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烏烈知道有這麽一遭，趕忙跪了下來。

天子之怒他無法承擔，還好，這一怒是事先預料到的。

“臣罪該萬死。”他聲音朗朗，伏地不起。

“的確該死。”蘇勒沒有他起來，快步朝沈桑寧走過去，剛打算把沈桑寧抱下來，卻見輕盈地從逐雲上跳下，朝他行了一個大禮。

“起來。”蘇勒去扶。

“王上不要怪烏烈將軍，是我執意要過來的。”沈桑寧趕忙解釋。

“為何？”蘇勒的神并未轉好。

他只是不向沈桑寧發怒，不代表他看到沈桑寧任地跟過來，能忍得住怒氣。

“我聽說你傷了。”話音剛落，沈桑寧便聞到了腥氣，登時心一墜，往他手臂上看去。

他罩著件外衫，傷口渾不在意地用布包著，上面還有，好在已經凝了。

“這是小傷。”蘇勒看關心的樣子，怒意并未因此消退，反倒愈演愈烈。

“但你這樣毫無準備地過來，可能會多重的傷，你可知道？”

“若是大孟軍拿你做人質，我退兵，你又我如何是好？”

蘇勒話說到這裏，語氣更寒：“我是西涼的王，退兵必不可能，難不真的讓我放棄你？”

這次，沈桑寧沒有低下頭，反而和他對視著，坦坦地接著他眸中的怒意。

眸中有些蘇勒無法形容的神采，蘇勒瞇了瞇眼，轉而又看向了跪在一旁的烏烈：“王後不知道這些道理，你也不知道？”

烏烈的子了：“臣知道。”

“那為何不攔著？若你作為本王的親信連一個子也攔不來，本王還要你作甚？”

烏烈頓了頓，道：“臣知錯。”

蘇勒想拂袖而去，但此時，一幫人黑地待在外面，太過顯眼。

便讓烏烈起來，讓後面增援的大軍分散在建築後先遮蔽。

沈桑寧將逐雲的馬繩給了烏烈，擡腳跟上蘇勒：“我看看你的傷。”

“這裏有醫工。不需要。”蘇勒并未消氣。

但他的手被沈桑寧抓住了。

蘇勒轉，幽幽的金眸看著。

“若有醫工，便不會讓你的傷口被包這樣。”沈桑寧一眼看穿他包紮的問題，“我來。”

他們此行增援，帶了些可供包紮傷口的布來。

沈桑寧拿出一塊布料，蘇勒一眼便看出，這是當時沈濯送過來的一匹面料。

“舍得？”蘇勒看著。

“只是布料而已。”沈桑寧道，“擡擡手。”

蘇勒的神看起來雖仍有不快，但卻已經聽話了，落在旁人眼裏，便是王上冷著臉，但乖乖將手臂遞給王後包紮。

王後說擡手便擡手，說放下便放下，可聽話了。

沈桑寧沒有取下原本的布料，只是在外面又加固了一層，得很近，表認真。

蘇勒便低頭看著，抿著，很嚴肅的樣子，長睫垂下來，在巧的臉上投下扇子一般的影，隨著眨眼的作而輕，又像振翅飛的蝶。

兩人都沉默著，周圍很安靜，其他人都默契地走遠了，蘇勒甚至能聽見沈桑寧呼吸的聲音，看得清楚一呼一吸之間口微微的起伏。

終于包好，沈桑寧放開了蘇勒的手，正往後退一步，後腰便被蘇勒攬住了。

“公主，都不問問我疼不疼。”

沈桑寧：“......疼嗎？”

蘇勒笑了：“還好。”

“從前有比這更疼的時候。”

沈桑寧想起那個黃昏，借著外面將暗未暗的天，沈桑寧能看見蘇勒上大大小小的傷疤。

記得自己的手指過那些疤痕的時候，蘇勒俯視著、灼灼地盯著自己的樣子。

蘇勒將外衫重新穿上。

他道：“天越來越冷，但我們會一直往東北的方向行進，條件會越來越艱苦，桑寧，你想回去，現在還能來得及。”

沈桑寧只搖頭：“我不回。”

“不。”蘇勒只看著道，“你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什麽。”

“不管面臨什麽，我想跟你一起。”沈桑寧道。

為著此番增援，蘇勒清楚現在西涼的守衛已不得已維持了最低水平，前後都不算安全，竟已有背水一戰之意。

若是沈桑寧回去，也難保安全，再者，如今前線局勢，他沒辦法派足夠的人護送回西涼。

他轉過臉去，沒有再說什麽。

－

晚間，借著地形，軍士們生起篝火，煮了些幹糧。

這次已經沒有王帳可睡，好在敕城中有建築可以遮蔽風沙，否則在沙漠中睡一晚，第二天恐怕得被沙土整個掩埋。

沈桑寧吃完索然無味的飯食，又喝了幾口水，便看著將士們在地上撒一些黃的藥。

見一直盯著他們，其中一位軍士解釋道：“王後，這是硫磺。防蛇的。”

原來這沙漠中還有蛇。

這都是沈桑寧從前不知道的，便點了點頭，蘇勒將裝著硫磺的藥包接來過來，在自己與沈桑寧的周圍撒了不。

“尋常的蛇不太會攻擊人，但沙漠中的蛇不一樣。”蘇勒道，“和人一樣，極了，連沙子都想吃。”

“公主。”他忽然看著笑，“是不是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嘗過極了的滋味？”

沈桑寧一怔，搖了搖頭。

那硫磺藥包在衆人手中傳遞，其餘人便也離蘇勒和沈桑寧有了些距離，便讓他們可以低聲說說話。

沈桑寧原本有些憂心，怕聽到了這個答案，讓他更覺著自己沒辦法跟著軍士們苦，又得執意把送回去，眨了兩下眼睛，剛想說什麽，卻聽到他道：

“那便好。”

“看來我的王後從前在玉京，不算太苦。”

竟是這個時候還因為未曾吃過苦而寬。

沈桑寧心中一。

又問他：“在沙漠裏若是沒有食了，怎麽辦？”

知道這個問題天真，也知道答案會很殘酷，問出口來，只是希冀著過這個簡單的問題，能看見蘇勒以往的經歷似的。

哪怕能多了解他一些，也是好的。

蘇勒自嘲一笑：“沒有食，還有馬。”

“沒有馬，還有人。”

沈桑寧驀然想起從前自己要給逐雲追風起名時，蘇勒不贊同的神。

取了名，便是真心喜這匹馬。

若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個人哪怕下定了要殺掉馬的決心，也會連綿不斷的自責。

沈桑寧看了一眼不遠的追風和逐雲。

兩匹馬很好，因為剛剛吃了草料，又飲了些水，神不錯，正在一起，互相用鼻子蹭著對方。

蘇勒也看了一眼它們。

“大漠行軍，若上飲水不足的況，便將馬殺了，用馬解。”蘇勒繼續道，“水能裝進水囊，不行，會凝固。帶不走。”

沈桑寧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說，能喝多，就要喝多。”

“對。”蘇勒點了點頭，“人也是。”

兩人一陣沉默。

片刻後，蘇勒又看：“這還不是行軍困難的全部，若你後悔，我依然可以送你回去。”

這次，沈桑寧問：“蘇勒，你會讓我們，讓西涼軍，陷這種地步嗎？”

蘇勒笑了：“這個問題，與其問我，不如問天。”

說完這句話，蘇勒覺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他低頭一看，沈桑寧的手正握著自己的。

手明明很小，比自己的小得多。

但覆上來時，那種溫暖的覺卻讓蘇勒覺得安心。

“但我相信你。”沈桑寧道，“西涼王。”

重音放在“你”這個字上。

“西涼王”三個字，用了西涼話，說得已經十分標準，與當地人別無二致，就連蘇勒也聽不出一點兒破綻了。

學西涼話，學騎馬，學箭，也學同當地的人們一樣，仰頭幹盡那一碗熱辣的濁酒。

早下定決心，要做好這個西涼的王後。

蘇勒回握住了的手：“不會到那般山窮水盡的。”

軍士們在敕城停了兩日，在此期間，烏烈帶來的醫工和藥草起了作用，沈桑寧也用自己的醫盡力幫忙救治。

兩日後，所有傷者的傷口都開始愈合，不再反複染，長出完好的皮來，發高熱的也退了燒。

這次，像是命運又眷顧了他們一次。

衆人不僅看著王上的一舉一，也在觀察著沈桑寧。

這位從大孟嫁來的公主看起來毫不驕矜，敷藥包紮的作都很是利落，原本有些不滿烏烈帶了一個人來的，也無話可說，心悅誠服了。

蘇勒和烏烈一同盤點了目前他們還有的資，盤算清楚之後，便決定再在敕城修整最後一日，便要出發前往東北方向，率先占據有利地形，形對大孟軍的包抄。

日子到了，這天清晨，所有人整裝集合，天尚未亮，反而襯得百餘名將士的眸子閃閃發，帶著些勢在必勝的味道。

蘇勒騎上馬，沈桑寧拍了拍逐雲，也上了馬。

出發前，蘇勒再次對沈桑寧道：“公主，在此還可掉頭返程，否則，便只有等大勝才能回去了。”

“我會親眼看著你得勝。”沈桑寧只道。