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八月酷暑, 淵澤之地悶熱,蟬鳴都著聲嘶力竭的意味。
十五日之期近,在結界外等著的幾人紛紛表現出不同程度的張, 焦灼, 煎熬,羅青山一計讓人從頭清涼到腳的消暑藥也沒能緩解這種現象。
這些人要麽靠著樹幹,要麽搬把椅子一坐,就這麽從早到晚,話也不說。
商淮是其中最忙的一個。
淩枝眼睛看不見了, 覺又睡不好,心氣不順, 看什麽都不順。每天天不亮就氣鼓鼓地去找羅青山,讓他再算算況順利的話最早什麽時候能出來, 最晚又什麽時候能出來, 羅青山跟這位家主只能大眼小眼。他是醫師,又不是占師, 這不是擺明了難為人麽, 實在沒辦法,只得給好兄弟使眼讓他救命。
商淮有些無奈, 就算是好吃的東西都吸引不了現在的,經常等著等著,就哼的一聲, 躍進妖眼中,掀起來的擺像人魚有力的尾,在半空中一拋, 拍出半人高的浪花。
除了這位,他還放不下心另一個, 每天都要去陪陸嶼然坐一陣,同時彙報外面的況。
帝主故去後,巫山和王庭的明爭暗鬥從來不曾停過,只是這兩家在九州影響力太大了,一就生靈塗炭。巫山不願起戰事,特別是在帝主之力制定了安排要徹底清除妖骸的關頭,許多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哪怕是年前的刺殺,出了塘沽計劃,也只是回擊,奪城以作警告,沒有起大沖突。
但最近不一樣。
永州事件至今,一個月的時間裏,陸嶼然連下七條命令,巫山銳與世世家齊齊出,駐守在雲封之濱的四個方位,大有兵臨城下圍困的意思,劍拔弩張的勢讓九州惶然側目,猜測不休,而作為三足鼎立中的令一巨頭,天都現在是飛狗跳,焦頭爛額,騰不出心思和手腳管別的事。
商淮坐在陸嶼然邊:“那些進天都搜查溫流上是否攜有妖的醫師出來後,將的傷勢況大肆傳揚,說傷到基,日後修行怕是難以登頂。”
“天都氣急敗壞,又無計可施,三位聖者都出面了,對王庭放了狠話。說江召若再拿不出確鑿證據,醫師也找不出妖化的跡象,那麽別怪天都對王庭手。”
說到這,他低聲音,丟出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才得到的消息,江召死了。”
陸嶼然的視線終于從那層結界上移到他臉上:“說說。”
事要從十天前說起。
溫流的事讓王庭知曉的人難以理解。
天都聖者喊話一日比一日有底氣,也一日比一日憤怒,從義正嚴詞的聲明到現在近乎宣戰,全因一件事——醫師在溫流上查不到妖化的跡象。
江召也拿不出證據。
他們之所以信誓旦旦,是因為妖就是他們下的,只要醫師一查,本瞞不住。屆時溫流一定會死,而這事一旦敲定,天都撇不幹淨,是龍是虎從此都得收起爪子夾起尾做事,不敢張揚,更不會卷進巫山與王庭的這場紛爭中來。
而巫山。
他們現在來勢洶洶,圈圍王庭,但并不被放在心上,因為他們很快就會被滴進溺海兩道主支的妖拖住,整個九州的聖者都會被拖在中心陣線上彈不得。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只唯獨溫流這邊出了差錯。
怎麽會查不到呢。
百年過去,妖就算沒完全發,也一定會在人的上留下些什麽無法遮蓋的痕跡。
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連巫醫都過去看了,以巫山對妖的痛惡程度,必然查得仔細,但凡是有一點端倪,當場就發作了,可他們只是似是而非,說還不太確定啊,再等等看看吧。
這種話,都無需深想,一聽就是在故意給天都添堵。
王庭深信自己的眼睛,疑不解但將原因歸結到妖上,或許妖化現象不是時時刻刻都出現,他們現在咬死了再拖一段時間看看。江召沒那麽樂觀,他心思重,想的多,至今都記得王庭幾位醫師是怎麽拍著脯信誓旦旦保證的,現在明顯是出問題了。
將一切細細捋過無數遍後,他腦海中出現一個荒謬的想法。
溫流上沒有妖。
但妖他們肯定是下了,下給了……當年天都其他的小孩。
憑借相似的五畫像,合的年齡,當年隨行擄掠的下屬,趕來接人的天都聖者來斷定這人是溫流,乍一聽很是靠譜,因為天都沒有第二個符合全部條件的人。世上哪有這樣的巧合。
可江召就是覺得不對,這種不對在知道溫禾安是真的要與江無雙同歸于盡時達到了巔峰。
他和溫禾安畢竟在一起過,上有著不屈不撓不張揚的生機,會想方設法讓自己活著,絕不會自我放棄。
——除非沒活路了。
江召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打聽溫禾安的消息了,那句“救你是因你似故人”了他這段時間的夢魘,睜眼閉眼浮現的都是冷漠的樣子。期盼回心轉意了件不可能的事,他不敢再招反,也不敢不讓自己活著,即便活著已經了件無趣的事。
一個可怕的念頭了型。
江召知道一件別人不知道的事。
溫禾安與溫流年歲幾無相差,天都對外稱十三歲才回天都,之前都在清淨之地養著,可實際上,十歲就被帶回了主城,放在聖者邊教養。
他似被一道閃電劈中,將自己鎖在房間中一整日,第二日清晨,破天荒地換下了他那寬大不合的黑,穿了件水藍袍服,腰際著七彩縧,羽冠束發,鏡中出郁郁而顯溫和的臉龐。
江無雙重傷後,許多事都是他在管,不急的自行理,急嚴重的則由他告知王庭之主與兩位聖者。
他面不改聲稱有要事要進殿。
侍從進去稟報,很快請他進去。
“父親,老祖。”江無雙一如既往朝王庭之主與兩位垂垂老矣的聖者拱手行禮,問:“兄長傷勢如何了,可有好轉。”
“他無事,過幾日便能恢複。”
王庭之主問:“外面又出什麽事了?天都,還是巫山。”
“沒什麽大事。”江召從容地展了展袖,見到王庭之主皺起的眉,說那時遲那時快,他的氣息在一息之間暴漲,伴隨著不冷不淡的話音:“不是天都也非巫山,是兒臣想與您了結一樁事。”
他斷脈自燃,提升了戰力。
可能是他的神太平靜了,完全想象不到,也完全沒有理由驟然發難,王庭之主怔了下,直到他一瞬間步伐如游蛇般上前來,兩柄玉葉刀銀閃閃,直朝兩位聖者而去,瞳孔才驀的,胡須抖著沉了臉。
兩位聖者經百戰,反應速度很快,可他們為了接下來的大計,封鎖了全靈力,盡量不讓生機和力量外洩。
王庭之主自然知道現在什麽況,他橫步過來擋住江召,因為太過匆忙,只能擋,但沒時間出招。這正中了江召的下懷,他手勢一邊,徑直將兩柄玉葉送進了王庭之主的膛,王庭之主察覺不對,往下一看,發現傷口立馬滲黑。
毒。
能對這種修為的修士起作用的毒很,往往勁烈無比。
王庭之主既驚且怒,急促地呼吸,立刻將江召執刃的手一折,蠻橫將人橫甩出去,與此同時傳訊符燃起,數百道強橫氣息闖,王庭之主咄咄問:“為什麽,你可是王庭的人。”
江召低喝打斷他,額心青筋直跳:“我不是!”
來之前他就做好了準備,如願事後坐在殿中絨毯上,整整發冠和裳,等待命終結之時。他仰首盯著王庭之主,下削尖,顴骨凸起,形容陌生可怖,已經不是當年年的模樣:“此毒以至親脈為引,無形中致命,由巫醫研制,也唯有巫醫可解。我要這毒藥時,那邊很痛快就給了,但我想,要解藥恐怕很不容易。”
王庭之主怒不可遏,用掌力拍碎了江召的肺腑。
江召并沒有出猙獰痛苦的神,只覺終于結束了。
他因塘沽計劃被當做棄子之一送往天都,命中注定遇見了溫禾安,彼時二主大權在握,聲名斐然,九州側目,視線曾短暫停留在他上過,那樣明煦溫和。為了留住,為了私心,他愚笨地代表王庭和溫流聯手,陪著演完了天都部那拙劣無比的收權斷翼之戲,他回王庭接管塘沽計劃,接管妖計劃,此時卻得知。
妖不在別人上,妖在溫禾安上。
整整百年。
差錯,因果回。
溫禾安與王庭是死仇,跟接管了妖計劃的自己亦是死仇。
甫一開始,他們的人生就注定被王庭與天都完全摧毀,肆意玩弄,難以逃。他對待外島那些虜來的村民時何其漠然,如今才知,自己不過也是權勢爭奪中注定被犧牲的螻蟻,是千千萬萬條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塵埃,他是,江無雙是,溫禾安也是。
所有他喜歡的,厭惡的,痛恨的,都深困在由利益織的宏圖霸業之中,烈火烹油。
太荒誕,太可笑了。
被急了的螻蟻,也會向這既定的命運惡狠狠刺上一槍。
殿外,一只傀儡送信鳥混在無數只展翅而飛的鳥雀中悄悄往出了雲封之濱,趁兵荒馬之際飛向巫山的方向。
……
“他死的時候說,本沒有妖,自己就是王庭選出來推給天都賠罪的冤死鬼。”商淮覺得這事不同尋常,但也說得過去:“他這是看事態不對,以為自己被王庭坑了,所以先發制人要把自己父親拉下馬?”
陸嶼然對江召的死并無表示。
如果不是因為溫禾安,他本關注不到這號人,從前在意,知道溫禾安的心都在自己上後,對他的興趣又不大了。
他現在沒心思關注別的事。
“雲封之濱怎麽樣了。”陸嶼然說:“那兩位即將老死的聖者也該用了。”
“沒呢。”商淮點開四方鏡看:“咱們的聖者都親自到了,盯著呢,他們哪敢啊,看他們什麽時候實在憋不住了選擇鋌而走險吧。”
陸嶼然做好了安排。
所謂趁人病,要人命,王庭大規模用,攪出這麽多事,無非是想為兩位聖者續命。本是逆天邪之,幾道融合,必有不一般的靜,他們選擇融合之時,就是巫山出手之時。
現在遲遲不手,也是怕兩位聖者得知續命無,狗急跳牆選擇燃燒靈脈拼命,若是那樣,死的人會非常多。
除此之外,他們手中的妖終究讓人忌憚。
一位發狂的聖者帶著一滴妖隨意往拿一扔,後果不可想象。
“知道了,盯點。”
陸嶼然又看向結界,商淮心中唉聲嘆息,這幾天,死在天縱隊手上的王庭將領尤其多,骸遍野,隔著四方鏡,只聽文字彙報都能嗅到腥味,而天縱隊直屬陸嶼然,聽他一人調遣。
商淮覺到他的緒已經到極限了。
如果溫禾安出不來,說實話,他都有點想象不出陸嶼然會變什麽樣,王庭又會是什麽樣。
除此之外,商淮還負責安另外一個格外暴躁的人,奚荼。
對陸嶼然的岳父,商淮比對自己父親還客氣。這位溶族之王都走到九州防線了,最後一步,被靈漓派的人捉了個正著,好言好語地“請”回去了。他心急如焚原想打過去,哪知雲邊上的九彩琉璃中,靜靜停著架龍紋車輦,裏面端坐的薛呈延放下茶盞,投來似笑非笑的一眼。
也因此,商淮每日得用難用的異域寶石耐心回奚荼好幾十遍,告訴他,結界還沒靜。
這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壞事。
先別著急,稍安勿躁,吉人自有天相,溫禾安不會有事的。
“對了。”回完消息,商淮扭頭看向另一個很繃的人,這一個月的朝夕相,稍微緩和了點他和李逾的關系,當然,也就一點。他將鏡面往這人跟前一懟,說:“九十窟以為你橫死在天都和王庭的爭鬥中了,你那個巫久的師弟輾轉托人問我,該不該為你建冠冢——畢竟他們也撈不著你的。”
李逾抹了把臉,魂不守舍。
太下山了,一天要過去了。
溫禾安沒有出來。
八月十日過去了,子夜到來,林間風聲颯颯,蟲鳴不絕,又是新的一天。
陸嶼然招來羅青山,忍耐地問:“怎麽回事。”
“是啊。”淩枝扯著自己的頭發,走來走去,揚高聲音:“怎麽回事啊,這不是十五天了嗎。”
羅青山又開始給商淮遞眼神求救,他真的快頂不住了。
商淮張張,才要說話,卻聽風聲突然大起來,月有著綢緞般的澤,如瀑布傾瀉下來,溫落在枝頭,肩頭與裳上,閃閃發亮。
淩枝猛的擡頭,和陸嶼然幾乎同時看向妖眼的方向。
妖眼中原本沉寂的妖氣群魔舞起來,翻湧出凄厲的鬼哭狼嚎聲,出一層厚厚的烏雲。
商淮和羅青山對視一眼,心裏一,想這是什麽意思,妖氣是知到裏面失敗了,産生了一團新鮮的妖氣,所以激嗎。
結界毫無變化。
但半晌後,他們後傳來一道輕輕的腳步聲,踩著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羅青山後頸頓時起了皮疙瘩。淩枝是第一個轉頭過去的,熠熠銀流中,與一雙璀然明亮的眼睛安靜對視,一頭烏發披散的子朝彎彎眼睛,輕輕笑起來。
看不見溫禾安,但對這聲笑是再悉不過了。
淩枝頓時去拍陸嶼然,又拍李逾,而後提著子往那邊急匆匆小跑過去,沖了幾步,被一雙手拉住了,溫禾安好笑地半擁著的肩,點點臉頰,輕誒一聲,道:“在這裏呢。”
商淮和羅青山雙雙對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狂喜。
李逾和陸嶼然也回了頭,溫禾安的目第一時間落在右側那人上,又去看李逾,喚他:“阿兄。”
這一個月,李逾經常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倒黴的人。哪有他這麽倒黴的,百年前回家一趟,祖母沒了,現在和妹妹吵一架,妹妹也要沒了。他什麽都不知道,全程被蒙在鼓裏。
現在被這麽一喊,扶額撐了撐額頭,又很快擡頭,走過去,問:“都解決了?”
溫禾安含笑點頭,又朝羅青山和商淮道謝,羅青山也出一個月以來最為真摯的笑,一邊擺手一邊認真道:“君言重了,太客氣了,您能出來,已經是最大的好消息了,真的。”
他終于能睡一個好覺了。
商淮也道:“真的。”
淩枝溫禾安的袖子,了下,說:“你現在好強啊。是不是到聖者了?”
“不算。”溫禾安想了想,回:“但是認真打起來,好像也不怕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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