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在天懸家家主眼中，小兒子商淮自不著調，別人家的都是越長大越懂事，他是越長大越頑劣，讓人碎了心。

他也不是沒天賦，也不是沒膽量，但渾的勁就是使不對地方。

兄弟姐妹都勤勉修煉，力爭上游時，商淮只混個馬馬虎虎，天的心思在四海雲游廣朋友上。後來在帝嗣面前做事，嶄頭角，辦事也像模像樣了，他不但不思量著跟著陸嶼然登高登頂，反而又拋出個驚天炸彈，棄了天懸家的本領，轉去學匿氣，學家的擺渡之。

一生見慣風雨波瀾的老頭險些沒被氣死。父子兩斷絕來往好些年。也幸虧陸嶼然不嫌棄。

這年繼任大典，李逾和商淮封王了。

數人知道溫禾安與李逾的關系，心中一思忖，倒不覺得意外，只是商淮免不得又一次人刮目相看。

年華正盛，封王拜相，一時間風無二，這回就算是頂著“天懸族公子”的名號，也有不心眼多，會來事的人主接近攀談，阿諛奉承。

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有人到了天懸家家主面前。

人老了，不就想看著子一個個混出人樣來麽，天懸家家主老懷甚，也終于算是有了段自以為其樂融融，父慈子孝的時。

事到如今，若說他還有個小小的憾，就是商淮年歲到了，家中兄妹都了家，再不然也有了心儀之人，唯獨商淮在這方面沒個靜。

不過這跟從前的事比，小得不值一提，老家主索沒提。

這幾年外面不是沒有傳聞傳出來，可如今九州多事要從商淮手中過，跟一些家主啊，聖啊，當家啊有所接是難以避免的事。大家的生活好了不，吃得飽，穿得暖，茶餘飯後，不就聽一些捕風捉影的緋傳聞當樂子麽。

過一陣就好了。

只是有件事傳得格外真，說的是商淮與聞人家的聞人悅。這兩人在瑯州境時就打過道，後面聞人家向巫山稱臣，聞人家一對兄妹，妹妹聞人悅更出些，在父親退位後接手了家族。不同的是，甭管外邊怎麽說，怎麽傳，這兩人都沒否認過。

不否認，不就證明有況嗎。

老家主聽著聽著，信以為真，

在深秋的某一天，特意算著商淮休

沐之日上門拜訪了。

太掛在天上老高了，商淮還沒起，等從侍通稟後才洗漱更，進了書房。見到負手站在排書櫃前嚴肅得好像在挨個審查的老頭，他也懶得管，將四方鏡往椅子上一撂，打了個哈欠，沒個正形:“太打西邊出來了，您今天怎麽有空來我這裏了。”

要知道，眼見著孩子們都長大了，能獨當一面撐起門楣了，天懸家的老家主便向陸嶼然遞了辭呈，現在一心跟著老朋友們縱山水，過士生活。只偶爾出山看看孫子孫們，除此之外，唯有陸嶼然的急詔令才能讓他面。

“怎麽，來不得”老家主胡子一翹，未見人時只想說正事，見到人了開始忍不住挑刺:“日上三竿了還昏睡不醒，你什麽樣子。”

“哪能呢。您來就，王府多個小院，還能沒你住的地方”商淮慢吞吞卷起袖邊:“西邊的事鬧得厲害，昨天熬狠了。”

這麽一聽，老家主又覺得心疼了。

王哪有好當的。

頓了頓，索就這個話題引正事:“王府是大，你年歲也不算小了，若能找個人相伴，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回到家來，十分累也只有五分了。”

聽到這，商淮還能不知道他是為什麽來的

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然老家主特意來一趟，豈會就這樣偃旗息鼓，他咳了聲，開腔:“我聽說，你和聞人家的姑娘很有緣分有這回事沒”

商淮扯了扯，無地澆滅了老頭臉上的希冀:“沒有。”

老頭臉頰了下，笑意斂收，又不太死心，皺眉負手在屋裏走了兩圈，問:“當真我們家和聞人家也是老了，這姑娘我聽說過，也見過，十分不錯……”

“你這話哄哄別人還行。”商淮了酸痛的眼眶，忍不住揭短:“什麽老，誰敢和我們家老，是嫌家中機太多了生怕外人不知道嗎。”

懟了老頭兩句，他嘆息著正道:“真沒這回事。”

“你們既都沒有否認，是不是也可以往這方面接接。”

“什麽否認、”商淮回過味來，不由扶額，無可奈何地道:“我這忙得腳不沾地，天天倒頭就睡，跟誰否認去”

那不是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找事做嗎。

“誰問你了。”老家主一板一眼地說:“我的意思是，聞人悅那邊一直沒澄清，這不是證明你有希嗎。”

商淮真不知道現在的老頭都怎麽想的，睡意到這會徹底醒了，他低聲音道:“父親，你聽人說。聞人悅是聞人家的家主，人家大大方方，我兩清清白白，什麽事也沒有，為什麽非得給人眼扭扭解釋這麽件事。有這時間，幹點什麽不好，聞人家家業不小，需要心的事多著呢。”

父子兩對視，半晌，老家主妥協了，也嘆息了:“真不行”

“真不行。”

“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你倒說說，究竟喜歡什麽樣的。是看上了天上的月亮不”

商淮下意識要口而出一句自己哪有什麽喜歡的，想到什麽，將話咽回，眼皮沒神地耷垂著，含糊敷衍地嗤了聲。

老家主原本只想發發牢他將這事放在心上，可聽他這般應答，又被拉回了神。

商淮千不好萬不好，但有一個好。

他不說謊。

問他為什麽不好好學本事，他說他要朋友，問他為什麽轉修匿氣，他說他要報恩。很多時候，他都想讓他費腦筋編個借口出來，也好過被他活生生氣死的好。

老家主問:“有心儀之人了”

商淮好半晌沒吭聲。

自己的孩子，自己還能不了解麽。老家主一看就知道，這是承認了。

他還來不及欣，腹中滿團疑雲已然升起，幾個呼吸間，各種不好的猜想愈演愈烈。

老家主試探:“是哪家的孩子”

商淮終于活了下，手撓了撓後頸，嚨微:“這事八字撇不到一起，您別問那麽多。”

他倒是敢說，但怕他爹不敢聽。

“你提前給父親個底都不行”

商淮將四方鏡拿在掌心翻著，皺眉，跟沒聽到似的，很顯然真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只是可憐老家主還來不及欣，腹中疑雲已團團升起，幾個呼吸間，各種不好的猜想愈演愈烈。實

在是商淮從小幹的混賬事太多，從不按常理出牌，但凡遲疑，準沒好事。

問不出姓名，老家主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對有心，又因為什麽走不到一起。”

他倒是不怕那姑娘要求高，要方方面面考察，就怕商淮看上的是哪一家的夫人，搞不好還同在巫山做事，是天懸家的世，那會是個什麽場面，老家主不敢想。又怕他看上的是什麽流放敗落之家，王庭分支，或是天都昔日附庸。

商淮這幾年在巫山聲頗，前呼後應，在旁人眼中是十二分的春風得意。然而只有自己知道，煩心事在心裏不則已，一就沒完沒了。

他低著眼劃開四方鏡，嫻地往下拉，最後停住。

依然沒有回信。

許多條消息橫陳在鏡面上，但那都是他單方面的閑扯。

“這不是，追不上麽。”商淮挪開視線，走到一邊給自己倒了杯涼水飲盡，對自己父親說:“我不，也不懂在想什麽。”

這可真是，稀奇了。

老家主見商淮吹過無數次牛，他從不自貶，不耗，這般坦然承認自己追不上人家姑娘真是破天荒頭一回。長輩大抵都這樣，孩子自吹自擂時恨不得將他一把拽下來讓他清醒清醒，當真失意時又不是滋味，想方設法安，怕真喪失了自信

這不，他琢磨著將商淮看了個遍，道:“你從前雖沒個正經，名聲不好，但如今也算小有就，修為是不高，卻也不算低。份上，帝主親封的寧朔王，配哪家姑娘都算尚可了”

怎麽會追不上。

話音落下，商淮梗住了，半晌，他扭頭看窗外，長長吐出一口氣:“王算什麽啊。”

窗外落葉飄零，搖錢樹一般撒下碎金。

又是一年深秋了。

這是淩枝閉關的第五年。

淩枝這次閉關時間之長，超乎了大家意料。

一開始，商淮明裏暗裏問過溫禾安不回淩枝的況。起先問往常閉關都是多長時間，一會又咂著什麽，說淩枝不是早就九境巔峰了麽，怎麽還閉關，難不是奔著破聖去的。

溫禾安怎會不理解這種心，常好笑地揶揄:“這麽關心，怎麽不自己問問。”

商淮怎麽沒問，他話多得很，四方鏡上每天都有至五六條消息發出去。只是淩枝閉關，也不看四方鏡，只偶爾看寄來的急信，他又沒什麽急事，總不能扯有一搭沒一搭的瑣碎日常打擾閉關吧。

總之，接這件事後，商淮一直表現得還算鎮定，自己忙自己的，閑下來了會給發消息。

直到那天，商淮跟去溺海看陸嶼然的笑話，結果跟玄桑面對面對上，他當即慢慢瞇住了眼，腦中一懵。

商淮自認是個很能自我安的人，可玄桑被起複這件事給他的危機太重了。

這讓他心郁了小幾個月，著沒有回信的四方鏡，想問，又不知道怎麽問，以什麽份問。

說起來讓人心梗。

他和淩枝的關系恰好就在上不上，下不下，有點曖昧卻又沒到那一步的關節點上。

一一這有點曖昧，還是商淮自以為的，淩枝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

商淮先還憋著一口氣，愣是沒問，把四方鏡悻悻地丟到了屜裏吃了段時間灰，然而還沒等他自我安這是家的正常人員流，是正常的，就接連聽聞了部對玄桑的調令。

短短兩三年，升職那個快。

可以說，玄桑之前被收回的那些權力，如今只多不地回到了他手中。

家誰有那麽大的本事下令啊。

只有淩枝。

因為的命令，的這位師兄在家又有了立之地。

商淮去問溫禾安，溫禾安朝他搖頭，不知道是不清楚還是礙于和淩枝的不好說。

沒辦法，他只好去問陸嶼然。

“家是發生了什麽事他們的調令是兒戲嗎。”了刺激的人將桌子拍得砰砰響。

陸嶼然好整以暇瞥他一眼，慣吊兒郎當，神采飛揚，天塌下來都要先懟別人幾句的世家公子皺著眉，左右踱步的形難得一見，誰不想多看兩眼，嘖嘖調侃一番，道一句你也有今日啊。

陸嶼然沒這麽無聊，他看穿了商淮探聽的意圖，閑適地捧了盞熱茶抿了口:“家政不歸我們

管，只聽家主調配，兒戲不兒戲，你去問問家主怎麽想的。”

商淮深深吸了口氣，無可奈何，氣得連連發笑。

這世上，誰能懂淩枝的心那簡直比三月的天，孩的臉都難揣度。

“家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陸嶼然到底沒有見死不救，手肘端著杯盞靠在壁櫃一側，淡聲告知:“但我知道，淩枝今年會出關。”

商淮張張，終于消停了。

陸嶼然的話從未出過差錯，這年十一月，巫山第一場鵝大雪飄零時，淩枝結束了為期五年的閉關。

出關後第一個找的人是溫禾安。

兩人在房裏待了半天，將這五年裏兩邊發生的事，興趣的事都對了一遍，期間聊到了玄桑。

“……玄桑起複，是因在你閉關時發揮了作用”

“嗯。”淩枝毫不避諱:“他幫上了忙。”

從窗中探出半個子，折了枝帶雪的梅進來，說到這，眉輕輕跳了下，圓潤靈的臉頰上帶著點勝利者的倨傲輕慢:“我問師兄要什麽獎賞，他說他後悔了，他想要回到我邊。”

即便猜到了前因後果，溫禾安仍覺訝異。

沒問淩枝是怎麽打算的，玄桑的起複速度和如今的勢頭將的答複說的很明晰了。

只是商淮。

大概真要傷心一段時間了。

商淮毫不知這邊的況。自打知道淩枝要出關的消息，他不可避免的走神了，公務纏時還好，分不出心想其他，可一閑下來腦子裏就糟糟。想淩枝和玄桑究竟是什麽況，又想究竟何時出來，何時現。

每天睜開眼睛，想的便是今日會不會出現。

可一天嘗一遍失的滋味，實在不好，人心力憔悴。

一段時間後，商淮只得麻痹自己完全忘卻這回事。

即便如此，他和淩枝再見時的場面依舊出人意料。

十月底，巫山出了件事，兩位與昔日王庭甚的聖者叛逃，潛天牢救走了被天懸家重點看押的王庭太上長老。

王庭與天都上千年的底蘊，勢雖垮了，可從前的布置還在，一些危險的東西，絕的寶庫都有極高的價值，惹人眼饞。巫山鎖了幾人的修為，留下了他們的命。五年時間，他們試圖瞞的一切在天懸家的第八面前一層層被揭開。

這事一發生，巫山就出了聖者捉拿，可對面的聖者既然敢出手，自然是提前做了準備，修為到這個層次，一心要匿跡的話讓人無從下手。

人是在天懸家手裏丟的，這件事天懸家難辭其咎，老家主才回山裏沒多久又著急忙慌地回來收拾爛攤子，連商淮都時刻關注著這件事。

五天後，巫山抓回了一位聖者，還餘一位傷逃遁了。

這天下值後，聽說自己父親來了，正和其他負責這件事的大人在殿商議，商淮長籲一口氣，皺眉將疲憊下去後抓著件外也過去了。

去了發現人不在殿，而在殿外。

幾位穿深紅服的老者邊走邊同陸嶼然稟明事的進展，他父親也在其中。陸嶼然倒沒發怒，也未作責備，聽完後只說了句:“五日，了結此事。”

所有人都默默繃了背。

深秋的風吹得萬皆颯颯作響，陸嶼然前行的腳步在某一刻停下，擡眼看向大殿屋脊，大家不明所以，也紛紛朝那裏看。

卻見下一刻琉璃瓦上開了一道空間門，兩道影出現在衆人視線中。先出現的人腳步踉蹌，鬢發散，額頭和鼻尖上掛著豆大汗珠，幾手指抵著他脊背往下，使他以肚腹過磚瓦著地，在離陸嶼然等人百步之外堪堪搖晃站穩。

空間門的主人自他後展真面目。

梳著雙邊麻花辮，發辮尾端別著兩只銀流蘇蝴蝶，隨著走振翅飛，雪白的兔披風，兔手套與裳，看上去年歲更小，雕玉琢。

商淮心狠狠跳一拍，腦海中空白，下意識握了下拳，呼吸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