阿宥，你可是有事？”

“大嫂，您知道我大姐姐，從小邊就沒有娘，甚至沒有固定的丫鬟伺候。這是樊媽媽告訴我的。

直到去韶，祖母把邊的三等丫鬟秋蘭給了；在韶的時候，族長又指派了秋華一家照顧，才有了兩個心丫鬟。”駱宥說。

溫氏雖然不知，不過也很正常。

侯夫人一直對駱寧不好。

這種不好，就是挑不出錯，但明眼看得出來。

大家都知道，侯夫人生駱寧時候大出，似乎也理解為何憎惡駱寧。也不好指責。

“阿宥，阿寧從前的確過得不太好。”溫氏說。

“大嫂，我不是替大姐姐訴苦。我只是想說，我有樊媽媽、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書和丫鬟，可我大姐姐沒有。

對我娘，大姐姐心中仍存一份善念，雖然從來不講，一直娘親多看一眼。甚至對大舅舅也網開一面。”駱宥說。

溫氏更糊涂了。

不著駱宥的脈，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麼。

“我大姐姐還說，等大婚之后，會讓大舅舅把我娘帶回余杭。從此不接回來。”駱宥說。

溫氏：“這也好。”

反正不關的事。

去了韶，鎮南侯府如何跟無關了。

溫氏手里有錢，又有駱立欽這個依傍，娘家還靠得上，對前路毫不畏懼。

“大嫂，我始終認為，善惡若無報應，那我們為何要行善？”駱宥道。

溫氏：“話是這麼講……”

“你可知曉，你差點和阿欽一起死了嗎？”駱宥說。

“……什麼？”

駱宥就把自己從駱寧那里聽到的，全部說給了溫氏聽。

溫氏初聽，頭皮一陣陣發麻；而后，寒氣從后脊往上攀，只覺骨頭里都冷。

牙關幾乎要栗。

“我沒有證據，大姐姐也不想多提，只是隨口告訴我的……”

“我記得，當時那個穩婆說，我胎相不太好，要提前三天肚子，以便孩子出生。

可在那之前，診脈的大夫從未提過我胎相不妥。而后的確難產。不用證據，我知道，我心里知道。”聲音栗，哆嗦得厲害。

“大嫂，你和阿欽的命，只是旁人的踏腳石。你和孩子死了，對他們沒什麼損失；你和孩子活著，便要對白慈容恩戴德。我們闔府被他們當猴子戲耍。”駱宥道。

溫氏覺不上氣。

死死扶住炕幾的邊沿，手指得發白。

“大嫂，不出這口氣，你余生心安嗎？”駱宥問，“反正我一想到白玉麟與我娘全而退，回了余杭說不定又有生機，我便覺得此生都睡不安穩。”

又道，“哪怕我再努力，將來找回來，也要分一杯羹。憑什麼？都這樣欺負我們家的人。

大嫂，我大姐姐怕下地獄，我不怕。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做件事，咱們把這口氣出了？”

溫氏猛然抬眸，看向駱宥。

“我是孩子，你是弱媳婦，咱們倆可以聯手。大姐姐三朝回門，是個下手的好日子。”駱宥說。

溫氏停止了抖。

那雙順的眸，淬上了寒：“你想要我怎麼做？”

春寒料峭，夜風亦有幾分冷，從剛冒出新葉的樹梢吹過，宛如一聲嗚咽。

駱宥慢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

瓊華如霜，將他的影子拖得斜長。他看向自己的手，渡了層月，骨骼已經有了形狀，他快要變大人了。

迫切想要長大。

想要這雙手沾滿，從此令人敬畏，誰都不敢打他親人的主意。

一瞬間，駱宥的眸子比霜還冷。

翌日，駱寧大婚。

寅時初被起來，用了一碗燕窩粥，就開始梳妝。

喜娘是壽宮的馮嬤嬤。

給梳妝的，則是何嬤嬤跟秋蘭。

親王妃大婚，要著命婦朝服，極其繁瑣沉重。

頭飾才上了幾樣，駱寧就覺脖子疼。

瞥了眼，發現至還有一半沒上頭，心里哀嚎一聲。

尚未哀嚎完，小丫鬟又捧進來一個盒子，秋蘭放在旁邊。

竟還有！

駱寧很認命閉了閉眼。

“大小姐，您不舒服嗎？”秋蘭問。

駱寧：“首飾太多了。”

“的確。”秋蘭笑道，“您不舒服的話，秋華進來，您靠著，別把頭飾弄就行。”

駱寧：“我還能撐。”

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做鬼的時候，見過封后大典。

那場盛典，極其奢華；而后是祭天。

鄭皇后的頭飾，堆起來比頭還要高，需得維持至兩個時辰。儀態端莊，風姿綽約。

駱寧再看鏡中自己，便覺得還行，的頭飾并沒有封后大典鄭皇后戴的多。

天快要亮的時候，駱寧的頭飾才戴好。

不能，一腦殼都疼。

有親朋來送嫁。

白氏竟然也來了。

由溫氏攙扶著，形容憔悴，快要瘦了骷髏架子。

賓客們看到，無不驚訝。

也不知溫氏怎麼說了白氏，白氏竟對著駱寧笑了笑：“阿寧，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

“娘，您還在病中，好好躺著。別兒擔心。”駱寧道。

白氏：“我看你一眼。出嫁了，就不在娘跟前了。”

說著，抹了一滴淚。

駱寧心里發，面上做出凄容。想哭，沒哭出來。

“娘，先回去吧。您不好，別妹妹擔心。”溫氏笑道。

攙扶著白氏又走了。

快要到吉時，都沒有鬧幺蛾子。

祖母和二嬸、三嬸也來了，駱寧陪著哭了一回。這次是真的掉了眼淚。

轉眼，到了吉時，雍王親迎的儀仗隊到了鎮南侯府門口。

駱宥背姐姐出嫁。

“……娘是怎麼回事？”駱寧問，“怎麼來了？”

駱宥：“大嫂說服了。總要面的，免得旁人以為死了，咱們瞞消息。對你不利。”

“怎麼說服的？”

駱宥：“回頭你問問大嫂。”

駱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