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君

兩軍廝殺，發出巨大的聲浪，恐慌如同瘟疫迅速擴散，街市上百姓四逃竄，驚聲此起彼伏。

場面漸漸不控制，衛蓁著下方人群，接過宮人遞來的鼓槌，朝著一旁的巨鼓用力敲去。

“咚”的一聲巨響，鼓面發出的聲音竟然蓋過了外面撞門聲。

驚慌失措的人群被這巨響震住，一瞬間寂靜了下來，紛紛仰起頭看著臺上的子。

衛蓁道：“城門若被攻破，楚軍接下來摧毀的便是你們的房屋，刀劍對向的便是你們的家人，他們不止強奪財，坑殺、屠城皆有可能！”

人群中有孩發出哭聲，越來越多的泣聲傳來。

衛蓁握手上的鼓槌，“我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讓諸位恐慌，而是魏國已經沒有退路，一旦楚軍攻進來，每一個魏人都可能為他們的刀下亡魂！所以我懇請大家再堅持一會，我們的援軍很快就會到達！”

城外吹來嘹亮的號角聲，這是楚軍準備發起猛攻的先兆。

衛蓁繼續道：“今日我可以拆了王殿來堵住城門，但僅靠城中士兵的力量，想要抵敵人數萬的大軍到底艱難。還請諸位助我，拿起你們手中的武，幫助士兵一同守城。”

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回在廣場之上。

轟門聲不斷響起，蓋住了衛蓁的說話聲，回過頭，提起鼓槌，使出全力氣，朝著鼓面砸去。

天邊絢麗的火燒雲燃燒，金漫過落地的裾，的長發在風中飛揚，一下又一下用力擂鼓，試圖將那不斷傳來的攻門聲下去。

這一幕落所有人眼中。回過頭來，臨危不道：“諸位戴我的父王，今日我亦隨父王，誓死守衛國都！”

目溫平和，著他們每一個渺小的生命，沒有半點高高在上的姿態，激勵每一個人，說要與他們一同進退。

“所以請你們回家找到武，拿起木塊也好，石頭也罷，只要是能抵敵軍的武，諸位都可以出一份力，你們可願意？”

無人聒噪，衆人仰起頭靜靜地看著臺上子，披而立，神一般。

“為了你們的家人，為了你們的孩子，為了腳下的土地，這一片數代先祖用鮮澆灌開辟的領地，難道要讓于敵軍之手？那我們魏國人的何在！”

衆人的心被一句話點燃。

在這凝滯的氣氛中，有人高聲道了一句：“公主，我家的房梁亦可拆下來加固城樓！”

于是無數道聲音接連響起，紛紛支援：“公主，我家的柵欄亦可拆下來！”

“公主……”

衛蓁道：“那便請大家立刻回去。”

衆人向著四周陸續散開，魏王立在臺邊，目欣，衛蓁轉過來，魏王正要開口，卻并未直接走下高臺，而是走向那頂大鼓。

一陣風掠過，樹葉嘩嘩作響，碎發拂過剔的眼眸，“咚”地一聲，敲響鼓面。

魏王一愣，聽到口中唱出了魏國的軍歌。

王都的百姓很多沒有遭過戰，他們中有許多人一輩子都未曾聽過這樣的曲子，然而在這一刻都豎起耳朵安靜聆聽。

“巍巍乎太山，湯湯乎流水！昔在山林，篳路藍路，櫛風沐雨，以鍛鐵骨……”

漸漸的，四面八方無數微弱的聲音響起，一同低低地唱，彙了一道雄渾聲音。

魏人的士氣在這一刻徹底被激勵。

伴隨著那激勵人心的擂鼓聲，軍歌聲竟蓋過了外頭的撞門巨響。

“轟轟轟——”楚人的巨柱不知攻了多下，城門從中間碎開，然而很快魏軍前仆後繼，用軀填補上去，無數石塊與石頭從四方將窟窿補住，將楚人生生擋在門外。

從黃昏日暮到深夜降臨，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攻勢終于停了下來。

魏國的臣民上下齊心，又熬過了艱難的一日。

黑夜與白晝替。楚軍休整一日後再度攻城，魏軍士氣卻突然高漲，這一改變楚人始料未及。

楚軍的攻勢周而複始，魏人未曾退讓。第四日、第五日，亦然如此。

第六日、第七日，他們雖然損傷慘重，依舊負隅頑抗。

第八日，援軍遲遲未曾到達。在一日複一日的等待中，魏國人心中燃起無數希，又變失。

他們看著邊士兵不斷倒下，哭喊慌的同胞，還有蜿蜒的河……

頹喪的緒在第九日開始卷土重來，在城中彌漫。

今日，是是楚軍攻城第十日。城中的士兵死傷大半，剩下能上戰場殺敵的還有不到六百人，而城牆一角已經被攻出了一道裂痕，城樓岌岌可危。

他們不由發問，明日，國都真的能撐過去嗎？

夜如練，蓋得大地一片霜白。

城樓腳下，衛蓁行走在傷兵營裏，影被月拉得極長。

人群一片死寂，士兵們有的癱倒在地上，有的頹喪地席地靠在城牆上，這裏寂靜得可怕，好似一座墳墓。

前後經歷了數日的抗爭，他們中許多人已是強弩之末，走到極限。

“援軍是不是不會來了？”衛蓁在給士兵包紮時，有士兵擡起頭來含淚問道。

周圍人皆朝衛蓁看來，“公主？”

衛蓁努力抑制住抖的手，低下頭繼續為他包紮，“不會的。”

“殿下！若是援兵會來，早就該來了！前後已經這麽多天過去，援軍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個，楚軍每日都在不停攻城，他們人遠比我們多，只怕明日城池就會被破了！”

“公主，城裏死了那麽多百姓，真的能等到援軍來嗎？”

夜風送來他們的話語，衛蓁能知到空氣中充斥的恐懼。

一遍遍用話語安那些緒激的士兵，“很快。楚軍攻城多日未曾拿下城池，他們糧草也快用盡，比起我們他們才更加焦慮，只要我們熬過明日就好。援軍一定會到！”

士兵們紅著眼眶，低下頭去，氣氛再次陷詭寂。

衛蓁實在不忍在他們臉上看到的失神，起往外走去。

若楚軍再這樣攻下去，國都隨時會淪陷，他們的城牆已經千瘡百孔，猶如紙糊一般，倘若楚軍找準了缺口，便能長驅。

十日，好似已經是他們能抵的極限。

可派人出去求助援兵，那信使趕路需要時間，而衛淩帶兵趕回來，前後也需要時間。

的子民們已經足夠堅強，可天意似乎還是沒有站在他們這一邊。

白日那麽多人看著衛蓁，還能強迫自己堅持住，然而到了夜晚，疲累與無助如海般襲來。

城中混不堪，已經無人會注意到，裾上沾滿塵埃，隨意地在牆角坐下，擡起頭看著天上夜。

將頭靠在糙的牆壁上，上那串夜明珠，小心地用袖擺拭上面沾染的跡。

看著夜明珠串在暗夜中寂靜散發出明輝，角微微勾起，雖在夜晚時分，每每覺疲累不堪，但了夜也終于騰出些時間，用來思念祁宴。

只要想到他，便覺得黑夜沒有那樣難捱。

有人走近喚道：“公主。”

衛蓁擡頭看到涼蟬走來，問：“你怎麽來了？”

“奴婢在為士兵們包紮，回頭就瞧見公主不見了，連忙便來找您。”

衛蓁拉在自己側坐下。夜晚腥風吹來，二人都相互依偎，也不在乎主仆之分。

涼蟬將頭埋在膝蓋上，看著遠方的城樓：“公主，大家都在說，明日楚軍便會攻進城了，我們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若真的城破那該如何是好，公主可曾想好？”

到了這種地步，連衛蓁邊的人都開始搖。

衛蓁擡手摟住的胳膊，笑著輕聲道：“城被破了，我也自有應對的辦法。”

天無絕人之路，到那時，會想辦法與景恒周轉，努力保全一城百姓。但恐怕景恒早就恨骨，殺也不足以洩憤。只能盡力而為。

今夜的月極好，月暈明瑩，輝瀲滟。

衛蓁看著那圓月，忽然道：“有筆嗎，我想寫一封信。”

說著已經擡手撕下擺幹淨一角。

“公主要寫給誰？是給祁將軍？”

衛蓁垂下眼簾，指尖輕過帛，“我當時送出去求援之信，希他不要來，可若是明日城破，我怕再也不能與他見面了。”

的話音忽然含了一哽咽，轉過頭來，眼中水霧晃，強忍著淚意，笑道：“涼蟬，你為我找筆墨來，好嗎？”

“奴婢這就去。”

衛蓁擡眼著漆黑的天穹，這一皎潔的月，像極了與祁宴親那一夜的月。

也不知曉，他此刻在哪裏，會像在思念他一樣想著嗎？

衛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酸卻湧上鼻尖，淚珠一滴一滴落下打在帛上，暈染開一片。

趕在涼蟬回來前，擡手去淚珠，平複好緒。

“公主，筆墨找來了。”

衛蓁提筆，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從何開始寫。

好像只要一落墨，便徹底象征著他們要兩隔了。

然而不得不落筆，自來到這個世上，每一個人都會奔赴死亡，曾經在夢中會過前世離世前的種種，如今是第二次知到死亡就要降臨。

的指尖抖，筆尖流淌出來墨的水，卻仿佛浸染著的淚一般。

“吾夫祁宴，見字如面。

楚兵圍城，圍困多時。城中百姓惶惶，恐慌蔓延。草縈白骨，悲風汩起。百姓如芥，試中原，前路茫茫。

吾困于城中不得出，于月下題信。

今生與君相識，結為夫妻，乃三生有幸。曾以日月為鑒，對山盟誓，如今依舊，此行不曾變改。

願不辭青山，相隨與共。

千萬重，寄君珍重。”

努力地克制緒，遙祝他此後平安順遂，然而筆墨流淌，過往相畫面浮現在眼前，到底做不到冷靜，就這樣平淡地與他告別。

“蘭旌，恨相見晚！吾無父無母，失所恃，原以孑然一，此生寂寥，未料與君相逢。五月季春，得見一生所。與君縱馬荒野，共看紅塵，此生雖短，心已知足。

但意不絕，亙古永青！

縱飛蛾撲火，亦不曾悔！”

將信寫完，在心口。

哪怕此生困苦疲倦，再來一世，也願意與他一同走過。

衛蓁疊好帛，遞到涼蟬手裏。

“替我保管好，涼蟬，若你能活下去，將它給祁宴。”

涼蟬看到衛蓁神，猜什麽，聲音抖：“公主，您說過要一起活下去的。”

衛蓁笑道：“是，是會一起活下去。”

但王城被破的那一日，楚軍絕不會輕易放過衛蓁，這封信只有給外人，最後才能遞到祁宴手上。

目落在那封信上，忽然想起前世，祁宴自離世後，便孑然一人。

那麽這一輩子呢？衛蓁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不忍心繼續想下去。

月皎潔，普照著天下人，照著此刻的，也照著的人。

也不知月與晚風，能不能送去的思念……

衛蓁將頭擱在膝蓋上，目落在夜幕的盡頭。

萬籟俱寂，塵囂遠去。

的心沉靜下去，靜靜地等待著明日曙的到來。

若此生只餘下最後的一個心願，那便是希他平安無虞。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