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馮策咬咬牙, 找了幾個最得力的手下安置雲韞素，確保周圍沒有留下任何可能被發現的痕跡後撿起宋硯的劍就跟了上去。

眼見著飯菜都涼了，王初翠晦地表示是否讓大長公主先吃些，大長公主擺擺手說不用, 照舊和柳箏閑聊。雖在閑聊, 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門外終于有了靜, 柳箏立刻提燈起，是路過的小孩兒在雨裏打鬧。小孩兒笑鬧著跑遠了, 坐了回去, 看著越燃越矮的燭火發愣，心裏埋怨，這雨怎麽還在下啊。

大長公主年紀大了，熬不住，先去了客房歇息。柳箏沾著茶碗裏的水在桌面上畫消磨時間。外頭傳來若有似無的馬蹄聲，柳箏再次提燈起，站在門檻往巷子口張。

雨霧蒙蒙，什麽都瞧不清晰。柳箏仔細觀察好半天，終于確定這真是馬蹄聲。不躲在暗的護衛們都被驚了。

柳箏回拿了傘撐起來，提燈往前趕, 沒幾步鞋子就了，冰得腳掌發冷。雨沒那麽大了, 打在油紙傘面上沙沙的。

馬蹄聲越來越近，馬上的影也越來越清晰, 似乎是也瞧見了, 那人勒停了馬, 翻下來朝走。

一濃重的腥味從他上飄了過來，柳箏聞著難, 緩了步子朝他靠近，仔細辨認他的臉。

滴答滴答，好多水順著他的襟袖擺和手臂往下掉，柳箏以為是水，看到腳下蜿蜒的才意識到竟都是。

“箏箏。”宋硯聲音虛弱，“我在哪呢。”

他每一步都邁得沉重艱難，柳箏一手撐傘一手提燈，哪個都拋不下，聽到他這話，又一下子哪個都拿不住了。去抱他，宋硯再撐不住了，往懷裏靠。

他呼吸發著抖，手也抖，輕輕攬著的肩膀：“我在哪呢。”

“在我懷裏呢，回家了。”柳箏擁他，“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我們吃飯。姥姥給你做了好多好多你吃的，還有你喝的甜羹。你想喝多就喝多。”

宋硯伏在上無助地泣著：“永遠別扔了我，好不好，讓我死在你邊。”

柳箏他的頭和後頸，他全冷得厲害。盡量鎮定語氣和道：“好好活著，我總不會喜歡一個死人的。起來吧，我們回家。”

馮策默默守在不遠，看著柳箏把宋硯扶起來，傘不要了燈也不要了，王初翠聽到靜也急急忙忙從門裏趕出來了，幫著攙扶他進屋。

馮策把傘和燈都撿起來，心裏五味雜陳。

進了屋，看清宋硯渾是的樣子，王初翠嚇得幾乎要暈厥過去，張公公出來趕安排隨行來的太醫給宋硯看診，又宮人們該收拾的收拾起來。

柳箏攥著宋硯的手，他抱著不肯松開，大概是因為虛弱，他雙著，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大長公主起來了，看到他這樣，皺著眉頭更仔細地吩咐底下人做事，又把馮策來詢問今日之事到底進展得如何。雖然中間已經聽過幾次消息了，半個時辰前也聽到了大獲全勝的好消息，但現在見著宋硯，大長公主還是不放心，想問更多細節。

太醫得解開宋硯的衫給他治傷，柳箏只能哄宋硯把松開。宋硯不肯，親親他沾的，他渾一震，什麽都聽的了，只是上的溫度開始迅速由冰冷攀升為了高熱。

他傷口不，最目驚心的是右手，兩道又深又長的劍傷，幾乎能見骨了。柳箏瞧著心口都發。

治他暈之證的藥早已熬好備著了，柳箏一勺一勺給他喂，雖然他頭腦不太清醒，人倒很聽話，喂一口他喝一口，只是偶爾上的傷理起來太疼，他忍痛時會嗆著。

柳箏給他冷汗和角的藥漬，忍不住對幾個忙活著的太醫道：“再輕一點吧，他怕疼。”

太醫們彎應下，柳箏往他裏塞了兩顆糖，洗洗巾帕給他脖子上的跡。

足足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太醫提好藥箱退下了，新藥也吩咐下去熬上了。大長公主帶著侍從們出去了，屋裏只剩他們兩人。

宋硯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著。

柳箏他頰邊發青的地方，輕聲問：“誰打的，打回去了嗎？”

“打回去了。醜嗎？”

“不醜，你還是很好看。”

“我把藥都喝幹淨了，我還是很好的。”宋硯仍著，“你要我的吧？”

“要的啊，我不是一直在等你回來。”

宋硯略垂了垂眸：“哪天不喜歡我了，會告訴我嗎？慢慢地不喜歡，慢慢地告訴我，我好早做準備。”

柳箏想到了大長公主的話，也垂著眼道：“我不。”

“好吧。”宋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就是想能一直看著他、陪著他，最好能再抱抱他，吻吻他。

可他方才就已經把上弄得很髒了，都是污。也一定很困了，往常這時候早睡著了，還勞照顧這麽久。作為郎，該他照顧的，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幾次傷都是在照顧他。

宋硯角抿出一個笑：“箏箏，我沒事了，馮策能照顧我，你去歇息吧。”

柳箏看他一眼：“嗯？”

“別再看著我了，你該睡覺了。”

柳箏瞥他還攥著沒松的手，心裏有點氣：“我等你一天，話沒說上兩句，你就要打發我？”

“不是……”宋硯松了手，還不舍地著，“你太累了，眼睛都有點熬紅了。”

柳箏轉頭燈火，聲音沉了：“誰說是熬的了？”

宋硯稍側了側，將臉上的膝蓋，仰著在燈下愈發晶亮的眼睛道：“照顧我這樣一個人，太累了。看見你忙前忙後，我心裏疚。”

“你心裏疚……就不怕我心裏難過了？”柳箏扭回頭來瞪他，因為低著頭，方才悄悄忍了半天的眼淚沒兜住，啪嗒砸到了他臉上。

柳箏別過臉臉，宋硯愣了片刻：“我害你難過了……”

柳箏想忍住，卻越來越忍不住，哭腔愈濃，氣道：“你滿，滿傷，上那麽冷，你沒想過我害怕嗎？沒想過我傷心難過嗎？好容易你溫降下些了，我想跟你說說話，你你，你要我走。你眼睛才熬紅的！”

柳箏不淨眼淚，一俯抱住了他，哭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阿墨，你多疼啊。”

宋硯愣愣地拍的背想安，聽到這話忽然也哽咽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才好，輕聲承認了：“是好疼，疼得我想哭，但在你面前哭便罷了，在外人面前我哭不出來。”

“哭就哭了，又沒人敢笑話你。”

“可我也知道難為的。總不能讓人笑話你有這樣一個不爭氣的郎。”

“你哪裏不爭氣了。”柳箏揩揩眼角，“你急著趕我走是要幹嘛？”

“沒有趕你走，我自然舍不得你的，可我要是太黏你了，你會很快膩掉吧。”宋硯著的溫，無比安心，“你也舍不得我嗎？”

“舍不得啊。”柳箏埋了埋臉，輕嗅他的氣息，“想了你一整天，好擔心。”

宋硯的眼淚簌簌不斷地湧了出來，著的後腦，一點一點吻去了臉上的淚痕：“我也想你，想你也許真的會一直等著我，我撐著最後一口氣，也一定要回來。”

“什麽也許真的會，我等的飯菜都涼了！”柳箏拿腦袋撞了撞他的臉，“我不是不守信的人。你坐起來，我給你喂飯。”

“我傷得沒那麽重，又及時吃了藥，可以下床走自己吃飯的。”

“你這還不重，你不知道有多嚇人。”柳箏指指自己上，“都是！”

“你待我這樣好，再重的傷也輕了。”宋硯撐著床板坐起，對溫和地笑，“真沒事的。”

“沒事就怪了。今天到底形如何，你剛才好像很傷心，太醫說你勞心勞肝，不太好。”柳箏按著他的肩膀想讓他躺回去。

宋硯握了的手，不但不躺回去，還摟了的腰，抱著道：“是很傷心，傷心得嘔了，但是現在不傷心了，我那麽髒，你還不嫌棄我，願意抱我。你很我。”

柳箏想到大長公主問對他有幾分時自己當時的遲疑，有些心虛，指尖繞著他的頭發玩：“怎麽都傷心得嘔了，以後不準嘔了。你乖乖坐著，我端飯來。要是不聽話，往後幾天喝藥我就不給你吃糖也不給你吃餞了。”

宋硯彎眸笑：“好，我都依箏箏的。”

柳箏松開他，起捋捋頭發，整整服，開門出去前還看他一眼，確保他乖乖聽話了沒跟著起來，才快步往廚房走。穿過道時沒忍住，又哭出來。也不知怎麽了，就是傷心得很，看到他、想到他就傷心。

王初翠很張：“他又燒糊塗了？咋樣啊？要不讓太醫再進去看看？”

大長公主也很張：“太醫方才不是說沒什麽大礙嗎？好孩子，怎麽眼淚還止不住了？”

“他沒事，我自己難而已。”柳箏有點難為，了淚拿餐盤出來盛剛熱好的飯，盛了兩份，“你們快吃吧，再不吃要早飯了。”

“哪就那麽晚了！”

柳箏不多說了，收拾收拾緒重新進了客房。宋硯一見到眼睛裏就亮起了。

柳箏把桌子挪挪，擺置好飯菜，剛拿起碗勺，宋硯笑道：“真的不用喂，我只是傷了一只手而已。”

“哦，沒要這就喂你，我快死了，我先吃。”柳箏挖了米飯就往口中送。這一整天都沒什麽胃口，中午吃一點就吃不下去了，剛才把飯菜端過來的這一路越聞越。雖然他可憐，但一會兒忍著口水還要喂他吃的話，豈不是更可憐。

宋硯挲著被子上的花紋，偏著頭著笑。吃飯時臉頰一鼓一鼓的，怎麽看怎麽可。

柳箏瞪他一眼：“別看饞了就擅自手吃，你那傷手，你還有臉說，還能要嘛。”

宋硯了右手上厚厚一層棉紗，上面還有跡在往外滲著，睡前得再換一次紗布。

柳箏吃飽了，雖然有所克制，但剛端來的這些還是了大半，實在不夠他吃的。柳箏端了出去：“我重新弄一份來。”

過會兒回來了，宋硯抱著枕頭，撐腮看著。

柳箏擱下飯菜，了他的頭：“別這樣可地看著我，你傷著，我又不能對你怎樣。”

“我可？”宋硯笑了，握了的手腕，“我怎麽會可。明明是你可。”

“我怎麽就可了？”柳箏把他頭發，“乖的人看著才可，我從小就不乖。”

“我若喜歡，我以後無時無刻不乖著。你可，你怎樣都可，讓我時時陪著你我就滿足了。”宋硯拿的手去捧自己的臉，“隨便怎麽對我，都是小傷而已。”

“不死就都是小傷是吧？”柳箏翻個白眼，輕拍下他的腮，“張開，吃飯。”

這樣還怪讓他恥的。宋硯臉上浮紅，眼睛低垂著，微微張開了口。

柳箏看他一會兒，總覺得他在蓄意勾引。但方才確實是令他開口的。

柳箏捧了他的臉，輕地吻上去。淡淡的藥草味兒，有點清苦。剛才糖還是喂了。

親過癮了，柳箏給他，獎賞般吻吻他的臉：“真乖。”

宋硯有些無奈，才止沒多久的傷口好像又流起來了。這般親，真是要他命。

柳箏先端了碗甜羹來：“張開。”

宋硯再次張了口，柳箏心莫名好起來了，一勺一勺給他喂，又拿排骨湯泡了飯喂他。等桌上飯菜都吃個幹淨了又問他還要不要。

宋硯了，總覺得自己是不是了一個會吃飯的玩，看他給什麽吃什麽，就高興。這樣能哄高興最好了，最好一輩子都玩他玩不膩。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你喜歡睡床裏面還是睡床外面？”柳箏哼著歌把東西收拾齊整再次往外走，回頭來問他。

“喜歡睡在你邊。”

“嘁。”柳箏開門走了，遠遠的還能聽見輕快的哼歌聲。

宋硯拿過床頭櫃子的藥箱，自己解了手上的紗布重新撒藥止纏上，把換下的舊紗布擱到了櫃子一角不會被輕易看見的地方。

柳箏洗澡去了，大長公主見他這屋還亮著，敲了門進來。

大長公主在他床邊坐下了，滿目慈：“阿墨，箏箏很喜歡你呢。我今日問有多喜歡，說喜歡得不得了。”

“嗯。”

“你好好地跟過，你們都是好孩子，往後都是好日子，安安心心的，不要胡思想。你娘親那，有我還有你堂姨呢，別掛心上了。”

“嗯……”宋硯紗窗外，好像還能追尋到柳箏的影。他看看天空，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停了，碧空如洗，繁星點點。宋硯聲音輕輕的：“我永遠娘親，但我放棄了。”

大長公主沒聽明白。

“孩子怎麽能不母親，我生來就是注定要的。我欠的，永生永世都還不了。但我從此不奢求我了，恨也沒關系，我都可以不在乎的。做孩子的，當然也該給母親這點自由吧。不願要孩子，就像箏箏不想生孩子一樣，我絕不可能使心機拿孩子去綁住箏箏，箏箏也不會真被孩子綁住……我既自己的娘親，不願要我，我就不做的孩子了。不是所有現實都該接的，要承認我的存在，才是對最大的傷害。”

大長公主略有遲疑：“其實這樣也好，你娘親病太多年了，早些年也沒治，就是治不好。確實不能抱太大期。”

“這和病沒什麽關系，就是因為有了我才病的。”宋硯看著大長公主蒼老但依然明亮的眼睛，笑道，“我也是今天才徹徹底底地想通了。單單恨我一個，應該的。好不容易忘了自己生過仇人之子的事，我每每都去提，每每都要承認，這不就是一次次往心上捅刀子麽。我不能再害了。”

大長公主拭了拭淚：“你呀，你又沒錯……做娘的是該都自己的孩子才對啊，你不能全都怪在自己上！哪個孩子會不想要娘的呢？甭管什麽爹啊爺的，都替代不了啊。”

宋硯搖了搖頭：“沒有這樣的道理。我這樣一個由人強迫孕育下來的東西，又強迫能我，太自私了。我往後都不會再去見了，太姑姥姥，別再讓任何人在面前提我。我沒有娘親，一直就沒有過，我放棄了的。”

水房那的靜小了，柳箏的哼歌聲近了，宋硯的畔不自覺漾起笑：“我從此只屬于箏箏，我想為著給我的好好活著。我一天，我便多活一天。”

大長公主趕點頭：“這當然也好！你就該痛痛快快地活著，甭管那許多！咳，箏，箏箏呢，今天同我說啦，想一輩子都和你待一塊兒呢！你不知道今天有多擔心你，真是恨不得跑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