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冬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滿口應下來,“你、陸別還有黃出事那一晚,你媽媽來過書吧,見過程逢姐,詢問過你的下落。雖然當天不是我上班,是雪冬在值,但是那天出了那麼大的事,雪冬當時就告訴我了,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就在那一晚之后,陳慧云自殺了。
黎青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后怕,倘若陳慧云真的一走了之,倘若不是恰好有事和雪冬調班,當晚在書吧或許看到陳慧云最后一面的就是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微妙,要不是程逢,們不可能認識姜顛,更不可能往到那般地步。
之后也追問過雪冬那晚的細節,更甚至為雪冬是不是說錯什麼話,惹得陳慧云懷疑了而仔細地盤問過,雪冬都說沒有。
那天的形很復雜,先是下午廉若紳突然沖進書吧,吼地說了些關于寶玲姐的事,然后又沖了出去,姜顛去追他。之后裴小蕓和程逢在書吧里聊了許久,素來細聲細語的裴小蕓也不失聲,離開的時候更是滿心落寞,一頹唐。發生那樣的事,雪冬心里門清,所以在晚上陳慧云忽然找到書吧詢問姜顛的下落時,本一個字也不敢說。
高考在即,可以說是學業生涯里最重要的一個時期,他們這些朋友都希事能一帆風順地度過,萬事都留在高考之后理,所以陳慧云問到的事,程逢都將自己與姜顛的關系撇得很清楚。后來接了一個電話就急匆匆走了,事發展至此,并沒有發什麼一定會讓陳慧云失控自殺的引子,唯一,要說唯一還有什麼可以細思深究的地方,那就是當晚安因也在書吧,見證了全過程。
但是為了專訪而來,程逢無心和聊太多,離開后不久,安因也離開了,并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所以雪冬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姜顛一是傷的回到家后,陳慧云會那麼言之鑿鑿地責罵姜顛不更事,痛斥程逢心不正,勾引姜顛,還細數出他們之間的許多事。
……
“我媽和我說的話,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黎青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你走后,你家里的秦媽因為生氣,來書吧鬧過一次,說了許多難聽的話,這里面就牽扯到了你們相的細節,包括你曾經在國家隊參加理集訓還中途回來看過程逢姐,這連我和雪冬都不知道,所以我們一直很納悶是怎麼知道的。”
姜顛雙手支在下,思考片刻,神漸漸沉斂下去。他不說話的時候,整個人便再無半分可見的溫和,周都是冷然。
當年事發突然,他確實沒有細想里面的彎彎繞繞,現在沉下心來一想,才覺得事確實出乎意料。他母親不是尋常婦人,倘若只是因為他和程逢在一起,斷然不可能在高考前一天突然失控到那般地步,一定是在了解到的事實真相中,有哪些事超過了可以接的極限。
這樣往下想,能夠清楚地知道他和程逢過去的人屈指可數,能細節到他們相經歷的人更是麟角,仔細掰扯著數,他這邊包括廉若紳、陳方幾人都不可能知,唯一要說有可能出賣的人,就是那邊的朋友。
現下又排除了雪冬和黎青,便只剩下三人了——戴寶玲、裴小蕓和安因。都是視作生命的好朋友。
姜顛放下杯子,往旁邊看,橘黃的燈下蜷著一個人,還在咬筆打著計算機,一副苦惱的樣子。他起,淡淡說道:“這些話你別和說了。”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程逢姐太善良了。說真的,這五年里唯一陪伴在邊從沒離開過的人就是我了,我絕對有資格替和你說這些。阿顛,請你別再離開了,好好地保護吧,為了等你回來頂著許多力,吃了很多苦,我真的希你們能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姜顛微微一笑,鄭重地點頭。
不用旁人說,他也知道的。除了家里給施加的力,還有其他各方面的,工作、朋友,乃至于生活。一個幾乎已經完全退圈的人,為了守住他們的夢想重回演藝圈,不止要被網絡的許多流言蜚語攻擊,還要在國爵士舞低迷的大環境中忍莫大的屈辱。五年里,賣房幫助安因,毫不吝嗇撥款給戴寶玲渡過難關,更是大方地轉讓書吧份給黎青,又用僅剩的積蓄買下他家樓對面的房子,然后扣扣只為省一頓餐面。
對錢當真是一點也不在意,只想努力地守住曾經那點好。
話及此,姜顛不再多說,走到程逢后,見對著賬本的數字抓耳撓腮,忍不住輕笑:“別對了,你看的都快斗眼了。”
“不行,我今天看不完黎青小辣椒不會放我走的。”
黎青站得不遠,聽見的抱怨,將杯子收好往桌上一擺,勾起鑰匙說:“今天看在未來老板親臨書吧的份上,小辣椒就不跟你計較了,先走一步,你們慢慢敘舊吧。賬慢慢算,算到天明都沒關系,反正二樓的休息室還一直留著。”
這話里外都是捉弄的意思,程逢氣得從姜顛懷里跑出去,要捉的小辮子。黎青跑得快,一溜煙就鉆出書吧跑對面去了。沒半分鐘,車就開得沒影了。程逢回到書吧,看到姜顛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幫對賬,樂得高興,沖了一杯茶坐在他對面明正大地懶。
姜顛看賬速度很快,書吧又是一月對一次,數目說多不多,說也不,他看了半小時,差不多把賬對完,隨后跟說起電子記賬的事,還說回頭讓公司的財務來教黎青做賬,這樣一筆筆地看下去真要斗眼了。
程逢自然是附和,連聲應道大公司就是不一樣,還問這種私人的賬目要不要從公司走。姜顛聽出來話中的揶揄埋汰,撓了一下,隨后看向樓梯口,有些未盡的心思又往上涌。
程逢想起在私房菜館的熱吻,著他的膛循循善:“要不要上去看看?”
“好。”
以前書吧二樓的那間休息室,對旁人來說是程逢的天地,但對他來說卻是藏著許多回憶的潘多拉盒子,很多高興的、傷心的、平靜的和絕的時刻都由它見證,打開了可能無限歡喜,又有可能悲從中來。所以這五年來,他每每徘徊在書吧門口,都不敢細細琢磨二樓這個窗口,不敢看月下它朦朧的廓,不敢它布滿塵埃的墻頭。
近鄉怯不外如是了,姜顛重回這個二樓時,發現里面的每一個教室的布局,每一扇窗戶的模樣都沒有變過,那種濃濃的傷便更清晰了。
是的,傷。他從頭走到尾,再走回來,推開那間休息室,幾乎被某種巨大的淹沒。慶幸他如今還活著,擁有一個人的能力,無法對命運被迫的五年分離加以責備,只能用有限的下半生去學會珍惜。
他和程逢沉默地相擁著,在月下,在窗臺口,在循環播放無聲影片的沙發旁,他流連忘返,為癡醉。
程逢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時間、苦難、等待統統都變輕了,如同塵埃被清晨的一場雨掃而空。踮起腳,纖細的手臂攀過他的肩頭,迎上去,用細長的脖頸、發亮的黑發、的口,容納他寬闊的軀。姜顛渾抖,扶著的腰肢,將舉高,和一起翻倒在沙發上。
狹窄的空間里,他們彼此之間再無距離。他和眼睛里袒著,寫滿赤的需求。
程逢聲音似乎卡在嚨眼里,對他說:“我今晚可以讓你留下來了,阿顛弟弟。”說完便是笑,眼里角都是笑,想到那一晚他站在房門外無可奈何的神,笑得肩頭發。
“你總是欺負我。”
程逢辯駁:“我哪有欺負你,你兩回都給我留言同一句話,喊我姐姐。你說,是我欺負你了嗎?難道我還會錯意了?”這麼說著,佯裝將他往外推。姜顛上沒帶力氣,被推得翻過去,便趁勢翻到他上來。
這樣的姿勢,他在月下一覽無。程逢看到他的臉紅了,在發熱,口一陣陣地起伏著,但也許因為這麼一鬧,他眼底亮了幾分,并無剛剛到深時的渾濁急切。
姜顛聲音暗啞:“你沒會錯意,是那個意思,但是今晚不行。”他深吸一口氣,強下滿氣,重重地將攬進膛。
今晚不是一個好時機,至并沒有他認為的那麼圓滿。的訴求和依都超出尋常,他不難想象心里的脆弱。也許之前在他和黎青聊天的時候,的心思并不在賬簿上,否則怎會半天只過了一兩條賬目,還算得一塌糊涂?
他太了解了,滿懷心事的時候只會習慣的逃避,但很快清醒過來,便知道逃避無用。究竟會是誰曾經出賣了?
程逢翻起,坐在沙發一角,索然地著窗外,忽然笑了起來:“你知道嗎?我原來以為只要我堅持,努力,就可以保留住五年前的好,可以讓一切塵封不。現在想起來,我活了三十年,倒像是白活了,怎麼可以蠢到這個地步?”
姜顛坐在后,過瘦削的肩頭,可以看到白皙的下。笑起來的時候,下的會平展開來,均勻地分布在兩腮。
說:“阿顛,你回來了,但你也不再是五年前的阿顛了。寶玲離了皇朝娛樂,混得還不如過去。廉若紳不再大大咧咧,變得不如往日快樂。陳方那樣得過且過的人如今也盤算起未來,會為酒吧的生計傷腦筋,李坤變了大老板,卻到家里的掣肘,柴今改了名字,但不愿提起新的名字。我呢?我回到了演藝圈,重新到爵士舞的震撼,找回了曾經的激,但我卻越活越回頭了,越活越傻了,也不知跟誰在較勁,較的什麼勁,有意思嗎?”
其實沒意思的,活得很累,但也不知當初是哪來的力氣折騰,能將這樣慢懶的人重新折騰回演藝圈。程逢細細想來,越發覺得難。
“在廉若紳的事上面,我從未站過小蕓那一方,所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想要和我疏遠,這幾年聯系越來越,偶爾回家看見,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場,彼此多都有點生疏了。你別看這個人弱弱的,其實很有主見。生在書香世家,父母博學,所見所聞也許都更開一些,看得也更通。你知道嗎?去年我回去時,主來找我,知道我一直在拿錢給寶玲和廉若紳后,給了我一張存折,里面有二十萬,是從小到大攢著的。”
轉過頭,著姜顛說:“我真是傻了,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本不懂廉若紳的理想和抱負,說每個人都會長,也變了,變得開始理解我們,但卻做不到像我這樣。阿顛,你說我是哪樣的?我著陸別長,去做事業,卻沒有保護好他,他的音樂工作室一開張就遭遇鐵盧,后面更是被砸了個稀碎,家人對他大失所,他本來就是那樣搖擺不定的子,很容易就被打垮的吧?可我當時、我當時本無暇管他,等我再去管他時,他卻已經……”
陸別變了一灘爛泥,比過去的惶惶終日還不如。他醉生夢死,在大學一條街上鬼混,惹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起初程逢還去找過他幾次,可后來他就轉移了地方,也換了手機號碼,連家里人都找不到他。
去年陸別的外公去世,他也沒回家。關起門來,當著家里叔侄們的面,他父親痛哭流涕,大罵他是不孝子孫,罵到最后,哭著拜托程逢打聽打聽他的下落。也不指他能材了,只想確認他還在這個世上。
說真的,連他是不是還活著,家里人都沒譜,程逢亦是如此。
難過的事太多了,有時本不敢回憶,一回憶就像開了閘的水,怎麼都流不止。五年的隙,怎麼可能沒有憾?的生命里注定充滿憾,疏遠了從小就關系匪淺的好姐妹裴小蕓,弄丟了最親的表弟陸別,到這一步竟然還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夢想,開始否定曾經走過的路。
究竟是怎麼把生活過得糟糕如此的?
程逢越想越難,心里悶堵著,認清回不到過去的現實,整個人著氣,蜷一團,逃避似的躲在姜顛懷里大哭。
五年里,習慣了忍耐和等待,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縱地大哭了,仿佛是要將過去的委屈都哭出來,要將那些失去的朋友和親人都哭回來。
也許這才是今晚真正的訴求和依,姜顛沉默著,心也五味雜陳。他仿佛預見了未來某些殘忍的畫面,對而言,辛苦堅守五年的好也許轉瞬就會分崩離析,人的長總是無可奈何的,每個人都有他應該要走的路。
的心還在五年前的這個書吧,但是這個書吧里的人都已經走遠了,包括他。
姜顛深深嘆息,到一無力。程逢哭得睡著后,他下外套蓋在上,在窗邊站立良久。等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幽幽轉,眉宇間是斑駁的疲憊和蒼茫。
清晨,書吧外空無一人。他在巷口了一煙,給遠在杉磯的陳慧云打電話。杉磯這時是中午,陳慧云應該是在用餐,邊很安靜。停頓了會兒,才問到他有什麼事。
姜顛沉良久,說道:“我和程逢在一起了。”
陳慧云自嘲:“五年前你們不就在一起了嗎?”
“我是指現在。”
“阿顛,媽媽不是傻瓜,看得出來你的心思。”陳慧云思忖著說,“雖然我現在依舊不太贊同,但是你回國之初我們說好的,除了池風集團,其他的事我都不再左右你,也會尊重你的選擇。你要實在喜歡,我也不會不同意,只是希你能慎重。”
姜顛聽出來陳慧云話語間的妥協,這種妥協是以他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他又從口袋里掏出一煙,打火機啪嗒一響,陳慧云問:“現在國應該才四五點吧,你沒有睡?是在煙嗎?”
“我想知道,當初是誰告訴了您我和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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